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和纪泽辞相处时那种舍不得从对方身上移开目光的“迷恋”,以他的性格来说,喜欢的极致,反而是不敢和对方对视,生怕一个简单的眼神就把自己暴露得彻彻底底,真心真情的流露难免让人没有安全感。
腰被对方突然搂住,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滚烫。
“阿寻。”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安寻心尖一颤,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却能感觉对方凑近了他。
“阿寻,我再确认一次……”他们贴得很近,安寻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脸颊上。
“你是同意了,对吗?”
刚才的大胆已经耗尽了安寻全部勇气,他哪好意思再重来一遍,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男人伸出手,指腹擦过少年红润柔嫩的唇瓣,微微用力。
“我想听你亲口说。”
那人的嘴唇几乎贴上自己红透了的耳朵,略带几分霸道的磁性嗓音也和过去很不一样,密不透风的雄性荷尔蒙气场将安寻完全笼罩。
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猫突然露出了雄狮的面目,或者说,对方一直都是雄狮,只是一直表现得温驯无害,等安寻回过神时,已经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无处可躲了。
“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话刚一出口,安寻就后悔了:他本是想凶巴巴地质问,怎么听起来像是撒娇一样?
头顶传来男人愉悦的轻笑,安寻又羞又恼,正想再挽尊一下,涌到嘴边的话突然被落上额头的吻彻底打散了。
带着红酒香气的亲吻先在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皮,眼角,脸颊,鼻尖,男人细密的吻一路向下,温柔得像是猛虎在细嗅蔷薇,而对方的动作越是温柔,安寻越觉得自己不堪一击,他从没有想过,仅仅是几个亲吻,自己就快要缴械投降了。
心跳快得让人目眩神迷,下巴被对方抬起时,四目相接,安寻突然发现:并非只有自己情不自禁,眼前这个一向优雅从容的男人,此时一样情难自控,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眸中,涌动的是更加澎湃炽热的爱意,仅仅是简单的对视,都快要灼热得将他融化。
彼此的嘴唇快要相贴时,露台的玻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小寻?小寻!”
那是白飞源的声音,他倒是没有推开露台的门,只是从门外路过,身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奇怪,人去哪儿了?我刚才还看到他上楼来着。”
安寻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了身前的男人:“我出来太久,他们在找我了。”
这么一打岔,安寻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确定关系就、就亲上了,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这根本不像是自己的风格啊!难道自己真的有恋爱脑特质……
他又害羞又心虚,也不敢再去看穆迁,怕自己又被对方迷得找不到北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赶紧头也不回地溜了。
穆迁看着眼前的人像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没影了,完全不觉得扫兴和气恼€€€€别说独留他一人在天台上吹冷风,哪怕是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恶言恶语,甚至兵刃相向,他也从未心生怨艾,反而觉得安寻很可爱,对方的任何反应,他都甘之如饴。
无论是爱是恨,只要对方还愿意看他一眼,愿意和他说话,没有冷漠地无视他,他就无比欣慰和快乐了。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太正常,甚至有点变态,但在数百次轮回的煎熬中,他还没有彻底疯掉,唯一支撑他救赎他的力量,就是他能“一次次重新见到安寻”这件事了。
夜晚的露台上,穆迁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无声地笑起来。
开心,快乐,幸福,任何能形容心情愉悦的美好词汇,都无法概括出他此时的心情,而这份心情,无人能够知晓和体会,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更没有人知道€€€€
这一次,他终于扭转了安寻的命运,亦破解掉了这个世界的困局,从今往后,他将不会再在轮回的漩涡中永无止境地徘徊,这个世界凝滞的时间,也终于可以自由流淌。
但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一次”,他居然还得到了安寻的垂怜,赢得了他的心。
他曾无数次登至王座,万万人之上,随便一句话就能左右无数人的命运,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赢得了全世界,拥有了全世界。
他的世界并不广阔,只容一人,便已足矣。
在露台上吹了许久的凉风,穆迁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表情管理的能力,于是推开玻璃门,重新回到了宴会厅内。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守在楼梯口的繁虚和枚兰,虽然今夜是欢庆的日子,这两位护卫依旧尽忠职守,穆迁笑着对他们说。
“今晚宴会厅里都是自己人,你们不必如此戒备,都去放松下吧,和大家一起玩玩。”
枚兰还没表态,繁虚先摇了摇头:“主人,我不累。”
见繁虚如此一本正经,穆迁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
“繁虚啊,你不要总想着工作,人生这么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找个喜欢的人,谈个甜蜜的恋爱,你完全可以体验下,别辜负了大好年华啊。”
繁虚:“……”
等穆迁离开了,繁虚看向枚兰,虽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枚兰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困惑。
“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你这都看不出来?”枚兰捂嘴轻笑,“就是恋爱了呗。”
“?”
