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的历练,可不是随心所欲地游山玩水,而是带着任务的。
如果用外界社会的方式描述,这个过程有点类似公费留学,星族事务委员会每年会统计符合外出条件的族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打开星洲结界,让这批族人统一外出,去外界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
安寻“今年”已满十八岁,在上辈子,他正是这一年离开星洲前往自由联邦的。每年星洲打开结界的时间都不同,安寻已经忘了当初自己离开的具体时间,没想到这次重生,时间点就卡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周。
“是啊。”同行的朋友们以为安寻是明知故问,笑着打趣他,“知道你是相思成疾,度日如年,但也要走流程的哦,今天星河会的人会过来宣讲,洲际贸易也要开市一周,等这些事情忙完,咱们才能正式出发。”
星河会……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安寻目光微闪,缓缓点头:“嗯,是我心急了。”
星河会的宣讲,是每个星族人外出前必经的流程,上辈子安寻也经历过。
外面世道凶险,本性淳朴的星族人离开星洲后,在外面的社会很难正常生存。星族惊艳世人的美貌容姿和与生俱来的治愈力天赋,让他们成为了黑市人贩子最钟情的“货物”,早年外出探索的前辈们几乎九死一生,能回来的寥寥无几。
“星河会”因此应运而生€€€€它最初是外面的星族人自发抱团,抵御侵害,互助求生而成立的。经过十几年的演变,这个组织在外界也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它成为了星族人在外界的避风港,同时扮演着大家长的角色,包办了星族人在外界的生活、食宿、学习、乃至工作的一切事项。
如今所有星族人知道,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星河会帮忙解决,每个外出的星族人都对星河会感情深厚,将它视为自己的第二个“家”。
值得一提的是,星河会的创始人,正是安寻的生父,季宇。
季宇这位星族纯血种,在星族内部一直非常有争议。他在前妻尸骨未寒时,就无缝衔接娶了新妻,而且第二任妻子是自由联邦的外乡人,还生下了有混血血脉的夏仪。
在季宇之前,星族一直只在族内通婚,与外乡人结亲是闻所未闻的事,但季宇不仅做了,还做出了名堂€€€€
借助那门婚事,季宇迅速在自由联邦站稳了脚跟,还主导创立了“星河会”。这个星族组织成为了外界星族人的庇护所和保护神,自此之后,外出的星族人不再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星族在外界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也日渐提高,并逐渐得到了自由联邦权贵阶层的重视。
正因如此,季宇在星族内的风评渐渐有了反转,连一直对他态度冷硬的族长和长老们也终于软化下来,不仅接纳了星河会,还允许星河会带领商队进入星洲,与当地居民进行洲际贸易。
以前,安寻以为是父亲的诚心打动了外公他们,才让星河会成为了星洲对外沟通的实际代言人,但经历了前世的诸多事情,他已经察觉出,这里必定还有内情。
安寻敛目沉思,身边同行的伙伴已经叽叽喳喳讨论起即将召开的宣讲会。
“也不知道这次星河会要派谁过来?”
“我希望是认识的前辈,不知道他们离开星洲后过得怎么样……”
“肯定过得很好啦,外面的世界比这里精彩多了,我好想尝尝外面的美食,听说他们有很多美味的食物,还有种叫做奶茶的东西……”
“我也想我也想!我还想试试那个叫手机的工具,听说外面的人都用这个,可神奇了!”
