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弃满腹困惑,好在人虽见不到,照片和影像还是能看一看的,恰逢当时有中秋宫宴,“五皇子穆迁”照例无法出席,他的母亲为宽解他的孤单,让人把宫宴的实时画面转播到穆弃的房间来,全息影像的逼真画面,让本人虽不在场,却也形同在现场了。
这对穆弃是个绝好的机会,转播的全息画面放映出来后,他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坐在宫宴四皇子席位上的“穆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只要找出对方的破绽,他一定可以拆穿这个冒牌货,没准还能找到重回自己身体的方法。
但穆弃看着看着,眼瞳渐渐震颤起来,背后的冷汗让他的衣服直接湿透。
他发现自己错了。
并没有什么灵魂互换,也没有什么鸠占鹊巢。
坐在人群中的那个“穆弃”,他不是任何人,他就是……自己。
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与人谈笑的内容,夹菜的习惯和喜好,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绝不是靠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因为是自己,也正因是自己,穆弃才无比确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若要说有什么差别,或许就是对方的表现太完美,太无可挑剔,就像是符合既定程序的机器人,在主体意识脱离后,依然不影响程序的正常运行,现在的“穆弃皇子”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自己“晕倒”后,“穆弃”会若无其事地离开,回归正常的轨道继续生活;他身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因为原本就没什么不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早已封印进了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人体内了。
那天晚上,穆弃失眠了。
他起初是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后来是细思恐极,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窥见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思绪混乱间,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再无法抑制,因为他现在的生活就是生不如死€€€€每天困在这个废人的身体里,一个人承受着真相的折磨和煎熬,没有人理解自己,看不到一丝希望和未来,如今又被颠覆了三观和认知,他岌岌可危的精神早就趋于崩溃了。
于是,他自杀了。
穆弃选择了吞金自尽,这是一种很痛苦很惨烈的死法,但以他当时的身体和环境条件,只能走这一条路,在可怕而巨大的痛苦中,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有点想笑:终于可以结束了,这荒唐荒谬的操蛋人生。
本以为会就此长眠,当穆弃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回来了。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
很难形容这到底是惊吓还是惊喜,与此同时,穆弃还听到了一个噩耗€€€€
穆迁死了。
他的母亲在穆迁的寝宫里哭得死去活来,因为她儿子的死状太凄惨了,死因是吞金而死。
听闻到这个消息,穆弃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这算是他杀了穆迁吗?他想要求个解脱,而最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却是“穆迁”这个人。
这到底是他杀了自己,还是他杀了别人?现在回归到这个身体里的人,究竟还算不算是真正的自己?
不等他想通这些复杂的哲学问题,穆弃又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他开始能看到一些诡异的丝线。
那些丝线遍布整个皇宫,颜色各异,有血红的,有纯黑的,亦有银丝般透明的,它们存在于穆弃能见到的每个人身上,从人们的身上发散出去,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般,笔直延伸至虚空。
在仔细观察之后,穆弃发现这些丝线能够操纵一个人的方方面面€€€€小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大到人生抉择和未来规划。
他也试图干预过,但他碰不到那些丝线,更说服不了被操纵的人改变原本的轨迹,所有人都像是傀儡般,在那些丝线的牵引下,过着各自悲欢离合的人生。
穆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进入穆迁的身体后,原本的“自己”依然能行动自如。
因为这些丝线在操纵着“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穆弃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这种丝线。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吗?
这种不被操纵的“自由”,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除了他自己,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些古怪的丝线?不是那种未知意志的傀儡?
在巨大的迷茫和困惑中,穆弃开始了旅行。
这趟出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说了又怎么样呢?
没人能够理解他,他的心事也无人可以诉说,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骗局,或是一场复杂的戏剧,也或许仅仅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全情投入,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傀儡,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却又都身不由己。
穆弃完全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漩涡,他不知人生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自由”能维持多久,这场所谓的旅行与其说是找寻希望,不如说是一种麻木的逃避。
他走遍了炽红帝国的所有城市,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而这些人,无论是矜矜业业墨守成规,还是离经叛道肆意张狂,身上全都悬着那些诡异的丝线,无一例外。
穆弃在不同的城市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浑浑噩噩中,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地,也不知前路通往何方。
一次他在夜间行路,踩空摔进了山沟里,头重重撞上沟里的碎石,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陌生的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还有一个人影在篝火前忙碌着什么。
穆弃习惯性地望向那人的头顶,在看清对方头顶的“丝线”时,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和他见过的其他人不同,虽然这人身上也有丝线,但它们并不是笔直绷紧的,而是松松垮垮垂在肩头。
更让穆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丝线宛如有生命般,蠕动着试图竖立起来,可每当它们有所异动,一道电流般的淡蓝色光束便会从丝线上流过,像是安抚,也像是警告,丝线们立刻又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一动不动。
或许是穆弃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那人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
“诶?你醒啦?”
