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 第61章

陈飘飘抬眼,看看陶浸指缝间的塑料瓶,又看看陶浸。

“在孙导团队说想用你的时候,剧组去查了你的相关资料,嗯,其实都不用查。”

“当时你有几个热搜,其中一个是,陈飘飘 哭戏,另一个是,陈飘飘 眼药水。”

陶浸的声音越说越哑,她顿了顿,脖颈处微微一咽,整理好后,才续言:“一点进去,全是你用眼药水被导演骂的动图。”

那场花絮没拍的被训斥场景其实还是放出来了,不是官方花絮,而是有人从代拍那里买的,大概是什么“对家”吧,反正,很突然地就被几个营销号拱上了热搜。

还有人总结她之前偷偷用眼药水被拍的照片,发布在热门。

该怎么形容陶浸当时的心情呢,她望着手里的眼药水,前后端详,里面的水滴翻来覆去,像当时翻来覆去的心脏。

……

原来是这样。

陈飘飘的腰部又隐隐作痛,她咬着后牙忍耐。难怪她哭不出来,所有人都不意外,甚至想好了帮助她的方法。

“飘飘,”陶浸压抑着情绪,“既然来了,那就是不想走捷径了。”

“工作态度方面,你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将眼药水放下,委婉地提出制作人的规劝。

陈飘飘一时没有说话,她将膝盖抱起来,空气里只剩自己和陶浸的呼吸声。这么些年,被误解,被抹黑,她习惯了不出声,不辩驳,因为如果无休止地自证,会缠得她根本无法往前走。

所以她太不习惯为自己说点什么了。

这次不同,她有预感,如果她再不说,不仅仅关乎事业,可能,陶浸眼里的失望,再也不会消失了。

陈飘飘深吸一口气,以极小的音调开口:“我其实很认真。”

“我是想利用话剧转型,但我参与了,就想把它做好。”

“我知道我基础差,我每天都在努力,加的飞页我从来都是当天背好,无论收工多晚。没排练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演。”

她望着墙壁,鼓鼓腮帮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吴老师说我台词没力,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出晨功,”她遮掩性地挠挠头发,“我还每天把吴老师的话记下来,写在本子上,解决一个问题,就划掉一个,本子就在你手边。”

“可是陶浸,”她眼里带着红血丝,望着这个已经分手却从未放过自己的恋人,无奈地笑了,“我想用眼药水,不是工作态度有问题,是因为我真的哭不出来。”

“我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

“除了,跟你分手的那一次。”

第66章

中央空调的声音突然变大,嗡嗡地出风,或许也感觉到屋内紧绷得过热了。

原来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比当着陶浸做不体面的事,还要难堪。

尽管陈飘飘衣衫工整,尽管她漂亮得仿佛一尊从未受到过伤害的瓷器。

陶浸望着她,眉头从一句话时就拧起,没有舒展过。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孙导说,陈飘飘很重视这个角色,吃饭也一直在聊;Arick说,陈飘飘来剧组的第一天就问她怎么写人物小传;直播完那天,她肉眼可见的疲倦,还到剧场来想要多待一会儿。

如果陶浸真的不相信她,怎么会一次次耐心指导,怎么会独自留下来给她写cue点呢?

可每个人都有自尊心,她也曾因为陈飘飘是不是试图拿自己当跳板这件事辗转反侧,想要听她说,说一句“没有”就好。

但可能,更希望她说“有”。

任何回答都预设过,没料到的是最后一句,陶浸愣住了。

陈飘飘没敢看她的眼睛,只略略瞟半眼,颈侧的汗毛便竖起来了,像一个自我防御机制。

当时是怎么哭的呢?

应该是在从江城回到北城,下了飞机之后。那天的航班买得很晚,北城比江城要冷得多,陈飘飘排队打车时冻得骨头都缩起来,好不容易上了车,空调烤得她晕晕乎乎的,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车程挺长,她把座椅调下去一点,躺着望窗外。

想到第一次透过玻璃窗好好看北城的夜景,是和陶浸一起,那时自己半醉半醒,看到出摊的鸡蛋灌饼时想,在北城安家也不错。

后来陶浸真的给她买了一个鸡蛋灌饼。

陈飘飘听着广播里带着北城腔的插科打诨,讲并不好笑的相声,难听得她突然就哭了。

她悄无声息地躺在副驾驶座,侧头注视窗外,泪水从眼角横着淌下来,一下又一下,她没擦,就让它渍在头发里,拼命吞咽口水,像飞机降落时耳朵堵了那样。

她是在很无助的状态下去找的陶浸,不过她伪装得很好,还带了稻香村。

陶浸把她接去一个大房子,好大,社交平台都没给她推送过的那种,刷到都要说“我的银行卡余额也是出息了”的那种。

180°的江景,就在外滩边,底下是旅游打卡的人在拍照,这栋楼可能也会成为值得纪念的风景。

陈飘飘挠挠额角,坐在足以用空旷来形容的客厅,样板间一样的沙发上,把稻香村放到茶几,角落里有几个纸箱子。

陶浸一边洗手一边说:“租户退租,我刚搬过来,还没时间收拾,等下去哪吃?”

陈飘飘抬头看漂亮的吊灯:“这你的房子啊?”

