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新乌乡县衙,师从烨也已自楼上走下。
他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雨水,几乎连成一片,笼罩着整个世界,打的人睁不开眼。
但更令他不安的,是乌乡的地势。
他原先的确也看过季冠灼的信,但一直想象不出乌乡究竟是何模样。
今日一见,他便确信,季冠灼信中没有半点虚假。
倘若当真降下一场过于大的暴雨,整个乌乡都会被笼罩在山洪的阴云下。
季冠灼的决策,没有半点错误。
如今雨势这般大,又实在持续太久,即便他未尝见过几次山洪,也可推测乌乡现下是何模样。
过于猛烈的雨声也把衙役催醒,他们一出门,便见着师从烨,急忙去劝:“皇上,这雨势太大,您要不先回去歇着?”
师从烨摇头,心中冷然:“这么大的雨,恐怕会有山洪……”
他们所在之地地势还算高,如今地上也有一层积水。更别提乌乡。
洪水来时,震天骇地,片刻便能淹没一整座城池。
便是习武之人,也很难逃过,更何况手无寸铁的百姓。
铺天盖地的雨中,师从烨只觉得浑身发冷。
因着乌乡县衙离乌乡东侧山坡近一些,季冠灼和百姓也是自此处上山。
此处离新乌乡实在太远,好在季冠灼还算耳聪目明,一时间他不由得感谢穿越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分化。
身为Beta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优秀的夜视能力。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百姓在泥水中行走,偶尔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也被他一脚踢开。
半个时辰后,雨势逐渐变小,濛濛细雨落在人身上,带来严重的寒凉。
他们绕过乌乡外圈,便要花费不少时间。天明之时,一行人也没前行多久。
季冠灼脸上还沾着泥水,形容狼狈。身后百姓跟着他,绕着山侧继续前行。
几乎一夜未眠,又跋涉了这般远的路,季冠灼有些神情恍惚,一个不小心,便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块,脚下一崴,整个人朝着泥水中歪倒。
旁边地势较低,如今已经被水彻底淹没,也不知其下情况。
一只手猛地拉住季冠灼后颈,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力道之大,不像是普通百姓。
季冠灼陡然一惊,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
柒九面无表情地看他,淡淡道:“当心。”
这个人,好生面生啊!他怎么从没见过。
季冠灼直勾勾地盯着柒九,连柒九松手都未察觉。
崴过的左脚传来一阵剧痛,季冠灼脚下一软,差点又栽在地上。
叁七远远看着,差点没把一口牙咬碎。
真不愧是柒九啊,未来的另一个主子都敢这么对待?不要命啦?
要不是他反应慢了点,没抢到救季大人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让柒九出去露面?
季冠灼努力站正身子,这才哑声道:“谢谢。”
“主子有令,不敢不从。”既然已经暴露,柒九便再也没有藏起来的打算。
吴优原本一直坠在队伍最后,防止有百姓掉队。如今看到队伍暂停,便颠颠地牵着马跑了过来。
瞧见季冠灼一只脚虚虚地踩在地上,他便猜到发生何事,急忙道:“季大人要不先上马?”
季冠灼被柒九扶着坐于马上,转头看向吴优:“吴大人,你来带队,让这位仁兄押后吧。”
虽然柒九并未表明,但他也已猜到柒九身份。
他研究历史多年,虽然未有明确史料表明,但仍旧能推断出,师从烨身旁应当是有一支暗卫的。
这支暗卫平常并不轻易露面,但师从烨偶尔也会派他们去调查一些事。
怪不得师从烨给钱给得那么爽快,恐怕此人先前便已将乌乡之事汇报给师从烨了。
就是不知……老祖宗派暗卫来盯着他干嘛?
难不成,老祖宗发现他穿越者的身份了?
季冠灼心中惴惴不安,回头看向队伍末尾。
柒九比百姓高出一截,正面无表情地扫向他,一时间令季冠灼心惊肉跳。
怎么办?如果被老祖宗发现他居然是个穿越者,会不会把他烧死?
不是他信不过老祖宗。
是穿越这件事,如果他不是亲历者的话,他自己也不相信!
