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165章

还不到立冬,天降鹅毛大雪。

第二日休沐,李爻到点睁眼,打算翻身回笼,往身边划拉居然没人。

他盹儿醒了大半,见景平确实没在身边,被子都冷了,显然臭小子悄悄起来很久了。李爻披衣裳下地,拉开门见到别样的世界。

雪没停,满院银装。

冷白修饰下的王府淡开出尘的美。

家人们知道王爷休沐不晨练,怕扫雪的“哗哗”声扰他清净,门前的厚雪还没清,白釉似的平整上印出一串脚印,延伸到月洞门外。

一看就是景平的。

他做什么去了?

李爻回屋穿衣撑伞,顺脚印去寻他。

跨过两道门,听见嬉闹声。

还出二进院跨门,“嗖——”,有个东西朝李爻来了。

他侧身,那玩意贴脸侧飞过去,“噗”地落在雪地里,砸出个洞。

是个雪球。

“王爷!”

“差点扔到王爷!住手住手!”

院子里好几个小侍、家将连带景平,一群小伙子热热闹闹打雪仗,玩得正起劲呢。

都说相熟的人有看惯、看平庸的那天,可这么多年了,景平看李爻总能在不经意间一眼惊艳。对方打着一把寻常油纸伞,披风通身黑色、绣着墨蓝的暗纹,领口一圈白色风毛,簇拥着李爻白得发透的脸。这本是寻常无奇的一身,而李爻无论穿什么都自带三分凛意,无论他怎么清癯、伤累,腰背依旧颀屹笔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气度不凡。

景平眯了眯眼,得意地想:我男人啊!横竖都顺眼、怎么都好看。

“怎么起来了?我们吵到你了么?”他迎上前,倒不担心雪球能砸到他。

李爻笑着随手掸掉景平发梢、肩头的雪:“见你没在,出来看看。”

景平从前多在南方,除了去太白山给李爻寻药,太少遇到过这样的大雪、更没人跟他这般闹。他只二十出头的年纪,新鲜、爱玩很正常。

而李爻平时再怎么随和,也是府里的主子。

他见自己在这,大伙儿都拘谨,朗声道:“你们继续,”说着随手解下披风搭扣上的玉珠子,扬手一抛,那扣儿的络子在树枝上绕几圈挂住了,“想打着我只怕还得练练,给你们添个彩头。”

他前脚离开,身后即刻传来嬉戏笑闹声。

大雪中的王府被几个小年轻闹得一点也不冷。

贺大人虽然机智、武艺都过人,但他玩雪的经验太少。

加上李爻不嫌乱地添彩头,团队协作眨眼拆伙,最终变成各找壁垒、各自为战。

玩闹不讲尊卑,景平身为“高手”被当成首要打击对象,败下阵来时,头发、衣服、鞋子里面都是雪。

那彩头最后落于一个特别鸡贼的小厮之手了。

休战时,胡伯给“孩子们”端来好浓的姜汤,就着热乎乎的糖油饼加餐。

景平溜达到小厮近前,笑眯眯地道:“给我看看呗?”

小厮见是公子要看,先站定了,抹抹手上的油,下意识要听话拿给他,紧跟着意识到他笑没好笑,戒备满怀:“公子,你……会还给我吧?”

景平:还真不想还。

“小气样儿,我拿更好东西跟你换,指定比珠子值钱。”

小厮只十四五岁,刚来不久,不知道王爷和公子同门以外的深层关系,嘟囔道:“我不换,我敬重王爷,这珠子无价,我要早晚三炷香供起来。”

景平:……嘶。

他正待再讨价还价,门房值守的小伙儿一溜小跑往内院去。

“小柴,”景平喊人,“怎么了,王爷可能还没起呢。”

门房小柴这才看见景平混在小厮堆里,忙过来行礼:“公子,二殿下来了,说除了照例向您学医术,还要见见王爷。”

赵屹?

他自从讨下旨意,拜景平为师学医,小半年间风雨无阻。

景平还以为今天终于要破功了……

“你请殿下稍坐、暖和暖和,我去叫太师叔。”景平道。

第143章 暗查

景平到卧房, 发现李爻并没回笼。他又拐去书房,见李爻焚了香,正在看闲书。

李爻不是个会无休止于军务政务的人, 他乐于在适当的时候让身体停下来、把脑子放寄在无关紧要的闲事里, 捋清思路, 再重新开启忙碌。

否则, 他觉得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绕磨转圈的驴。

他抬眼,见景平玩得略显“狼狈”,撂书笑着问:“玩痛快了吗, 小屁孩?”