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眸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穆弃的视野,这个瞬间,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亦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若这不是梦境,自己怎么会见到这种宛如幻境仙子般清纯美丽的少年?
而这,就是他与安寻的第一次相遇。
亦是一切最初的开始。
第127章
星海会举办的这场星族宴会, 渐渐到了尾声。
宴会厅里的人少了很多,安寻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先前还倚着围栏望向这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是回房间休息了吗?
想起先前在楼顶天台上发生的事, 安寻的脸颊就忍不住发烫,他看了一眼时间, 正犹豫要不要提前退场去找穆先生, 就见秦一凉拉着陆子青高兴地跑过来。
“小寻小寻!”秦一凉今晚特别开心,话也特别多,都快赶上白飞源这个社交小能手了,“我们和互助组的几个前辈想通宵玩狼人杀,你要不要一起来?”
旁边的白飞源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要我要!”并拉了旁边的人一把, “司良你也来吧?”
今晚难得大家兴致这么高, 司良也没扫兴:“行。”
见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安寻也不好意思拒绝,笑着点点头:“好,我也一起。”
秦一凉和白飞源欢呼一声, 欢天喜地招呼大家去楼上的娱乐室,安寻跟着大部队走了几步, 突然停住脚步。
“你们先去吧。”他说, “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再去找你们。”
白飞源说了句“要快点回来哦”,就带着大家继续嘻嘻哈哈往前走了。
安寻从宴会大厅出去,没有朝洗手间的方向去, 而是绕去了走廊的另一边。
这条走廊的尽头, 有一个回折的小空间,本应是无人的角落, 此时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一见到对方,安寻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以为你回去休息了。”
他刚才是瞥见了穆迁从宴会厅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原来并不是。
“是有这个打算,”穆迁很自然地搂住了专程来找自己的小恋人,轻轻捋着对方垂在肩头的长发,“但我还想再看看你。”
气氛又一次变得暧昧而黏腻,安寻很想今晚剩下的时间就这样和穆先生腻在一起,但想到还在等自己的同伴,他强压住小鹿乱撞的心跳,提了个折中的方案。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然后说了大家相约去娱乐室玩狼人杀的事。
穆迁笑着问:“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又不是外人。”
“对你来说,我不是外人。”穆迁低头吻了吻指尖的长发,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安寻,意味深长道,“对他们来说,可未必。”
安寻脸颊一红,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微微一顿,“以男朋友的身份。”
男人唇角漫溢开浓郁的笑意:“你愿意?”
……怎么说的自己像是渣男似的,谈个恋爱还得偷偷摸摸?
“只要你愿意,我就没问题。”安寻握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我们又不是在搞地下情,直接公开也挺好。”
愿意将自己带去见他的朋友们,无疑是对这份关系坚定的信任和认可,穆迁心中一片火热,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我很高兴。”他在小恋人的耳边轻声道,“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公开的好。”
“诶?哪些事?”
“我们之前没做完的事。”
说罢扳起对方的脸,低头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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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安寻红着脸,拉着穆迁的手进了楼上的娱乐室。
他把两人如今的关系告诉大家时,除了早就有所预感的司良和陆子青,其余人都惊呆了。
等大家回过神后,自然纷纷祝福,安寻大方地一一接受,他敢这么快就公布关系,一方面是对这份感情有足够的信心,另一方面是他察觉到:穆先生在对待这段感情时,会有点微妙的不自信。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做事一向优雅从容游刃有余的穆先生,在感情方面,居然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般青涩忐忑?
安寻甚至怀疑,若不是洛桑谷庆典那天,自己意外听到了他和谷月歌的对话,对方也许到现在都不敢越过朋友的界限,向自己表露心意。
安寻经历过一次“恋爱”,虽然是一段虚假的爱情,彼时的心情却是真实的,恋爱中不自信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而比起嘴上的甜言蜜语,将这段关系公开,大方地宣誓主权,自然是最快建立安全感的方式了。
等这场聚会完全结束,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白飞源他们说要通宵,就真通宵了,穆迁陪安寻一直待到散场,等聚会结束回到自己房间时,穆迁的精神还很亢奋,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在清晨啁啾的鸟鸣声中,缓缓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他同时拥有两个视角:既是旁观者,亦是亲历者。他回到了过去,一个“他”站在时光之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另一个“他”则投入了旧日时光的洪流,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曾经历过的故事。
€€€€他回到了和安寻最初相遇的时候。
当时他正遭遇人生最迷茫的时刻,浑浑噩噩中摔进了山沟,不仅摔破了头,还摔断了腿,被恰好进山林里找药的安寻发现。
据安寻所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穆弃这个伤员拖进附近的山洞里,否则穆弃现在还在山沟底下半死不活地淋着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