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一点一点把因子虚的衣服穿了回去,系好了封腰,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这下好了,软了,我该走了。”
就是一天而已。
他的书生连一日都等不了就要杀了他。
“你是恨我吗?”
因子虚破罐子破摔:“我恨你,我想要你死。”
“权持季,你让我怎么想要你好过?难道你敢说,你一开始不想要杀了我?”
权持季悲凉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相信我,为什么你不信我是真的要和你并肩作战?”
因子虚却摇了摇头:“怎么信,如何信?我已经不会信了。先生,成王败寇,刚刚你已经看到了,我想要杀了你,试问你刚刚就没有一点要杀了我的心思吗?”
你是猛虎,我是贪狐,我们争夺的本来就是同一块肉,我们之间本就水火不容。
“若是以后庄琔琔得了正统,成了天下的王,你会让他听我的吗?”因子虚现实道:“要是你活着,庄琔琔听的就是你的,而不是我,要是我没有办法让大启变成我真正想要的模样,我重新入局还有什么意义?你说你会帮我,凭什么你会帮我,我们非亲非故,甚至于我要依傍你活着,这不踏实。”
好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子虚彻彻底底说开了,他的神情疯狂,就好像是丢弃了所有的不安和害怕。
因为因子虚自己也不相信,随着自己刚才要杀了权持季的举动,权持季还能容许自己卑贱如泥地活下去。
“权持季,你真的好伪善,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去死?你是想要我和你合作,还是要我许沉今仰你鼻息?你也不想让庄琔琔变成大启的王吧,你要的只是一个借口,把我拴在你的身边,像狗一样。”因子虚一字一顿:“好,恶,心。”
“没有理想的家伙,死在你的手里,真叫我憋屈。”
权持季一言不发,好像是在尘世之间孤零零地沉沦:“要是我能改,你会相信我吗?”
因子虚讥讽一声笑:“你说呢?”
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信任?
“我怎么相信你和我的合作不是别有所求。”
“权持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的黑粮给了皇莆七落,我的云中阁给了喻白川,现在去找庄琔琔吧,他在奉安城,你杀了我,不要在假惺惺的了,如你所见,我已经没用了。”因子虚大悲却大笑:“无论是销金寨还是庄琔琔,我都争不过你,你是天之骄子行了吧,杀了我,求求你,我也不该像一个笑话一样活着了。”
庄琔琔的身边只能有一个人提出主张,从头到尾,因子虚想要辅佐的那个新帝都只对权持季一心一意。
因子虚好像是等待死亡一样闭起了眼睛,迎面是权持季袖子的香气。
真风/骚啊……
袖子怀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幽会情人。
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终于不用再猜:自己能打动权持季的筹码到底是什么了。
因子虚甚至是解脱了。
他向来猜不透权持季。
真的是,凭什么呢,凭什么……
第91章 死?
手心落于因子虚的眉心,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落不下的一滴眼泪被权持季揩了揩,权持季郑重其事地勾着因子虚垂到鼻尖上的发丝:“好了,放你走。”
因子虚彻底怔住:“你……”
他还是悲观:“你是要我出局吗,就像是一只可怜虫一样。”
“权持季,你不如杀了我。”
权持季阔步走到门槛,木质的厚重大门推开,他生的高,府里的门开得也大,一开门阳光就争先恐后挤进屋子里面,照亮了因子虚清透的桃花眼,脚下的土地渐渐温暖,因子虚死死地望着权持季宽厚的背。
什么东西好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了因子虚的心脏,万丈光芒一瞬铺天盖地,因子虚在失神之间,听见了权持季高呼一声:“戴三七,备马,带因老板去奉安城。”
戴三七着急忙慌在门外候了好久,这时候听了命,急匆匆地迎上来:“主子,用带什么东西吗?”
权持季却是苦笑:“因老板他不愿意带上我。”
因老板……他不愿意带上我。
因子虚身躯一震,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权持季要放自己去找庄琔琔,他要让自己身为庄琔琔身边唯一的人。
“先生!”
权持季低头,看着因子虚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庄琔琔就交给你了,你该去找属于自己的追求。”
就好像是因子虚说的那样。
权持季就是贪婪,就是用庄琔琔,用地位,用权势……用所有的一切高高在上的筹码把因子虚留在身边,他从来不在乎因子虚是否瑟瑟发抖。
因子虚怕他怕的要死。
说好的帮助只是一层碍眼的镣铐。
“赵明德这家伙重感情,他是不会伤了你或是庄琔琔的,奉安城离这里远,路上都是穷乡僻壤,现在战乱,要注意安全,至于夏桥,我会在你身后拖住他。”权持季道:“我也常常说要琔琔学会独当一面,可是我在他身边总是很难真正地教会他什么,他知道什么是尸体,却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因老板,你要照顾好庄琔琔。”
说到最后,权持季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一点的哽咽:“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喜欢和我并肩作战,希望我可以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庄琔琔。”
希望,下次,你能不再害怕我。
因子虚还是恍惚:“你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
权持季微微一笑:“你会教导出一个好孩子的。”
因子虚微微颤动着掌心,指甲陷入皮肉:“权持季,为什么”
他露出了少见的迷迷糊糊的表情,脚尖试探一样往后面伸了伸,好不容易才往前迈了一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虽然因子虚确实是一个厚颜无耻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但是他多疑,他好像是难以理解权持季对他宽容的理由,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以打动自己的借口,除了爱,因子虚找不到任何的动机。
可是,凭什么呢?权持季喜欢自己什么?他们之间的故事很难和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于是,因子虚只能质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喜欢我什么”
权持季托着他的手,一下就把他抱到了马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马笼头,伸手垂眸,把手心里面的马缰绳递到了因子虚手里:“喜欢,要理由吗?”