景平不是小屁孩了, 政务、情意做尽“大人事”,自然也就不介意这个爱称,他反手关门,快步到桌前:“你撑着伞在雪里的模样, 我能记一辈子。”跟着见缝插针地索吻。

李爻被他缠了片刻,扶着肩膀把他挪开, 郑重端详人、装模作样地叹道:“原来是喜欢我的皮相啊,十年之后你依然风流逍遥,我却渐向西山了。”

“养你如养玉, 经年日久更有雅韵。”景平笑着答。

呦呵。

出乎预料——要噎不住他了。

“嘴怎么这么甜。”李爻笑。

“嗯, ”景平眉头掀起来, 笑得随意, 不经意间拇指掠过李爻下唇, “刚刚吃过啊, 在这。”

眼下二皇子等着呢, 二人不好关起门腻歪个没完。

小半年间,赵屹来王府多次, 已经熟络了,正在花厅喝姜茶、烤火。

“给二殿下问安,”李爻叉手行礼、笑着打量他,“大雪天的,殿下鞋子湿了吗?若是不舒服可不要忍着。”

赵屹起身端肃还礼。他向来正儿八经的,时而让人怀疑这孩童的皮囊里住着成年人。

“我是坐车来的,王父的家人勤快,门口雪扫净了,路好走,不脏鞋子。”他道。

几人站着说话,赵屹还不到李爻胸口高。

李爻终是拿小孩当小孩的,眉眼含笑地柔声问他:“听闻殿下有话要与我说?”

赵屹近前几步,是要咬耳朵的意思。

李爻便随着他弯了腰,只听赵屹声音压得很低:“我昨夜入宫等父皇考教时,听见太常寺的扶大人在夸赞王父,说王父有爵南郡公之才。”

话点到此,小孩高深一笑,又少年老成起来。

所谓“爵南郡公”所指是东晋桓温。他官至大司马,晚年清除异己,弄权废帝,扶摇将康南王与之相比是何意,人心自明。

景平与二人站得近,也听见了:“陛下怎么说?”

赵屹道:“父皇只是笑笑,没说话。”

景平眼睫颤了下,接话茬继续问:“殿下上次见面礼贵重,这次又大礼相赠,是皇后娘娘有示下吗?”他教赵屹医术,多次旁敲侧击打探皇后娘娘深意,这孩子不是装听不懂,就是打岔。

今儿李爻在,又赶上个茬口,索性把话问得直白。

赵屹挠了挠脑袋,紧跟着意识到这个动作不怎么“持重”,眨巴着眼睛清嗓子,揣手站好,环视周围:“母后确实有话要我带给师父和王父……”

“殿下请说。”景平道。

“母后说,我与师父沾亲,求王父多多照拂。”

李爻与景平对视一眼。

此话何意?

大有深意。

皇后娘娘姓苏,她手中那半枚白玉扳指,多半是景平娘亲给她的,记得赵屹初来送扳指时,就点过一句“要王爷多加照拂”。

赵屹看俩大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师父,咱们去上课吧,上次你讲的我有好几处不明白。”明显是不想继续在这耗着了。

他向李爻叉手一礼,要往专门给他准备的“学房”去,走出几步又回身迟疑问道:“王父说真的有地府吗?坏人死了会到地狱受尽苦楚?”

这问题左右不沾边,没头没脑的。

也不知李爻哪根筋又搭错了,道:“我还没去过,等去过之后,给殿下托梦可好?”

赵屹:……

小孩接不住王父的胡说八道。

景平直撇嘴。

李爻即刻自省过于没溜儿了,清嗓子、人模狗样道:“为恶者心间有酷刑,每日都煎熬,所在之处皆是地狱,”他说完露出个极好看的笑,“今日立冬,一会儿殿下用过午膳再回吧,我炖萝卜嘎嘎叫给你吃。”

说完,行礼去厨房了。

赵屹沉浸在“所在之处皆是地狱”的禅意里,满眼崇拜,听见后半句没反应过来,问:“萝卜嘎嘎叫是什么?”

景平目送李爻的背影:哼,当年我就是被你这种不正经中的正经忽悠动了心。

“是萝卜鸭煲,立冬要吃鸭子,他讲究这些。咱们先去上课,殿下跟我说说哪里不明白。”景平笑答。

“唔……脉络对应肺腑的应激反应,还理不清晰。”

事实证明,李爻手艺过人,砂锅炖的鸭子被赵屹一人吃下大半只,汤也喝了很多。拜别时,小肚子都是滚圆的。

送走了人,景平柔声劝李爻:“好好的休沐,还得伺候这小屁孩儿,累了吧?回屋歇会儿。”

“去书房坐吧。事情茬头多,咱们理一理。”李爻别有深意飞了景平一眼,笑着走了。

景平挠眉心,只得随着。

李爻进屋不忙坐,清闲自若地在小泥炉上烧水,随手想拿茉莉花茶沏,又念着景平该是喝不惯北方口味的茉莉花,便转手改了普洱:“加陈皮吗?”他随口问。

“随你,我都喜欢。”

李爻加了陈皮进去:“都喜欢的话,就是都没那么喜欢。”

确实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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