对外界所知甚少的少年们心怀憧憬,争相恐后述说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安寻静静地听着,仿佛又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临行前的雀跃与激动,心怀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期待和希冀,也包括,与恋人重逢的甜蜜幻想。
如今回想,安寻只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又天真又愚蠢。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巨响,像是什么庞然巨兽发出的高亢嘶鸣,声震大地,贯穿云霄。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不只是土地上的星族人,包括丛林中的飞禽走兽,都驻足静止,齐齐仰望向高远的天空。
眨眼之间,艳阳不再,乌云聚集,天色阴沉,仿佛有无形的罩子遮蔽了天地,短短几分钟后,一道金光如利剑破空,将乌云笔直劈开,坦露出格外纯净的天幕€€€€碧蓝得不见一丝瑕疵,宛如浑然天成的蓝宝石,包裹着整片星洲的领地。
“感谢星神的庇护。”
有人立刻双手抚胸,低声默念,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抚胸垂首,表情虔诚,动作恭敬。
安寻也和同伴们一样,对星族人信奉的至高神明做出了虔诚感恩的姿态,但他没有闭目垂首,而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湛蓝的天幕。
星洲的结界打开了。
只有在新一批星族人即将外出时,星洲的结界才会全然敞开。这期间星河会的人会带领着外界的商队入驻,开启为时一周的洲际贸易,等需要外出的星族人离开了星洲,结界又会开启保护,将星洲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安寻对星洲结界的看法,曾和其他星族人一样,将它视为是至高星神庇护的象征:如果没有它,那些觊觎星洲的豺狼恐怕早已将这里劫掠一空,身负特殊精神力的星族人也难逃被瓜分的命运。
但等安寻前往了外界,才发现在外乡人的眼中,他们这种信仰是被认为“愚昧可笑”的。因为在经历过大灾变后,人类遭遇的滔天劫难已用血淋淋的事实告知了世人:从来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神明,想要脱离苦难,能靠的只有人类自己。
上辈子安寻深受外界思想的影响,哪怕经历了“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并不觉得是什么神明显灵,多半只是像星洲结界一样,源于一些现阶段无法诠释的规则或奥秘而已。
凝望着那片纯蓝的天幕结界,安寻忍不住又想起了,上辈子夏仪曝出的那个惊人消息€€€€
星族最大的秘密。
星洲有很多神秘之处,在这片神秘土地上诞生的星族,有些特殊的秘密,其实也合情合理。
可听夏仪的口气,这个秘密只有执掌了星洲后才能知悉,就算自己的外公安浦和是族长,但根据安寻对外公的了解,若自己贸然去问,对方肯定不会吐露半分。
不过安寻不着急。
现在没法知道,不代表永远都不会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而且,比起搞清楚这个秘密,阻止夏仪他们再次执掌星洲,让那些人没法再得知这个秘密,才是安寻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秘密落到夏仪他们手上,对星族所有人来说,将会是一场巨大灾难的开端。
几个呼吸间,乌云彻底消散,天幕的纯蓝也渐渐浅淡下来,恢复了原本的自然色,太阳依旧高挂,微风轻拂山林,所有的一切又重归日常。
众人继续说说笑笑地前行,不多时来到了饭堂。
星族人大多不擅长烹饪料理,很少自己生火做饭,解决用餐问题都是来社区的公共饭堂。虽然公共饭堂的饭菜质量一般,但也比自己在家做出的暗黑料理强。
现在正是用餐高峰,饭堂里人来人往,能坐的位置并不多,安寻他们只得分开,各自去找座位。
安寻端着餐盘,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座位时,突然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神情淡漠的星族少年,他一身素净的灰色衣衫,独自坐在饭堂的角落,给人一种阴郁孤僻的感觉。
短暂对视后,对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着餐盘里的食物,似乎刚才的目光接触只是一次偶然。
安寻的视线却移不开了。
这位孤僻独坐的少年,名叫司良,小时候他也曾是安寻的玩伴之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司良的性格越发孤僻冷淡,他和安寻这些同龄人根本玩不到一起,这些年一直独来独往,也没任何朋友。
安寻对司良了解不多,这几年两人说过的话,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但重活一世,安寻对司良不由得在意起来€€€€
在上辈子,司良是第一个告诉他,夏仪和纪泽辞有问题的人。
那时安寻还未前往炽红帝国,在自由联邦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二次觉醒后,他成为了星族年轻一代最耀眼的新星,同他攀关系的权贵们络绎不绝;父亲对他关照有加,还把他当成星河会的预备役首席培养,前途一片光明;他和夏仪、纪泽辞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那两人处处捧着他宠着他,亲情爱情友情,他什么都不缺。
那是安寻最春风得意的时期,似乎只要招招手,连天上的星星都唾手可得。
就在这个时候,司良突然跑来告诉他,不要被一时的辉煌所迷惑,这一切都是不可靠的,是麻痹他的假象,他信任的夏仪和纪泽辞根本不可信,甚至有随时反咬他一口的可能。
就像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安寻当时并没有警醒,只觉得分外扫兴,还有点恼火。
一边是早已疏远且性格古怪的同族路人,一边是自己知根知底关系亲密深厚的胞弟和恋人,到底要相信哪一方,结果显而易见。
那次之后,安寻再也没见过司良。
因为对方死了。
死于一场可怕而蹊跷的意外中。
就在他们那次谈话后不久。
第4章
没有任何犹豫,安寻端着餐盘朝司良的方向走去。
“小寻小寻,我看到那边有位置……诶,小寻?”
