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只敢去看他眼尾睫毛的弧度,看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看他悄悄红透的耳尖。
那一瞬间,我本能地意识到这不对。
这样的眼神,怎么会诞生在我和方应琢之间……
太容易令人误会,太容易令人产生幻觉。
我抽出自己的手,警告他:“方应琢,你别这样看我。”
“我想看着你。”醉酒的方应琢说话语调也和平时不同,尾音变得更黏,更软,更轻,熟糯米似的,醉酒的方应琢也更大胆,他还是像刚才那样看我,带着醉意低柔地说,“秦理,你真好看。”
不……也许不是误会,不是幻觉。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荒谬的真相。认清的一刹那,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几近五感全失。
作为被注视的人,我不会辨认不出,这分明是方应琢无法遮掩的、漫溢的喜欢。
在悬崖边,我收到了一颗心,它来自方应琢。
尽管这本不应该。
作者有话说
夜色成了受损万物溢出的血液——加缪
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同谋——加缪
不是,哥们,兄弟,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真是直男——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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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义词
方应琢的情绪外露得太明显,那一刻,我堪称如坐针毡,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钟,不然我怕第二天粟水镇就会传出两位青年双双坠崖的爆炸新闻。
不过,一个醉鬼的反应当不得真。还是回去睡一觉吧,我想,等到第二天醒来,方应琢多半就会忘了今晚的事,而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于是,我不再看方应琢,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晚上风大,好像有点凉,我们先回去吧。”
方应琢信以为真,收拾了地上的空啤酒罐,又被我搀扶着起身。我带方应琢离开了悬崖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晚我简直心力交瘁,本想回到商店二楼倒头就睡,没想到我却失了眠。
尽管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佳,这种睁眼到天明的滋味还是让人倍感煎熬,反观方应琢,那点酒在他身上起了助眠的效果,他不仅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还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我心里气不过,故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身烙饼,让这张老旧的上下铺微微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试图让方应琢睡得不安宁,可惜无果,方应琢半点没受噪音和摇晃的影响,小呼噜还在持续。
我:“……”
真是可恶啊。
直到早晨六点钟的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解锁一看,是余红菱发来的消息。红姐告诉我,七月旅馆已经重新装修完毕,开始正常营业。
我给她回复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这就意味着方应琢可以走了。
毕竟方应琢住进我家是因为七月旅馆发生火灾,而现在旅馆重新营业,方应琢也可以回到他原本要住进的地方。
我在此刻甚至有些庆幸这条消息的出现,它在一切逐渐走向脱轨时,又猛地将我拉回了既定轨道。
等到方应琢起床,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立刻卷铺盖走人。
在粟水住的这几天,方应琢也养成了自然醒的习惯,等到方应琢起床的时候,我已经洗漱穿戴完毕,在灶台前煮早餐。
我一共煮了两碗白粥,还在里面加了些梅菜笋丝作为配菜。白粥清淡好消化,很适合宿醉的人。其实我在往常才不会这么贴心,但考虑到这是方应琢最后的早餐,我决定先给他一颗甜枣。
方应琢向我打了声招呼,带着他那堆瓶瓶罐罐去洗漱,直到现在我也不懂,洗个脸而已,哪来的那么多步骤?城里人就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等到方应琢出来,粥也被我盛在了两只碗里,我对他说:“过来吃饭。”
方应琢坐到凳子上,摘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顺手将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细长的脖颈,像只天鹅。
“现在还头晕吗?”我问他。
方应琢摇头:“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嗯。”毕竟昨晚就你睡得香。我不再说什么,对于昨晚的事更是绝口不提,不管方应琢还记得什么,我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将它们单方面抹去。
又埋头喝了几口粥,我们二人在饭桌前同时开口。
我:“方应琢,有件事跟你讲。”
方应琢:“秦理,有件事想问问你……”
也不知道怎么总碰上我们同时开口讲话这种事,我停顿了几秒钟,用眼神示意让方应琢先说。方应琢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先侧过头,打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昨晚着凉了?”
“也许吧,”方应琢揉了揉鼻子,继续说,“刚才其实就是想问问你,粟水有理发店吗?”
我听出方应琢讲话带着鼻音,难道是昨晚吹风吹感冒了?
