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冠灼用力地握紧了杯盏。
滚烫的茶水隔着薄薄的杯壁熨烫着他的掌心,疼痛似乎还能让他稍微清醒一些。
李公公看着季冠灼的模样,有些担心地道:“季大人,皇上临走前吩咐老奴,这几日就在您跟前伺候着。他忧心着您的身子,您也别太过担忧了。”
“皇上可是十三岁便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如今定然也能将北狄人杀得有来无回。”
李公公的话却是让季冠灼又有一瞬间的恍然。
师从烨临走前,甚至来不及同他说一声,足以说明战况如何紧急。
“我先前让鸣蝉送来的东西,你拿给皇上了吗?”季冠灼抬头,看向李公公。
“拿了拿了。”鸣蝉说那是可以缓解师从烨旧病复发时的良药,李公公怎么可能不叫师从烨带着?
昨日他伺候师从烨穿盔甲时,还特地让师从烨贴身带着,生怕遗漏。
宋海成瞧着季冠灼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半晌,他说道:“若是实在安不下心,便去承天寺拜一拜吧。”
“听说那里香火很是灵验,说不定可以心有所成。”
师从烨点点头,起身离开御书房。
李公公跟在他身后,替他撑着伞,忍不住道:“昨夜其实老奴想叫季大人的。”
“只是皇上忧心夜间暴雨,水汽太重。您身子骨不是很好,万一受了风寒,那便糟了。”
他还记得,师从烨提及季冠灼时,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目光越过宫墙,似乎落到椒房殿中:“告诉他,等等朕,朕一定会早日回京的。”
季冠灼没有说话。
只是李公公恍惚觉得,他好像一瞬间瘦了许多,瘦得好似一阵微风,就能把季冠灼吹走似得。
翌日,处理完政事之后,季冠灼带着李公公和鸣蝉去了承天寺。
从师从烨走得那日开始,整个扶京就一直在落雨。雨丝轻微如同纱线,被风一吹,就能飘很远。
让整个扶京都压上一层沉沉的雾色。
原本这种日子,山路泥泞难走,是不该上山的。
但谁也拗不过季冠灼,只能备好马车,随他一起上山。
承天寺近日本也闭门不见客,但宫中来的马车,自是不一样的。
季冠灼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威严的佛像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季冠灼虔诚地俯身,跪倒在蒲团之上。
或许是他心生妄念,这一切来得才会如此之快。
倘若当真有一个人会出事,也合该是他才对。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就该早早地离开。
拜过佛像之后,季冠灼自大殿中走出,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等在外的方丈瞧了一眼佛像,唇角却陡然浮起一抹慈悲的笑。
“这位施主,老衲看你着有善缘,不知可否听老衲一句话?”
季冠灼转头,看向方丈。
“你既已在此,又如何会觉得,自己不该是本地人士呢?菩提生于乌坨,长于扶京。亭亭冠盖亦于扶京,难道便算不得扶京的菩提了吗?”方丈微微笑着,一双眼睛格外澄澈,好似能看到季冠灼心底,“万事万物,只需随心便可。世间万物,自有其法。人渺若尘埃,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他话音落下,扶京中下了几日的雨,忽然停了。
原本沉重压在季冠灼心头的阴云也逐渐消散。
他对着方丈微微颔首,哑声道:“多谢。”
师从烨不在京中,朝政还是要照常处理的。
有宋海成相帮,倒是没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
只是偶尔,宋海成会撑着他的腰,苦笑着说道:“本想着这几日便向皇上提辞呈,回乡好好休养一番的。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还需要我出马。”
他这几年身子的确越来越不好,上次的大病也消耗他不少精气。
孙国辅隔几日便到宋府替他诊脉调整医方,小心替他调理身子,如此精力才好上一些。
如今却是又要在朝堂中出力。
实在是……
一旁的桑焕不好意思说话,但唇角是抿着笑的。
季冠灼反倒是笑眯眯地调侃道:“这是老天觉得宋老您老当益壮,得多干些时日,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减减压力。”
“哼。”宋海成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说,小老儿身子骨可是承担不住。等到皇上一回来,我就提辞呈。”
他们说说笑笑,倒是减去季冠灼些许担忧。
边境传来的,也几乎都是些好消息。
师从烨果然不堕往日荣光,一路所向披靡。
非但将北狄自及安赶出去不说,甚至还护着已经赶到边境的乌鲁图使臣回到乌鲁图中。
