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伊尔不敢抬头,心里也憋闷得很,不忍看见首领的神色,但还是垂着脑袋把实情说了出来。
“没有发现遇到野兽的痕迹,应当是可敦自己走的,他没有回王庭,而是往南面去了,我已先命人追踪。”
“首领,萨娜她们在可敦的枕下发现了这个……”
他鼓起勇气,抬头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那卷起的羊皮卷,双手捧给阿斯尔。
阿斯尔似是忽然听不懂赫勒话了一般,怔怔地接过那物,愣了许久才迟钝地展开来看。
上面正是谢晏的字迹,青年的赫勒语说得还算标准,写得却不大好看,像初学的孩童般歪歪扭扭,倒也别有一番可爱。
但此时阿斯尔看着他写的文字,只觉得心上好似被人剜了一个大洞,一跳一跳的生疼。
“阿斯尔,我走了,勿念!苏布达归我,这些留给你,不要太感谢我。”
后面还画了个笑脸一样的符号,整张羊皮卷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发明”。
有用海水来制盐的、用沙子来烧什么“玻璃”的,还有砌城墙和造房子的和坊市规划图。
以及叫做“玉米”、“土豆”、“红薯”的植物图案和解释,让他以后若是遇见西域商人,务必要问问有没有像这样的作物,说是适宜在可达尔草原上种植,能做主食,养活更多人的好东西。
谢晏写得很认真,很详细,虽然有些乱,但看得出是在为赫勒的未来着想。
这些发明和计划、示意图,无疑都是极珍贵的,可对于阿斯尔来说,它们却及不上谢晏分毫。
即使谢晏再也不做任何发明,阿斯尔依然愿意将他捧在心尖上。
他是神赐的天可敦、阿斯此生唯一认定的爱人,只需要坐在王帐中等着世间所有美好入怀,阿斯尔会为他带来他想要的一切。
阿斯尔不明白,为什么谢晏明明也喜欢自己,却要选择离开。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么?
所以,谢晏还不够喜欢他。
又或是天命不在坦格里赫勒、不在他阿斯尔,谢晏才要到别处去?
如果谢晏真是想要去别的地方,阿斯尔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会答应他,亲自送他走,只要他平安无事。
谢晏是天神的使者,可来到人间便也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会痛,会累会饿。
阿斯尔不怕他抛弃自己,却怕他离开后吃不好、睡不好,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人保护。
阿斯尔死死攥着那羊皮卷,手背青筋鼓起,眼底血丝通红,声音压抑道:“我要再换一匹马,要最快的马!”
乌伊尔颔首领命:“是,首领!”
阿斯尔这厢兵荒马乱,另一边,谢晏早已不知道跑出了多远。
苏布达兴奋得很,还以为主人是在和它玩呢,铆足了劲兀自猛冲,直跑得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可算是撒够了欢儿。
有汗血宝马一半基因的白马儿雪色的皮肤因出汗而泛起粉红,浑身像是涂抹了蜂蜜的象牙般油亮。
谢晏怕它累坏了,就地停下驻扎,找到一处靠着大树和灌木丛的小水泊,让马儿喝水、吃草,自己也点起火堆,准备吃点东西填肚子。
生火用的还是阿斯尔的火镰,这东西在阿斯尔手上时就很听话,像打火机一样“噌噌”刮擦两下便能打出火星来,谢晏用起来却一点都不好用,努力了许久才燃起一小簇火苗。
谢晏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火苗,添进干柴和小块煤炭助燃,肚子里开始饿得咕咕叫,先啃了几口干粮垫着,而后拿木棍支起架子,用小陶罐烧开水来喝。
荒野求生,这也是谢晏看油管视频的兴趣范围之一,谁还没有崇拜过那个“嘎嘣脆鸡肉味”的传奇男人呢?