“他和安小少爷啊……”枚兰笑得弯起眼睛,像只快乐的狐狸,“应该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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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在宴会厅的最顶楼,穆迁往下走了两层,他站在二楼沿廊的围栏前,一眼就看到了楼下大厅中央的安寻。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和身边的同族们说笑着什么,这里每一位星族都是出挑的美人,但穆迁的目光永远只追随着他恋慕的那一位。虽然不知道安寻和朋友们在说什么,可看到对方脸上的笑靥,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仿佛能感受到同样的快乐。
因为这样的快乐,因为这样的幸福,穆迁感觉自己甚至爱上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乃至……那些无处不在的“命运丝线”。
是的,命运丝线。
和纪家“命运书”中极为相似的奇异丝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前者如血般猩红,而穆迁看到的,则是银丝般透明。
它们遍布了整个宴会大厅,整个中心区,乃至整个自由联邦。穆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像是《木偶梦蝶》中那位可悲可怜的木偶般,身上延伸出数根笔直的丝线,齐齐延伸直虚空,不知来处,不知所终。
在场唯二有所不同的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安寻。
穆迁身上并无延伸出的丝线,而安寻,他身上缠绕的丝线比任何人都要密集繁杂,数量多到近乎恐怖的地步,但这些丝线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笔直拉扯,而是松松垮垮地垂在安寻肩头,并随着安寻的动作,不时脱落几根,并在下落过程中,悄无声息地融化在空气里,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能随时随地看到这些无处不在的“命运丝线”,就是穆迁的能力。
这并不是他的精神能力,他没有说谎,自己这个身体的确没有精神力,也不存在精神识海;但他也不算是完全的普通人,至少普通人不会像他这样,能看到那些蛛网般铺天盖地的诡异丝线。
现在穆迁已经可以淡定地面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在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他真的吓了一跳。
那个“第一次”,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的名字,是叫穆弃。
第126章
直到现在, 穆迁,不,应该说是穆弃, 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
那时的穆弃是炽红帝国的皇族四皇子,和颇有野心的其他兄弟们不同, 穆弃并不喜欢争权夺利, 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在外人眼中,他虽然学识渊博,却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是个典型的被锦衣玉食养废了的闲散皇子。
穆弃有一个孪生弟弟, 名叫穆迁, 据说母亲生下他们这对双生子时,遭逢难产,万分凶险才保住一条命。
而她千辛万苦诞下的两个孩子,全都奄奄一息, 帝国最顶级的治愈师全力救治都未见效,还是一位早已隐退的国师突然出山, 说这两个孩子必须分开, 此生不得复见,方能永保平安。
宫人们将信将疑地照做了,发现原本只剩一口气的双生子,的确都渐渐好转了!