因子虚高高在上坐在马上,这个时候,他终于睥睨一样看向了权持季的发旋。
是俯视权持季,而不是仰视。
来不及做出反应,权持季突然狠狠的拍了一下马背,因子虚一声尖叫,再回头时,他看见权持季的身影一下又一下地变得很小,笑容却是少年的明媚风光,权持季朝他挥了挥手:“走吧。”
真真正正地给他自由,实实在在地扶他回青云。
戴三七在前面引路,手里还拿着令牌和文书,一步一声呼叫。
“军情紧急,闲杂人等统统让路。”
因子虚知道,这是借了赵明德的军令幌子,离开京都,畅通无阻。
他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上还带着体温的缰绳,头脑却越来越混乱。
“戴三七,我们走了,那你的主子怎么办?”
原来就混乱的脑子这时候好不容易才可以艰难转动:“他是什么意思?”
“把庄琔琔留给我,那他留在京都要怎么交代?他的手里不是已经没有兵权了吗”
戴三七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因子虚这会儿扯了扯嗓子:“说啊,你说啊。”
“他要拿什么和夏桥斗,难道他当夏桥那里的只是几个私兵而已吗?夏桥手里的是安邦的兵!!!”
大启向来偏安,文臣多,武将少,连夏桥都可以把圣上杀了,权持季手无寸铁待在这里,不就是给夏桥送命吗?
戴三七沉默了良久:“你要的不就是主子死吗?”
因子虚抬头,已经到了城门,他忽然失力,好像是在否认什么一样呶呶不休:“不是,不是的……”
感情这种东西剪不断理还乱,叫因子虚抓心挠肝,他算不清楚他说不明白,要是他和权持季还是势同水火他应该会毫不手软,可是现在,权持季好像动了真心,那自己又该怎么自处?
如何是好,他到底应该庆幸权持季身边群狼环伺还是痛苦一个在乎自己的人身陷囹圄?
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满城白布,因子虚还以为是因为皇帝驾崩,却看见城门之上有人披麻戴孝,高高的城楼,却是挂着一个白布包裹的球。
再定睛一看,那城门之上一身白麻的人是阳长。
阳长好像是一夜之间就憔悴了,眯起了眼睛,远远地看向因子虚,那一刻,阳长的背后是沧桑与虚无。
戴三七立刻就往因子虚的身后推搡了一下。
因子虚警觉,他狐疑地看向城楼上挂着的白布包,好像看见了白布上面的血迹,因子虚一下就扯住了马头,颤颤巍巍地指着虚空,好像是难以置信,却分明已经知晓,只能无能地发出幼兽一样的悲号:“那是谁?是谁”
阳长在风中凄凉地笑了一阵,额头上的白色抹额苍白,他好像是一步就要倒掉:“权持季还是放过你了是吗?”
“你说那是谁?”阳长终于还是嘶吼了起来:“那是葛丰正,是我的师傅。”
终于还是心死,因子虚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怎么?谁干的?”
阳长望着空无一人的城门,好像是想要挤出笑容,却是失败了,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要说话,泪水却是越来越汹涌,好像是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点。
“呜呜!!!”
他是人人称赞妙手回春的好大夫,为什么谁也救不了。
就只能一身丧服,呆呆地看着葛丰正被割下来的脑袋,血要了命了地流了一地,他好想去护着葛丰正的尸体,却得到了一句:“葛丰正葛大人,身为御医,未曾恪尽职守,隐瞒皇子身份,让皇子流落民间,,现在皇子被歹人带走,下落不明,葛丰正难辞其咎,故将葛丰正的人头挂于城墙示敌三日,以儆效尤,更是告诉天下,欺君之罪,难辞其咎。”
阳长哭得喘不过气来:“我要等着,我要把师傅带回家,我要……我”
我要带师傅回家,他高高仰头看着城门上悬挂的首级,眼泪朦胧,好像是看着一轮红日,终于再次抱头哭叫。
葛丰正常常叫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师父说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毛躁,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可是最后,葛丰正用自己的命教会了阳长:非礼勿言。
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阳长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师傅没瞒住一辈子呢。
他呆呆傻傻地看着因子虚:“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都是为了维护你。我的师傅死了。”
因子虚好像是要从马上滑落:“你会恨我吗?”
“不会,你走,你立刻走。”阳长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逃出去,你要做到,说好的要给大启换上主人,你要做到,因子虚!!!”
“师父一生把什么都瞒住了,就为了你,他死了,你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