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不是个合格的徒弟
李锦绣睡得很沉,整个人如同浸泡在了死水中,身子浮浮沉沉,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神智无知时,做了个梦。
梦里周围一片漆黑,寒鸦从林深处扑棱着翅膀,簌簌飞了出来,风声在连绵起伏的山坳中穿梭,鬼哭狼嚎的,隐约还能看见跳跃的鬼火。
他和宿文舟对立而站,脚下遍地尸骸,鲜血汇聚成了小河,在草地和石路上蜿蜒爬行。
“李锦绣,你怎么有脸活着?你忘了,当年我爹娘是因你而死!”
“你承诺过他二老,要保护我一生一世,你做到了吗?!”
“容成宣,容成宣!你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离开他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吗?他到底哪里好?!”
“我哪里比不上他了?!”
一声声质问如同尖锐的钢针,直直从耳中穿了进来,李锦绣醒来时,满头大汗,窗外树影摇曳,天光微亮。他神智不清,迷迷糊糊翻身下床,险些摔了下去,很快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
稳稳将他揽在了怀里。
嗅着熟悉的气味,李锦绣瞬间心安了不少,浑然没注意到自己此刻不着寸缕,身上还覆盖着斑斑点点的鲜红指印,有些很深,尤其腰间和大腿内侧,红到发紫,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师尊……”李锦绣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双臂主动环住师尊的脖颈,跟猫儿一样,蜷缩在师尊的怀里。
“嗯。”江寒溯轻声应他,一手揽着小徒儿的背,一手以指为梳,轻轻将徒儿散开的,已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慢慢梳理开。
脑海中还浮现着方才小徒儿光着身子,在床上艰难扭动的样子。
江寒溯高大的身形,往他身上一覆,他就彻底动弹不得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受伤小兽一般的哽咽,听着真是可怜得很呢。
竟比三年前还会哭。
这倒是让江寒溯有些意外。
梳理好徒儿的乌发后,翻开掌心,一颗通体散发璀璨光芒的明珠,便浮现而出。
此为避尘珠。
一般是用来清洁身体的,在江寒溯的手里,又多了其他用途。
“张嘴。”江寒溯搂着他,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点哄骗的意味,“阿锦最听师尊的话了。”
李锦绣神志不清,如受操纵的木偶一样,把嘴张开了。
避尘珠足有小儿拳头大小,吞咽起来非常困难,可若是不吞咽,又无法很快修复徒儿嘴里的伤。
是江寒溯不小心弄出来的,他真的没想到,小徒儿如今的身体,这般娇弱,口腔也这般狭窄。
江寒溯怕他伤上加伤,好不容易将珠子推了进去,见李锦绣难受得在他怀里直扭,泪水又一次弄湿|了浓密的长睫,他便垂下头,修长的玉颈上,一根淡青色的筋络,还跳得很厉害,似乎在回味刚才的滋味。
轻轻吻上了徒儿湿红的眼睛。
翌日李锦绣醒来时,衣着齐整地躺在师尊的床上。
他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反反复复浮现出宿文舟的脸,搞得他一夜都没睡好,起来后腰还隐隐有些作痛。
梦到最后,宿文舟挥剑跟他割袍断义,还说了很古怪的话,大致就是命令他脱衣服,然后钻小树林之类的。
后来梦就醒了。
李锦绣缓缓坐起身来,师尊不在,他摸了摸身旁的被褥,凉的,看来昨夜师尊并没有与他同榻而眠。
也对。
他现在是啥身份啊,哪有资格跟师尊同榻?
要不是师尊平易近人,悲悯又良善,还关爱晚辈,他只怕连师尊的房门都踏不进来。
只要一想到师尊昨晚可能枯坐了一夜,李锦绣就很愧疚,好像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给师尊惹出了很多麻烦,就像燕师兄说的,他闯的祸,自己摆不平了,每次都要师尊给他擦屁股。
他真不是个合格的徒弟。
阿隐眼下好多了,烧退了,也能进食了,只是看起来精神还是不太好,但比起之前可好太多了。
裘云音守了一夜,赵元慎则是吐了一夜,因为异鬼术,他不仅看不得任何吃食,连闻到气味也不行。
在他看来,入目所见除了人是人之外,其余东西都既恶心,又可怕。
短短一夜,李锦绣再看见他时,觉得他都苍老了许多,甚至额间还多了几条不易察觉的皱纹。
裘云音再次对李锦绣表示了感谢,还说什么,大恩无以为报,若公子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李锦绣哪里需要什么回报?
天底下有几个舅舅不爱外甥的?
可既然大师姐都这么说了,李锦绣便道:“我在世间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话还没说完呢,赵二就从旁奚落道:“你当赵家是什么地方?修真界四大家族之一!别以为你救了我侄儿一回,就可以攀附赵家权势了!”