但遗憾的是, 国师赶来的还是太晚, 其中一名孩子很快转为康健,另一位虽然生命无忧, 却明显比他的哥哥孱弱很多。
后来在国师的建议下,两个孩子名字分别取为“弃”和“迁”,弃意为天弃,迁在炽红古语中为“死神”之意,虽然这两个名字并不吉利,但按照炽红的习俗,这属于“以凶克凶”,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出生时颇为凶险,但两个孩子日后的成长,都还算平稳正常。
穆弃从未见过他的弟弟穆迁,只知道对方单独住在一个偏殿里,因为先天孱弱,他这位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不怎么外出,听说性格也很孤僻冷漠,平时连话都极少说一句。
从小到大,穆弃都被告诫不能与他的弟弟见面,他心底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国师忠告,却也不至于叛逆得非要和那个陌生人般的弟弟见一面,对方的存在对穆弃而言,更像是一个空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苍白符号。
转折发生在那一天。
穆弃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他从藏书库的旧库里淘到了一本寻找多年的古书,心中很是欣喜,甚至等不及返回自己的书房,路上边走就边看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本回府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里,四处的景物都让穆弃觉得陌生,他环顾四周,突然在林木遮掩间,看到了一扇敞开的小窗。
有人坐在窗前,与他恰好四目相对,那一瞬,穆弃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坐在窗后的人,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他细想,突然脑中一闷,像是有重锤狠狠击打上他的后脑勺,穆弃疼得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景象大变。
他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身边有人在低声啜泣,他想要扭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迟钝无比,像是锈掉的齿轮,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用尽他全部的力气,身上虚汗直冒。
“殿下醒了!”
这声惊呼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穆弃目光扫过现场,发现这些喜极而泣的宫人们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房间内的布置虽然是皇子规格,却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在一阵陌生而茫然的无所适从中,穆弃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迁儿,我的迁儿!”
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殿下冲到床前,这位素来端庄稳重的国母,此时眼含热泪,脸也显得很憔悴,她不停地抚摸着穆弃的脸,声音里满是庆幸。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以为……”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穆弃却因她的话震惊得回不过神。
迁儿?
母后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弟弟穆迁吗?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后来穆弃才知道,那天他在庭院中与“穆迁”短暂对视,竟真的如国师所言,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
他的意识,或者说他的灵魂,竟然进入了“穆迁”的身体,在外人眼中,就是原本好端端的穆迁殿下,突然中风晕倒,等再醒来时,就变成了无法说话和动弹的残废,原本不算康健的身体也急剧恶化衰弱,现在别说下地走动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这些信息,都是穆弃从伺候他的宫人嘴里听来的,但在那些人的闲聊中,从未出现过“穆弃”的名字。
穆弃想不明白€€€€那天庭院的“相见”让自己穿越进了穆迁的身体,那自己原本的身体呢?那个身体里现在住的灵魂是不是“穆迁”?
他听人说自己和穆迁的性格完全不同,过去了这么久,没人发现那具身体换了个人吗?没人觉得不对劲吗?为什么这些人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自己的母后,她每天来看望自己时,也只是忧心自己的身体,她难道没发现她的另一个孩子“穆弃”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穆弃迫切渴望了解外界的信息,他迫切想要知道现在的“穆弃”怎么样了,也许是这份强烈的愿望和顽强的意志起了作用,他身体渐渐好了一些,嘴里可以迸出些模糊的字句,让人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对“穆迁殿下”的健康好转,宫人们都是欣喜,可听他表达了想见“穆弃”的意思后,一个个全都吓得直摇头。
“不行不行,殿下这绝对不行,国师说了你们兄弟俩此生不能相见的!”
不仅宫人百般劝阻,皇后殿下得知后,也大惊失色,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穆弃无法,只得再问别的事情,然后惊愕地得知:自己晕倒的那天,窗外庭院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别人眼中,那天穆弃根本没有出现过,之后的表现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穆弃又惊又疑。
他当然知道那天“穆弃”误闯了庭院,难道自己晕倒后,对方就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甚至能无缝衔接,用他的身体做着他日常会做的事,海丝毫不引起任何的人怀疑,连熟悉自己的母后父皇都被骗过去了?
这真是那个常年宅在室内,沉默寡言冷漠孤僻的“弟弟”能做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