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武循着声音,发现讲台下放着个巴掌大的小音箱。他认得这个,老师讲课时用的扩音器,别名“小蜜蜂”。
蓝牙无线版本的“小蜜蜂”,麦克风传输范围不大——江河清肯定就在附近!
然而还不等王久武冲出门,音箱里再次传来声音:
“别费劲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你正下方的二楼教室里,等你找来我早就离开了。好啦,坐下吧,咱们好好谈谈。”
青年决定暂时照做,走到靠墙的最后一排桌椅,打量了一番:挨着后门的座位方便脱身,但也容易被突袭;靠窗的座位方便观察外面的情况,但是——虽说江河清持有枪支的可能性很小——弩箭很容易搞到。
于是王久武来到中间的位置,赫然发现桌椅干净,明显有人提前为他擦拭打扫。
基金会顾问讨厌被人摸透的感觉,讨厌被人猜到下一步行动,毕竟这是他的工作。拉开椅子,王久武坐下,决心扳回一局。
“好好谈谈?约人见面,脸都不露,这就是你能拿出手的诚意?”
“呵,今天我露脸和你见面,明天我的目击肖像就会传到东埠每台警用终端,我可不想当你博取警方好感的工具人。”
“那对我来说这场谈话就没有意义。”
“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这场谈话对你的意义可远大于一份‘投名状’,”合成电子音没有起伏,难以判明说话者的情绪,“来,从头开始,咱们好好打个招呼——李晗、汪羽、何归远,其它的不念了,这么多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听到以前用过的身份,褐眼的青年身形一紧,不过他表现得依旧镇静:
“你调查过我,那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是王久武。”
“也和别人一样叫你王顾问?多没意思,我可是希望能和你更亲近一些。”
王久武冷哼。
音箱里传来模糊的笑声,“你对别人都很客气,对我可不太友好呀,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性?”
“我对你这种恶徒没什么可友好的。”
“恶徒?真刻薄,我只是个收钱办事的狗头军师罢了。再者说了,你又好到哪里去呢?安装窃听设备、偷窃警方存放重要线索的U盘、恶意干扰查案思路……”
摄像头那边的人看王久武神色如常,换了个话题,“你好像不惊讶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无纸化办公的时代还有大量纸质存档,想必有人在警局的设备里动过手脚,一时无法清理干净,所以东埠警局才退而求其次,甚至连问询都采取笔录的原始方式。”
“是这样,”电子音模拟的低笑一卡一顿,“不过,人的眼睛和耳朵是防不住的。”
对话的节奏太慢,再加上他在明江河清在暗,这样下去容易被牵着走,于是王久武做了个准备起身的假动作: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炫耀的话,恕我不便奉陪,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一个音箱聊天。”
“好吧好吧,既然你急着走,咱们就节省时间直入话题。”
王久武早料到投影仪有用,所以机器突然运转的奇怪嗡鸣没有惊吓到他。然而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逐渐在他心头弥漫,基金会顾问面色平静,却悄悄屏住了呼吸。
——没拉窗帘,也没有放下大屏幕,放映的视频直接投在黑板上,画面有些模糊扭曲,拍摄角度也很奇怪,不过还是能从装潢风格推测出地点是一间豪华办公室,办公桌上巨大金蟾摆件,富贵难掩粗俗。
但视频重点显然不是批判暴发户审美,最吸引眼球的永远是香艳情节。只不过,伏在办公桌上勉力承欢的可不是什么美艳女秘书,镜头拉近,一个年轻男子,一双褐色瞳仁,右眼下泪痣一点。
——画面外,视频主角一言不发。
“我不愿意露面也有这个原因啦,咱们还没熟到能一起看片儿,多尴尬啊。”
“早就听圈里人说昼光基金会培养出来的‘顾问’都‘脏’的很,我还以为是讲你们为了查案可以不择手段,可没想到,具体是这么个脏法。”
“你呀,明知道任务目标有特殊癖好还不设防,被偷拍了吧?不过嘛,谁都有年轻没经验的时候,更别说箭在弦上,哪儿还有余裕观察附近有没有隐藏摄像头呢?”
嘲讽的文字排列组合,用电子音一连念出,分外扎耳。
“顺道一提,我想好该怎么称呼你了,‘燕子先生’,很可爱不是吗?”
某大国曾训练过一批用身体换取情报的间谍,其中男性被称作“乌鸦”,江河清却偏偏使用了对女性的称呼“燕子”,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王久武暗中攥紧了拳,努力不暴露自己的情绪:
“你想要什么?”
“反正不是敲诈勒索。对你这种连人格和尊严都卖给昼光基金会的人来说,个人名誉一文不值,我很清楚从你身上榨不出什么——当然,流传出去的话还是会损害基金会形象吧?名字亮堂堂,没少干龌龊勾当。”
对方还在嘲讽,太过刻意,似乎急着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模样。
深呼吸的动作会被摄像头捕捉,王久武愈加用力攥拳,用指甲硌进手掌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踏入圈套。
“我们不是警察,自然有自己一套查案方法。而且,为了达成正确的目标,有时必须采取错误的手段。”
“哦?基金会就是这么给你们洗脑的?”
“我没时间和你兜圈子,有话直说,你是想要挟我退出调查吗?”
“怎么会呢,我可是很希望你们能抓到这个杀人狂的,不然我干嘛冒着风险在监控摄像头下现身,还多此一举把那人要的名单展开给你们看?”