“家里买的。”

“毕业了,买的?”陈飘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她在租房网站上收藏了一套两居室,作为奋斗目标,但估计,有陶浸这套房子的零头吗?

“不是,”陶浸温柔地笑了,擦着手过来,“之前。”

就是她十八岁时,妈妈送给她的那套。

一直出租,她几乎都要忘了这套房子,来江城也是在剧场附近租的单间。上周妈妈打来电话,说租户不续租了,让她搬过去自己住,陶浸便搬过来了,还没搬完,单间那边也没退。

年末有她参与的第一部大戏,很忙,忙得只能抽空运东西。

搬家这事,她跟陈飘飘说过,可陈飘飘以为,是从一个出租屋搬去另一个出租屋。

之前……陈飘飘喃喃地念了念这两个字。

毕业之前买的。

陶浸是北城人,突然来江城买房,那就是她来江城实习之后。

买房是大事,要规划,要挑选,陶浸没有告诉过她,更重要的是,她这么快就买房了,那应该早就有定居江城的想法,当时却还问自己,想不想她留在北城。

与陈飘飘想的一样,她早就做了决定,真的只是走个过场。

这套房子论证了陈飘飘从小到大的理论,那就是,离异的父母真的不想要自己,选择江城的陶浸,也没有从心里想过要自己。

她站在江城高不可攀的地段,想到陶浸每天回到这个家,而自己每天下播,空乏地瞧一眼接受打赏的余额。

直播平台的金币数量往往比真实的货币换算要膨胀一些,但即便是1:1,都够不上这种房子。

这样的两个人,如今能在同一个房间里对谈,实在不容易。

陈飘飘的余光瞟见陶浸的手腕松动了,似乎想要过来,可她不想让陶浸过来,此刻不想。

她从没想过假如重逢,要靠示弱来拉近距离。对一些人来说,心疼和可怜之间界限并不明显。

假如她和陶浸再有可能,她希望陶浸对她有欲望,有吸引,用看女人的眼神看她,不要用看流浪狗的眼神看她。

陈飘飘在陶浸开口之前说:“不过都过去了,现在要想那种感受,很难。”

陶浸不想让它过去。她用小心确认的语气追一句:“你说,你因为分手哭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陈飘飘拿起床头柜上的维生素吞下,没水,她干脆嚼了,“失恋哭多正常,谁失恋不哭?”

……

“失恋哭多正常呀?你失恋你不哭啊?”

“你会让我失恋吗?”

“我才不会让你哭。”

……

原来她还记得这段对话,那她有没有发现自己食言了呢?

陈飘飘干涩地嚼着维生素片,终于再度看向陶浸。

又来了,又是这个轻纵的,毫不在意的眼神。陶浸在梦里醒来时,最怕见到,也最无能为力的眼神。

收到分手微信时,陶浸停了当时的排练工作,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去外面给陈飘飘打电话。

那时是12月,江城也冷透了,外滩仍然很漂亮,红绿的圣诞装饰随处可见,隐约传来jingle bells的调子。陶浸穿着单薄的线衫,在一间快要打烊的面包店前挽留陈飘飘。

问她为什么要分手,就因为想让她回去考试吗?

电话那头轻飘飘地说:“没意思。”

没意思?陶浸紧紧捏着手机,心里缩得像被用了真空抽气装置,她尽量冷静地问陈飘飘:“没意思是什么意思?跟我在一起,没意思了吗?”

“差不多吧。”声音很小,不想多说几句的样子。

“那怎么才有意思呢?”陶浸哑声问,“就之前那样有意思,是吗?”

当初是她说,异地有什么不能坚持的,所以哪怕每天见不到摸不着,要靠猜测来补全对方的语气,要承受想象力每时每刻的折磨,陶浸也不断跟自己说,两年过去就好了。

现在也是她说,没意思了。什么才叫有意思?以前学姐和学妹的暧昧游戏才有意思是吗?一旦她不能陪陈飘飘了,她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是吗?

她们才在一起没有多久便经历异地,还不够了解对方,也不够有把握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便走向了分离。

隔着距离的恋爱是背对背的恋爱,要仔细地听对方每一句话的语气,因为始终看不到表情。

“是啊,还是之前有意思。”

学校里的她们都睡在同样的上铺,吃同样的食堂,上同样的课。她们手拉手去图书馆,去澡堂,去超市,她们最大的差别也不过就是几十块的裙子和几千块的裙子。

陈飘飘不会在看到大房子后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理,近似于恐惧的复杂心理,更不会猜,暗地里买了房子的恋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到未来的规划里。

能回到之前吗?陶浸能回来吗?还是她触手可及的学姐吗?

陶浸举着手机,被冻得生疼。

那种感觉,有过类似的情况,就是在发现前女友没有真正喜欢自己的时候。而现在的情绪比之前汹涌一千倍,一万倍,巨大的浪潮中夹杂着慌乱,害怕,无措,还有绝望。

陈飘飘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觉得跟自己在一起没意思了,用近乎游戏的语气评判这段感情,说,还是以前有意思。

就像说,还是那一关好玩,一样。

可当初,是陈飘飘要追逐她,要走进她的,也是她说,她会对陶浸很好很好的。

“飘飘……”陶浸轻声叫她,叫得真卑微,叫得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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