雨势渐停后,师从烨也带着留在新县衙中的几个衙役,匆匆赶往乌乡。
地上积水不多,但是过于泥泞。几人虽然有功夫傍身,走得也算艰难。
师从烨面色冷肃,脚下未有半刻停顿。
天亮之时,几人才赶到乌乡附近,却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一瞬间,师从烨呼吸都已停顿。
昨夜雨势太大,便是连他自己身在乌乡,遇着洪水,也很难逃过。
是以他不敢,也不能去救季冠灼,只能寄希望于柒九和叁七。
如今乌乡已被彻底淹没,那季冠灼呢?他到底在何处?
他目光落在泥水之中,眼睫早已被蒙蒙细雨打湿。
他不相信,他还没戳穿那小骗子的身份,他也没如小骗子先前时常恭维的那样,把沧月变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季冠灼怎么能出事?
柒九和叁七一定能救下季冠灼……的吧?
疼痛攥紧师从烨的心脏,万般猜测,都及不上这一刻亲眼所见之痛。
良久,他听得身后一阵欢呼:“皇上!皇上,是季大人他们!季大人他们躲过山洪,过来了!”
恍惚间,师从烨心底生出巨大的欢喜。
第50章 平安
他抬起头, 看向衙役指向的方向。
蒙蒙细雨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远处的树,近处的草, 在这层浅灰的笼罩下,显得暗淡许多,好像天地都失去了本该有的色彩。
但就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穿着一身靛蓝色粗布长衫,身上沾满泥水, 牵着缰绳一瘸一拐地朝着这里走过来的季冠灼,成了唯一的色彩。
师从烨呼吸微屏, 大步朝着季冠灼走去。
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大, 身上的布料吸满了雨水, 沉甸甸的裹在身上,却因着他的动作被甩到身后。
走到季冠灼身前,他没有片刻犹豫,将季冠灼纳入怀中。
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 吸走体表残存的热意。但有更加滚烫的热意从胸口传来,是师从烨身上的温度。
季冠灼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alpha的体温如此之高,高到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发烫。
鼓噪的心跳声从身躯相贴的地方传来,逐渐跳做一处。强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揽着季冠灼的后背, 像是不能承受又一次失去。
季冠灼受伤的脚虚虚地踩在地上, 抬头去看师从烨脸上的神色。
距离太近, 他只能看到师从烨优越的下颌线条,看不清师从烨脸上的神情。
但他们刚刚在不久之前进行过一次临时标记, 信息素的交融能让他感知到一部分师从烨的情绪。
师从烨在紧张,没来由的。
无边的落雨下, 他双手用力收紧,力道大到几乎让人感觉到疼痛。
但也只有在这样用力的拥抱中,他才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季冠灼还活着。
急促的呼吸在两个人耳边回荡,含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良久,师从烨才轻轻放开季冠灼。
他的唇抿得极紧,低头去看季冠灼的脸。原本白皙的脸被雨水泡得泛白,柔软的唇瓣也失去血色,苍白的好像失去所有生机。
师从烨呼吸陡然急促几分,用力抓紧了季冠灼的手腕。
衙役,吴优,乌乡百姓。一百多双眼睛盯着这里,他说不出让季冠灼以自己安危为重的话。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究还是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天光大亮,已无需季冠灼引路。
他绳子早已解开,此刻被柒九背着跟在师从烨身侧,用嘶哑的嗓子讲述昨夜发生之事。
讲到最后,季冠灼脸上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亏皇上派这位大人暗中保护我,昨日叫醒百姓一事,想必他也出了不少力气。”如此才能及时叫醒那些百姓,再晚一些,便是他也要连着洪流被冲入旧乌乡里。
他的脸色极白,许是因为陡然放松下来,眉眼里写满疲色。但存于眉眼间的感激做不得假。
师从烨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抿唇。
他还是信不过季冠灼。
季冠灼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正好是在他病症几乎要控制不住之时,又恰好能缓解却不能根治他的病症。
再加上他身份不明,又难以说清自己来处,容不得师从烨不怀疑。
但对上季冠灼坦荡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有些心虚。
“是属下应为的。”柒九横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