显然是把李锦绣当成那种挟恩图报,攀附权势之徒了。
“二弟不得无礼。”
裘云音开口道,赵二对这位长嫂还是很敬重的,闻听此言,也不再多言了。
裘云音语气温和,“小公子莫不是想入我赵家,当个门生或是……”
李锦绣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认外甥的念头。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的名声都一团糟,孩子要是有了他这么个舅舅,以后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背地里耻笑非议。
不认也好。
只要大师姐和她的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李锦绣就心满意足了。
“我既不想当赵家门生,也不想当什么长老。”李锦绣说,“我只想拜入灵剑宗,但我资质不好,修为也低,恐江宗主不愿收留。听闻夫人曾是灵剑宗的亲传弟子,若是可以,还望夫人能帮我在江宗主面前美言几句。”
裘云音有点为难:“公子有所不知,江师伯座下原先有四位亲传弟子,自从三年前,我那小师弟一时糊涂,行了错事,被江师伯逐出师门后,江师伯便对外宣称,此后再不收亲传弟子,只怕……”
李锦绣还不知道此事,心里是既难过,又有点窃喜。最起码师尊在他死后没有再收徒弟,更没有养个替身徒弟在身边,这可比修真界好些宗主掌门强多了。
“我只求能在灵剑宗有个正经名分,哪怕是外门弟子也好。”
裘云音答应了:“这倒也不难。”
恰好阿隐醒了,哭着要找娘亲,她便命侍女抱上来。
昨晚人多,李锦绣没敢仔细瞧大外甥,眼下人少,裘云音性格温婉好说话,主动将孩子抱来让他瞧。
这孩子生得倒是清俊,眼睛大大的,睫毛也长,粉雕玉琢跟莲藕做成的小人似的。
长得不像爹,倒是有几分像娘。
李锦绣越看越喜欢,见孩子哭得满脸泪痕,眼眶通红,下意识就拿过侍女手里的玩具小马,一边摇晃,一边哄:“乖乖,不哭不哭,看这是什么。”
可能是缘分吧,阿隐不哭了,还张开手臂,想要李锦绣抱抱。
李锦绣局促不安,手掌在衣袍上不停摩挲,悻悻然笑道:“我,我就不抱了吧,我没抱过孩子。”
“你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难得他不怕生,肯让你抱呢。”裘云音微微一笑,将孩子递了过去。
赵二还在一旁拈酸吃醋,笑骂道:“阿隐这个熊孩子!我给他买了多少玩具和漂亮衣服?还给他当小马骑呢,他都不肯让我抱!”
李锦绣抱着孩子,跟抱着什么宝贝疙瘩一样,抱松了怕孩子摔了,抱紧了又怕弄疼他,憋得脸都有点红。
赵元慎好不容易止住了恶心——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赵家的灵丹妙药对此都毫无作用,好在他辟谷了,不吃不喝也死不了。
想着夫人定是守了孩子一夜,犹豫再三,还是主动踏进了房门,岂料正好撞见这一幕。
阿隐是他的长子,却长得并不像他。
实则赵元慎刚开始,以为裘云音的第一胎,怀的是李锦绣的孩子,他和裘云音的洞房花烛夜,根本就没有落红。
尤其当年还早产了,是早产还是足月,谁说得清?
孩子生下时,皱皱巴巴一团,虽然不像赵元慎,但也不像李锦绣,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可伴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模样越来越随他娘,性格也怯弱,不得赵元慎喜欢。
孩子虽小,但也知道谁喜欢,谁不喜欢自己。
久而久之,阿隐跟他一点都不亲近,明明正和侍女们玩得开开心心,只要一看见他来,立马就躲到人后去。
竟不成想,居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如此亲近!
赵元慎冷眼注视了良久,烦躁得转身离去。
李锦绣抱着阿隐痛痛快快玩了一上午,期间大师姐还把二宝抱来了,二宝才满月,缩在大红包被里,胖乎乎的,像只可爱的小猪。他得了允许,还大着胆子抱了一会儿。
外甥的可爱,将昨夜噩梦引起的愁闷情绪一扫而空。
吃午饭时,李锦绣开开心心吃了两大碗,燕雨真似乎对昨夜那点误会耿耿于怀,一直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道歉,可李锦绣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道歉,反而等来了燕雨真的一句:“你真是心大,还吃得下去!”
李锦绣确实心大,天塌地陷了,他也不怕。午后才得以见到师尊。
师尊正从赵家主那里回来,也不知商讨了什么。此刻,站在廊中,望着手捧一束蔷薇的少年,微微一笑:“送我?”
李锦绣大力点头,怕师尊误会他偷东西,还刻意解释是大师姐允许他采摘的。
原本他是想采点桃花或者海棠花,这两种花他总是容易弄混,实在是太像了,不过好在师尊都喜欢,尤其偏爱海棠。
不过可惜了,现在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而赵家也没人喜欢海棠花,遂府中连一棵海棠树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没法用法术让海棠树开花了。
“我听云音说,你想拜入灵剑宗?”江寒溯没有接花,缓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拜了师,哪怕只是入门弟子,非亲传弟子,也要严格遵守师门规矩。若无师长允许,终生都不得离开师门。”
李锦绣当然知道啊,门规什么的,他熟得很,从小抄到大。每次挨过打都要跪着抄,倒立着抄,趴在床上抄,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当即就满口答应,生怕师尊反悔似的,还直接跪了下来,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磕得特别实诚,再起身时,额头都红了一片。
江寒溯觉得他傻傻的,跟三年前相比,感觉没什么长进。
招招手,命人过来。
待人凑近了,江寒溯才递了方雪白的手帕给他。
举止疏远。
全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也接受了小徒儿献的花束,当天夜里,江寒溯就挑了其中开得最旺盛,枝叶最长的一朵,插进了徒儿的嘴里。又听了他一夜的呜咽声,心里那点酸意总算是散去了。
第25章 师尊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小外甥满月宴,当舅舅的得送礼,和两个外甥头回见面,也得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