王久武眉头一跳,我竟忽略了这一点。
现在一想江河清那番举动确实怪异,如果他不表明身份,这段监控就只是拍下了一次不明所以的递纸接纸,恐怕几天后便会被删除;如果他不特意展开名单,警方恐怕就只会把这段监控视为老对手又一次的惯例挑衅,不会往东大的案子上联想——江河清分明是故意暴露同他交接的人正是犯下命案的凶手。
“为什么?”王久武问。
“因为他惹恼了我,”电子音模拟不出挑高的音调,但王久武还是听出了一丝气愤,“想杀谁还需要别人帮忙调查?他专门找我‘交易’,无非是想分散警方注意力,把视线引到我身上。不好意思,我可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那么——”
摄像头那边的人没打算给王久武掌握主动权的机会,话锋一转:
“那么,要不要和我合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人是谁。不过嘛,得拿东西来换。”
王久武隐觉不妙,但还是再次问道:
“你想要什么?”
电子音被调低了音量,假装是在压着声音说话:
“为了从我这里获得线索,燕子先生——你也会陪我睡觉吗?”
兜兜转转甩线抛饵,居然是为了再次折辱于他,一股血登时涌进王久武头脑。
“够了!”
青年低吼出声。
他的反应明显取悦了对方,音箱里传来一阵爆笑,不是合成电子音,是江河清自己发出的声响。
“别生气别生气,我可是来和你交朋友的,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王久武不想再多待一秒。他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穿过摄像头,化作实体落在了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四处试探禁忌之处,将他的反应作为继续行恶的养料。
“别走啊,不要拒绝别人的友谊嘛,”江河清看他呼地起身,虚情假意地挽留了一句,“我跟你讲,刚才放给你看的盗摄是我从那个混蛋手里撬出来的源视频,我本来就打算把它交给你作为见面礼,这才是我拿得出手的诚意。”
“然后给我的是备份,准备在我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再捅一刀吗,”王久武暂时收住脚步,仰头瞪视摄像头那边的人,“狐狸,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值得别人信任吧?”
“答应给你源视频就是源视频,我不会留备份,说一不二,”这句话倒是说得认真,“顺道一提,那个混蛋持有的备份我也替你清理掉了,不必感谢,我也是在为咱们的将来做考虑,总有一天咱们会合作愉快。”
“谁会跟你合作。”
“叮咚,系统提示,郑彬点了个赞。”
基金会顾问咬牙。
“好啦,光阴似箭,到我闪人的时间了,”麦克风捕捉到了收拾东西的动静,“趁我还没走,饶你一个问题吧。”
本以为经此折腾自己会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然而王久武小看了气血翻涌对情绪的影响,一片空白的头脑被莫名的冲动支配,驱使他脱口而出:
“你真的是贯检的疯狂追求者吗?”
——等等,我为什么会问这个?
话刚出口王久武已经开始后悔,我该问和案子有关的问题,我为什么想问这个?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麦克风里静了几秒。
随后是一阵大笑。
“我猜猜,是林深八卦的吧?他是个聪明人,可惜为人马虎也总是搭错脑回路,追查我多年结果冒出这么个结论,哈哈哈。不过嘛也正因为他是东埠警局里难得有趣的家伙,我才没有除掉他,多好玩啊。”
笑声戛然而止。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我是真心爱他。”
这是江河清最郑重最认真的一句话。
音箱沉默下来,安静地回味这句话。
……
等到王久武冲进二楼教室的时候,里面果然已空无一人。他在讲台上发现了一个礼品盒,装着一个U盘,旁边附着便签:
“当场销毁还是留着回味,悉听尊便:)”
便签上是打印的铅字,没有笔迹鉴定的意义。王久武本想干脆将它撕碎,却发现便签背面还有一段话:
“小惊喜:整个东埠共有114514家酒吧,没有一家是玫莓酒吧。”
在王久武看到这句话的同时,他的手机巧合地响起,正是贯山屏打来的电话。
“王顾问,你还在东大吗?”
“在,”王久武揣好U盘和纸条,“您有什么事?”
“来一趟学校后山,我也通知了警方,”检察官声音低沉,“我发现了夏吉吉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小江就爆字数,这人嘴太碎了。
另外,身体只是老王套取情报的手段之一,不是唯一手段,也并不常用。明知如此小江却还是叫他“燕子”,没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恶意。
第15章 后山
东大依山傍海,依的这座山本名喀玛山,不过教工们嫌山名拗口,索性称为“学校后山”。后山海拔不到一百米,峰绿林密,观台凉亭,山上步道下连东大西侧门,出入便利;然而因为有野狗群出没,所以很少有人登山游玩。
寻找贯山屏没费多少工夫。王久武远远就望见山脚站了一圈人,多是女学生,想必比起奔个新鲜热闹,他们更多是冲着正在保护现场的那个检察官而来。
看到这么多人聚集,阴阑煦立马掉转脚步,径自到路边供人休憩的长椅坐下,嫌恶地避开了脸。
王久武只好自己过去,一边絮念“借光”一边努力在围观群众中开出条路。还没等他挤到贯山屏身旁,刑技大队那帮人就已回马枪杀到。
“今天算来着了,”史明咂了下嘴,“没让关哥白跑一趟。”
“这叫什么话,我宁愿每次让我来都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