一封封捷报自边境传入扶京,让人不由得精神大震。
如此凶猛的战势之下,只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北狄便被沧月大军一路驱逐到淄河以北,往后数十年,都不敢再进犯沧月。
消息一至扶京,朝堂上下都为之一振,百姓更是欢呼雀跃。
季冠灼和魏喑他们去茶馆闲坐时,还能听到楼下茶客交口称赞师从烨的声音。
季冠灼比谁都高兴,趴在窗口听着那些人夸师从烨,一双眸子满是笑意。
如今师从烨的声名已然扭转,无需他再做什么。
他毕业时便给自己定下的课题,论文没有生出来,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完成了。
如此想着,季冠灼命人叫来茶楼中的掌柜。
掌柜听季冠灼说了几句话后,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情。
而后,茶楼中的客人便听得一楼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高声宣布道:“今日大喜,诸位客人茶点茶水全免,皆由皇上出资。”
“哇!”堂中立刻爆发一阵欢呼声。
季冠灼笑眯眯地趴在窗边,便见文鸢也看向楼下。
“泽明今日可是大出血。”
这茶楼开在最热闹的地方,加之边关捷报,今日茶客可不算少。
季冠灼这一下,便要拿出不少银子。
“左右我住在宫中,衣食住行皆无需我花钱,也算是皇上出的钱。”季冠灼心情愉悦,也不在意文鸢的调侃。
他将窗户合上,捧着茶杯坐回厢房中:“若是日日都有这样的好消息的话,我也日日愿意出血。”
“那还是算了吧。”文鸢笑着摇摇头,“我看你是钱多没地花烧得慌。不过我听人说,书局中又出了本新的《太武秘闻》下册,讲的是此次皇上征战时的风土人情,要去看一看吗?”
季冠灼顿时瞪大眼:“《太武秘闻》?”
要知道在原来的时间线里,《太武秘闻》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一本。
他先前买的那本下册,倒真不足为外人道了。
“是啊。”文鸢道,“这次很正经,没有半点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走吧。”季冠灼兴冲冲地站起,茶点碰倒桌面上的茶水,“这次,我要买上十本,好好保存起来,藏在椒房殿中。说不定哪一日,还能被后人拿出来看呢。”
第85章 班师
捷报后传出半月, 师从烨率领的沧月军便班师回朝。
即便北狄已退至淄河,但以防他们仍存不轨之心,原先守边的将士仍旧留在边关, 继续守城。
跟着师从烨回京的,自是原先师从烨调拨出去的那些。
季冠灼听说师从烨要班师回朝的消息后,一夜都未睡着。
一大早上完早朝,便迫不及待地在扶京城墙上等着,恨不得第一时间瞧见师从烨。
冬日的风极冷, 李公公跟着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叫吹透了。
他不断地更换着季冠灼手里慢慢变凉的碳炉, 无奈道:“季大人啊, 皇上若是知晓, 定要责怪老奴没伺候好你。”
季冠灼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把半张脸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扶京城北很远很远的地方。
临近晌午时, 城北地平线附近,隐约出现第一道身影。
紧接着,是第二道。
阵列有序的军队朝着扶京的方向前来,远远地便能看到为首的师从烨。
Omega耳聪目明,瞧见师从烨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身上还穿着盔甲。
明亮的天光照着师从烨身上磨得发亮的盔甲, 反射出点点寒光。
使得Alpha看起来高大俊朗, 身上还弥漫着浓重的一股血腥嗜杀之气。
他迫不及待地从城楼跑下,站在城门前, 仰着头等师从烨。
军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不多时, 便到了城门前。
百姓们也听说沧月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夹道列队欢迎。
季冠灼站在人群中,只感觉师从烨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说不定是什么意味。
他的心脏陡然怦怦跳动起来,跟着街道两侧的百姓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沧月军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皇上勇冠三军,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