面饼和肉干都可以吃冷的,水却最好别喝生水,万一喝出什么寄生虫或是肠胃传染病,那可就不妙了。
陶罐中的清水逐渐煮沸,冒出咕噜咕噜的水泡。
谢晏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守着小小的火堆,望着蒸腾的热气发呆。
他的跑路计划实施得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阿斯尔大概根本没料想他会突然逃跑,可能以为他只是在山里迷了路,他们到处找他的时间差,足够谢晏跑出能够追踪的范围。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成功跑出来,也在沿着地图的方向往南面走,谢晏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阿斯尔,想到男人红着眼唤他名字的模样。
若是看到他留下的信,阿斯尔不会真的哭出来吧?
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残忍……
谢晏垂眼拨弄着火堆,心里生出些古怪的酸胀。
他喝了些烧过又晾凉的温开水,就着水咽下去大半个干硬的馕饼,总算勉强填饱了肚子。
此时已午夜过半,草原上隐约能听见呜呜的风声,还有被风裹挟而来的狼嚎似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心中惴惴不安。
谢晏想过遇到狼的可能性,所以背了弓箭,找落脚地时也特意找了一棵能爬上去的歪脖子树,吃饱喝足便打算到树上去过夜。
白马则被他拴在树下休息,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正好也能发出声响示警。
“苏布达啊苏布达,希望我们两个好运吧……晚安。”
谢晏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看着它温顺卧下,无声叹了口气,手脚并用地艰难爬上了树。
这孤零零的歪脖子树,树枝的弧度并不太好,树杈上能坐的位置十分狭小,稍不注意就可能跌下来,树皮又粗砺不平。
谢晏坐上去就开始后悔,手掌和屁股、大腿都被磨得泛红生疼,但上都上来了,再下去也找不到更好的庇护所,还是只能咬牙将就。
他抱着硬邦邦的树干,莫名又想念起阿斯尔毡帐中柔软的皮毛毯子——或许还有男人宽阔的后背和坚实的胸膛。
谢晏手脚僵硬,吸了吸鼻子,认命地伏在原处,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他迷糊地打了个盹儿,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苏布达的嘶鸣声,猛地睁大眼睛:“嗯……怎么了?”
第27章 群狼围困
天色未明,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火堆已燃尽熄灭,只剩星点余烬冒着一点烟气。
谢晏看不太清树下的情形,只能听到白马不停地扬起前蹄又重重踏下,高昂的马嘶声像是对他的提醒,又像是对入侵者的警告。
别是真有狼吧,谢晏顿时警觉起来,手已按在背挎的弓和箭囊上。
大抵是墨菲定律,越不想发生的事便越会发生,在马儿尖锐的嘶鸣声里,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幽幽出现在黑暗中,而后是第二双、第三双、第四双……
点点莹绿如同暗夜中的鬼火,狼群的身影若隐若现。
为首的头狼昂起头颅仰天嚎叫,带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嗥声,那瘆人的声响在旷野上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谢晏也曾经养过狼犬,成年狼犬的体型已经足够有压迫感,而这些草原狼无疑比狼犬更大。
凶狠的目光与嗥叫带着野兽特有的血性,它们成群结队地匍匐靠近,将谢晏与白马包围起来,似乎下一秒便要暴起突袭。
来不及思考更多,谢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飞快挽弓搭箭上弦,朝着那离自己最近的两点幽绿一箭射去。
那灰狼敏捷地跃起躲避,周围同伴亦本能地后退,谢晏一击未中,又接连射了几箭。
然而光线太暗,谢晏看都看不清楚,还因在树上坐了半宿,浑身都被硌得酸痛,别扭的姿势也不好发力,完全是“狼体描边大师”,攻击性极弱,侮辱性极强。
发现猎物外强中干,并不能伤到它们分毫,狼群再次向谢晏靠近,挑衅般发出低沉的吼声,前肢俯下做出预备攻击的姿态。
包围圈缩得越来越小,苏布达的嘶鸣愈发凄厉,却只能在树下徒劳地打转,它嘤嘤地扬起脑袋望向上方的谢晏,仿佛在哀求什么。
树杈离地大约有三四米高,谢晏记得狼不会爬树,他在树上还暂且安全,而苏布达却随时有生命危险。
它跑得那样快,若能解开绳子,或许还可以突出重围。
下树解绳的风险太大,谢晏脑海中迅速思索,抽出一只箭矢瞄准下方——万幸这次没掉链子,随着他松开弓弦,那缰绳嗖的一下应声而断。
白马瞬间得了自由,反复向那群狼腾起前蹄,似跃跃欲奔,却又数度回头,好像还在等主人到自己背上来。
谢晏倒是想像阿斯尔那样耍帅,又稳又准地跳上马背。
可他没那么好的准头,也没那么胆大,血液流通不畅的双腿还在阵阵发麻,跳下去要么是喂狼,要么是给苏布达拖后腿。
还不如让它先独自逃命,他就在树上苟着,谢晏偏不信,这些狼还能一直守着他不走了!
