刷。
执法峰弟子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贺果知看着谢振涛,谢振涛也垂下眼看他。
谢振涛的剑没有任何迟滞,对贺果知,轰然落下。
银白的长剑出鞘,贺果知在最后的时刻拦住了谢振涛的剑,没让谢振涛一剑落下斩杀他和这名执法峰的弟子。
执法峰的弟子怔怔,难过道:“谢师兄……谢师兄认不出我们了。”
贺果知怎么打得过谢振涛,还是这个状态的谢振涛。但没有第二剑让贺果知抵挡,谢振涛眼里映出他,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往前倒下。
战意散了境界跌落,墨发同样变为白发。
贺果知接住了谢振涛,怀里的身躯还是热的,但没了任何气息。
今朝城战局已定,剩下的邪修不足为惧。弟子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贺果知也想哭,可他似乎哭不出来了,只麻木地听着别人的哭声。
心魔赶来了,摸了摸贺果知的发顶,顺手杀了几个邪修。
贺果知回过神,拍开心魔的手。
他看心魔,忽然问:“你们魔,是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的,对吗?”
心魔怔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
心魔睥睨战场:“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
佛子在同门的搀扶下过来,刚好听到心魔的这句话,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双手合十道:“施主说得对。”
“施主可还好,需要丹药吗?”佛子去袖子掏了掏,遗憾的什么都没有。
执法峰弟子拿出一瓶丹药,没看心魔,却伸出手:“我这还有……”
心魔:“……不必。”
贺果知跌坐在地上,残存的没有作用的血水浸在他的白衣上。怀里是谢振涛的尸体。
心魔低头要对贺果知说什么,贺果知的身形却从原地消失了。
贺果知被拉到了程相烽的剑里面。
程相烽不在青锋城的城墙上,而是在城内的他们常去的那家酒楼。不止程相烽,仙修们都在建筑里……城内的街道都泡在浓稠暗黄液体之中。天上用法器照明,浓黄的液体,滴滴答答从天上落下来,像是在下雨。
城内的温度也很高,像是炎炎夏日。
程相烽拿着剑,却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忽然,他的剑身被轻轻敲了一下,贺果知看到了一旁的林樊吟。
林樊吟总是戴着的帷帽不知道哪儿去了,她的唇有些红,似乎是血染的唇脂。
“你过来了?”林樊吟问。
她大概因为贺果知会飘出来,按在剑上,道:“别动,这不是雨,是胃酸。”
“沾上了要被消化的。”
在屋子里也没太多用处,胃酸浸透了房梁,滴落下来。
贺果知没想出去……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的状态很奇怪,越来越多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可他好像失去发泄的能力了,坐在剑里面安安静静的。
贺果知给林樊吟传音,嗯了一声。
“这是上古神兽饕餮的尸体炼制的尸傀,我们整个青锋城……都被它吞进去了。虽然血祭的阵法仍有音宗的法术保护,但支撑不了太久。”
贺果知顺着林樊吟说的方向看过去。
稀稀落落的胃酸落下来,音宗的音修在弹琴,这些琴声从这里传了出去。
“这玩意棘手的地方在于,被它消化掉的,不止是身体和魂魄,还有我们的记忆,修为。”林樊吟道,“起初它对我们还很吃力,但当第一个仙门弟子被消化,它后面的消化会变得容易。因为它从那些养分中,知道了弱点……”
林樊吟也是强撑,断断续续给贺果知说了这些。
贺果知想到了今朝城。
“白玉京的护法在今朝城搞出来一种血水,要是把这个血水搞过来,能不能以毒攻毒?”贺果知问。
“啧……不能。”贺果知听到熟悉的声音,程相烽醒了,回答贺果知的问题。
“刚出现的时候也想了一下,九成会搞个怪物出来。”
邪修的东西对邪修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借力打力。
贺果知太安静了,什么都没说。
程相烽把贺果知从剑里面抱出来:“怎么了?”