身边的朋友很快追了过来,安寻脚步未停,边走边解释道:“我看那个角落有位置,咱们坐那边吧。”
跟过来的人叫白飞源,是安寻在星洲时关系最好的玩伴。
白飞源和安寻是同批离开星洲的,去了自由联邦之后,白飞源在二次觉醒时出了点意外,最终精神力评级只是C级,被星河会发配去了外地,那之后安寻再没见过对方,发过去的信息对方起初还回复,后来是挑着回复几句,再后来干脆不怎么有回音了,时间一长,这段友情渐渐就无疾而终了。
当然,这些后续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白飞源仍是安寻最好的朋友,他见安寻步伐坚定,立刻像黏人的小狗一样蹭蹭跟过来,生怕被甩掉。
很快,安寻来到了司良面前,他垂眸看着抬起头的灰衣少年,温声道。
“司良,我们可以坐你旁边吗?”
司良旁边正好有两个空位,他对安寻的到来显然很意外,对视了几秒后,少年一言不发地挪动身子,腾出了旁边的位置。
“谢谢。”
安寻微笑致谢,司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吃饭。
“你也很喜欢芸芸果?”安寻看到司良的餐盘里堆了不少粉红的果子,这种果子口感甘甜,甚至甜得有点发腻,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则一点都不想碰,“原来你是喜欢甜食的啊。”
司良吃饭的动作顿了顿,他看了安寻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干饭。
安寻:“……”
呃,以前关系太疏远,突然表现得很亲近,对方果然会觉得奇怪。
安寻反省着自己糟糕的搭话技巧,一旁的白飞源先看不下去了,啪得一拍桌子。
“喂,小寻和你说话呢,司良你什么态度啊!”
白飞源和安寻个头差不多,因为长了张娃娃脸,白飞源看着像是比安寻还小一点,但他其实比安寻大半岁,所以一直以“哥哥”自居。白飞源心疼安寻没娘养没爹疼的,一直将安寻护犊子一样护着,现在看到司良对安寻爱答不理的,自然非常不爽。
司良看了白飞源一眼,和面对安寻时的沉默寡言不同,少年真正开口说话时,吐字清晰语速流畅,配合着清冷脆利的声线,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犀利。
“我觉得我态度挺好。”司良说,“比你这个咋咋呼呼的炮仗强多了。”
白家在星洲是一个大家族,白飞源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小少爷,从小被哥哥姐姐们宠着爱着,完全是众星捧月的待遇,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呛,愣了一下才想到反击。
“你说谁呢?!你一个闷葫芦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不是闷葫芦。”司良继续清晰阐述自己的观点,“我只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制造噪音上。另外,每个人都有评价他人的权利,这不需要什么资格,我只是在正当行使自己的权利。”
白飞源被噎得哑口无言,安寻也颇感意外,上辈子和司良仅有一次的长谈时,他的确觉得司良说起话来非常不客气,但他以为那是特殊情况,没想到……呃,对方日常就是如此。
“你、你说你态度好,那小寻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他?”白飞源脑子转得快,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失礼?被晾在那里的人会多尴尬?刚才小寻都难过得要哭了!”
安寻:“……”我哪有!
司良愣了一下,立刻看向安寻,他大概是想解释些什么,但对上安寻的目光,少年先前的伶牙俐齿竟荡然无存,他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点了头的。”
安寻:“?”
“我有点头做回应……”司良语气闷闷的,“你没看到吗?”
“……”
真没看到。
“抱歉,我不是不理你。”司良越说声音越低沉,“只是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
白飞源:?你怼我时说的还少么??
安寻熟练地按住了又要激情开麦的白飞源,冲司良微微一笑:“没事,我心情不好时也不想说话,能理解。唔,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司良沉默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