“苏布达,快跑!”
谢晏大声喊道,眼见着两匹狼就要扑向踌躇不定的白马,他忙学着阿斯尔的样子吹起呼哨,催促马儿快逃。
在狼群的威胁和主人的不断命令下,苏布达终是腾跃跳起,往包围圈的最薄弱处冲去。
白马的体型比草原狼要大得多,大约也曾被赫勒猎人的马蹄踏过,狼群下意识避开它的马蹄向四周退散,竟当真放走了苏布达。
马儿一溜烟便跑远了,它们也并不去追,而是重新聚拢起来,龇出獠牙紧盯着树上的谢晏。
什么仇什么怨啊!
谢晏本以为苏布达能分散开一些狼的注意力,它们反正也追不上它,他还能少一点压力,说不定能射中几头呢,这下好了,压力全集中到他身上。
他又没多少肉,也不够它们分着吃啊。
谢晏咬紧了后槽牙,只能往好处想想,到底是不用再顾虑白马的安危,只消考虑自己了。
背包里还有些牛肉干和羊排,幸好他没把包继续挂在马背上,谢晏反手拉开伞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几块肉来,试图用它们吸引底下群狼的注意力。
他将肉干往远处抛去,那些狼却像能看懂他的用意,视线连挪都没挪一下,仍是死死盯住他的方向。
只见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眸在幽暗的夜色中闪动,身形最大的头狼跃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仰起脖颈,再一次发出极具穿透力的狼嚎。
“嗷呜——”
随着它的嗥声,其他野狼开始向谢晏所在的大树发起进攻。
有的扑向树干,用利爪扒拉着树皮,试图往倾斜的树干上窜;有的直接助跑起跳,弹跳力强得惊人,几乎就要碰到谢晏的脚尖。
谢晏连忙把腿也缩回来,手脚并用,继续往更高的树枝爬去。
越高处枝干便越细,枝桠不堪重负发出嘎吱的声响,树冠也摇摇晃晃,谢晏不敢再乱动,只得抱紧那树枝,勉强将自己固定住。
他大口喘着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手环过树干摸到自己胸口垂下的项链。
硕大的狼牙吊坠包裹在编织的皮绳中,沉甸甸的握在谢晏掌心。
这是他犹豫了好久才决定要带走的,那时谢晏自我说服是当做纪念品,现在想来,分明是他压根就舍不得。
谢晏攥着那枚獠牙,苦笑了一下,心说不会是你把狼群招来的吧?
可惜狼不会说话,究竟为什么非追着他不放,谢晏也无从得知。
只是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他心中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阿斯尔在就好了。
阿斯尔能送他这么大的狼牙做的项链,区区一群野狼,根本不是野人的对手好吧!
而且那家伙的骑术也好,箭术更是百步穿杨,指哪儿打哪儿,如果有阿斯尔在,绝不会让他伤到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