林樊吟:“别……”
她看到,滴下来的胃酸,碰不到贺果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开了。
程相烽没解释。
贺果知看到了,能察觉到法术来自宗嚣。
程相烽靠着酒楼内的墙壁,他把贺果知抱出来,贺果知很安静地坐在他腿上,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程相烽猜到了什么,撑着身体动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看样子我不是第一个。”
这句话简直可以击溃贺果知的心理防线,贺果知抬眸,看着程相烽。
见到他抬头,程相烽勾唇,懒洋洋笑了一下。
好似不怎么在意。
贺果知瞬间被激怒了,想也不想,抬起手。
程相烽挑眉,也没躲。
即将打到程相烽脸上,贺果知的手却停下来了。
明明没有被打到,程相烽的神色却一顿,随后蓦然变了。
他敛去了那种散漫,把贺果知抱到怀里,摸摸后背安抚:“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贺果知却没有力气了,目光麻木空洞,靠在程相烽的肩膀,透过程相烽背后的窗子,看向外面昏暗的天。
林樊吟想了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贺果知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却像行尸走肉。程相烽是故意激怒他的,可贺果知却连生气也不会了。
程相烽抱着贺果知,扫了眼音修那边,开口:“果汁……”
贺果知才说了到这里后,给程相烽的第一句话:“知道了。”
程相烽一噎。
贺果知不看,也知道程相烽眼里的愧疚,所以他没看。
程相烽捏捏他的脸,想逗他。贺果知拍开程相烽的手,飘回到剑里面。
程相烽无奈笑了一下。
刚才贺果知过来,修士们是在短暂休息,现在休息结束了,各司其职。他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消化掉的。
“贺果知,我心悦你。”程相烽说。
得到爱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贺果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怀疑自己以后都没有接受感情的能力了,因为听到这句话,没有欣喜开心,只有撕裂一般的疼。
贺果知没有回应。
程相烽也没等,和林樊吟几人说了什么后,提剑从窗子那翻了出去。
他翻到了楼顶,用神识扫了一下,目光定在某处的天空上——那其实不是天空,而是饕餮的胃。青色的血管一起一伏,浓稠的胃液从血肉上渗透出来,汇聚,再落下来。
程相烽一出现,整个天空仿佛被激怒,加速收缩起来。
雨下大了。
程相烽:“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它吃这么多也没用,反正永远也吃不饱。”
要不怎么是饕餮。
一张嘴,一己之力,拉稳了仇恨。
贺果知:“……”
贺果知根本没有问,为什么程相烽一出来,饕餮反应这么大。
程相烽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很随意,然而下一瞬,剑招陡然凌厉,山河大地之上灵气朝他汇聚,饕餮胃中的山川河流,外面的,似乎都在与程相烽手中的剑遥遥相映。
程相烽这一剑,更像是山河日月斩出来的一剑。
一道磅礴的剑气斩出,倏然而逝。
轰——
天地,全都裂开了一道口子,外面的光穿透这里,清爽的风吹进来,而不是潮湿腥臭。
饕餮倒下了,被饕餮吞到肚子里的天地震动。
程相烽却很累了,他站不住,扶着剑缓缓坐了下来,饕餮倒下而坍塌的建筑激起的尘埃,也无法阻止他坐下去。
贺果知从剑里飘出来,扶着他也拿住了剑,汇聚了点灵力,用法术把他们两个护在中间,不让尘埃波及到。
饕餮的肚皮裂开,贺果知看到了撕裂一道口子的天空,尘埃也都落下来了。
外面还有邪修,修士们和邪修厮杀在一起。
这些邪修人数虽多,但饕餮死后惊恐和畏惧蔓延,气势被击溃,已然露出败相。
程相烽靠着贺果知的肩膀,和贺果知来时一样,“睡”了过去。
叮铃。
贺果知听到铃铛的声音,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
在扇子的视角,贺果知看到了孤云城的景象。孤云城是仙盟所在,六大宗、八世家等在这里,均有各自的分部,也是因此,这里的旗帜种类最多。
此时还有,以前在孤云城绝不会出现的,魔宗的旗帜。
春深城、今朝城还是守在城墙上打,青锋城是整个连带地皮都被饕餮吞了进去,而孤云城……城门破了,在打巷战。
贺果知的手腕上,是一个半透明的手链,带着铃铛。
贺果知不知道这个手链和铃铛怎么出现的,但他知道,一定是心魔做的。他太累了休息的时候,心魔就守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