“你想剪发?”我想了想,回答方应琢,“我还真不知道哪儿有理发店,我都是自己动手。”
为了图省事,我一向亲力亲为,直接用电推剪把头发打理得非常短。这发型毫无技术含量,再加上我早已熟能生巧,没人发现其实是我本人的手笔。
还在和胡雨霏交往的时候,她就对我说过,绝大多数人没办法驾驭这个发型,三种情况除外,一种是迫于学校规定,另一种是对自己的脸太自信。我问她,还有最后一种呢?胡雨霏说,最后一种就是真的帅哥。我点了点头,看来我属于这个范畴。她先是骂我一句太自恋,又说我的确很适合。
对于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人都是视觉动物,从小到大收获过太多来自异性的善意,原因无非就是这副皮囊。可方应琢昨晚那句话又算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自己被喜欢男人的变态夸赞过,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真是搞不明白男同的审美。
方应琢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沉思了一会儿,说:“对,想剪短发。”
“为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看的吗。
幸亏我反应够快,意识到不能这么说。
我干嘛要夸一个男的长得好看?不然跟昨晚耍流氓的方应琢有什么区别?
我忽略话语中间奇怪的间断,补充道:“不是挺正常的吗。”
“长发本来也是我妈妈让我留的。怀孕的时候她希望是个女儿,结果不是。我从记事起就是现在这个发型,因为她觉得这样比较漂亮,而且更像她年轻的时候。”方应琢说,“但我不想再留长发了。”
“不如我帮你剪?”我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方应琢那双乌黑明净的眼睛亮起来:“好啊。”
被方应琢这么一打岔,我就暂时忘了原本想对方应琢说什么。我让方应琢先去洗头,家里没有吹风机,方应琢只能拿毛巾把头发擦了半干。然后方应琢坐在凳子上,我在他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塑料布。
尽管我给自己理发过许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的脑袋下手。
我在我们两人的前面摆了一面镜子,问方应琢:“你想剪个什么发型?”
方应琢:“你随便发挥就好。”
我逗他:“我这样的也行?”
闻言,方应琢扭过头,认真地看了看我的头,认真地说:“可以。”
还真有点想象不出来。
“算了吧,不适合你。”
然后我就没再说话,用指尖挑起一缕方应琢的头发,对着镜子修剪起来。银色的刀刃一点一点斩断方应琢的发丝,轻飘飘地在地面上积起一层,像乌黑的云。
头发的长度和形状都需要不断调整,因此我频频看向眼前的镜子,当然也会看到其中的我和方应琢。这面镜子以前被摔碎过一次,中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刚好横亘在镜子里的我和他之间。
这还是我第一次直观地看到我们出现在一起。我和方应琢的长相完全是反义词,一个温润,一个凶戾,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和谐。不……我不禁在心里想,何止长相,我们之间明明一切都是反义词。
手中的剪刀又快又锋利,没有饶过我片刻的出神,猝不及防地割破了我的手指。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方应琢先出声提醒:“秦理,你流血了。”
“哦,”我这才看到,“不碍事。”
我拧开水龙头,把血迹冲干净,方应琢又说:“给你,创可贴。”
眼前的创可贴看起来有些眼熟,我说:“这不是我当初给你的么?”
“对呀,你给了我两个,我用了一个,剩下的一直揣在口袋里。”
我意味不明地看了方应琢一眼,迅速接过创可贴粘在伤口上,不去深想方应琢刚才说的话。
也是在这时,方应琢想起了另一件事,忽然问道:“对了,秦理,你在吃饭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差点忘了这码事,我看着镜子里的方应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余红菱的七月旅馆重新营业了,你回那儿住吧。”
一句话说完,我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终于能丢掉这块烫手山芋,回归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方应琢抬眼,看向的不是镜子,而是他身后真实的我,过了很久,方应琢才慢慢地说:“嗯,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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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宠物与主人
方应琢的头发才刚剪到一半,我回归正题,对他说:“坐直,还没剪完。”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期间,手指难免触碰到方应琢的脖颈,过热的温度让我以为自己摸到了一个热水袋。
这明显不对劲——方应琢的体温一向冰冰凉凉,现在变得这么高,只可能是发烧了。
“方应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烫。”
“有吗,”方应琢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确定道,“可能因为刚才洗头用的是凉水吧。”
这个还真不能怪方应琢。我家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有时水温上不来,水管里流出的就是凉水,全凭运气。我又想起方应琢起床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感冒,再加上用冷水洗了头,确实很容易发烧。
我叹了口气:“你这身体素质不怎么样啊。”
“人人都会感冒发烧,”方应琢似乎对我的批评不太满意,皱着眉回答,“跟身体素质没有关系。”
他现在的声音好像比早晨那时候更嘶哑了一点。我没跟方应琢计较,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老式水银体温计,甩了甩,让方应琢夹在腋下。
五分钟过后,方应琢取出体温计读数,39.1 ℃,已经属于高烧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