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下去,等各处矿产挖完,韶远县也就完了。
不过距离那天很远,林师爷本人是瞧不见的。
两人正因不同之事叹气时,江无眠又到了,还未说明来意,只见金不换身形利索地滚起来,一溜烟朝江无眠跑去。
口中喊道:“大人!您来了!快快,里面请,您快请!”
好好一道长,活活被一红砖逼成茶馆小二,只差搭着汗巾请人进屋歇息。
其实此次遇见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他们找不出原因,排除都排除不了,不知是配比有问题还是原料有问题。
“一直如此?”江无眠捏着碎掉的红砖,又看了看记录情况。
金不换挠头,翻出其他留下的渣滓,“前面几炉有碎裂的,全是烧制时太过着急,部分砖坯还没完全干透填进窑炉中,造成内部碎裂。您看这个,外面看着没什么,里面全裂,这是里头有湿气烧的太快,裂了。”
“这块是烧得太快,后来改进了一二,中间缓缓添木炭,才能维持砖的外形,不至于胀大碎裂。”
“这一批是……”
江无眠看完,知道大部分情况都写在上面,也全有了解决方式,那必然是配比或者配方出现问题。
但江无眠肯定,方子正常,金不换换了几种配比,问题都能找到解决方案,唯独按照正常配比烧出的红砖较脆,那只能有一种可能——
他道:“最近的原料还是那批原料?直接从矿上送来,并无任何人转手?”
林师爷与金不换面面相觑,直接转身翻出原料来。
如果真是原料出现问题,那一定是矿上出事!
当即,两人脸色一改,忙不迭将最近用的几批原料全弄出来。
烧制红砖的原料摆了一地,三人里两个半专家,林师爷算半个,他最近只是跟着处理原料,其他两个才是真正有过研究的。
不过金不换是实践与理论齐备,江无眠是理论满格,实践较少。
三人一样一样验收过去,各种方法验证,最终发现出现问题的是高岭土,也就是粘土矿!
金不换一拍脑袋,“这里的土料分三次,全是最近的!要不是道爷知道留一点,还真被诓骗过去!”
前面几次开裂全是技术原因,没想到最近几次竟然是栽在人身上!
险些让道爷我在江知县面前丢份!
他心中愤愤不平,却也知道这事得江无眠拿主意。
韶远县生活几月,金不换自然从林师爷嘴里听来不少事,这位江知县不仅仅是给钱大方,杀人也大方,一家一家下狱,全等秋后问斩。
那还是刚走马上任,现在上任一段时间更有底气,不知会如何处置背后之人。
江无眠与林师爷看着最近运来的粘土,里面掺入了部分普通土,黏性不够,所以红砖易碎。
粘土过筛一事全在矿上完成,附近还有监工,所以事情出在矿脉那端。
讲道理,江无眠得出是人出现问题不是矿出现问题时,心中着实松口气。
水泥和红砖全指望矿脉,万一是矿出现问题,他真没办法救,只能强行扭转韶远县如今的发展方向。
现在知道是个人捣鬼,这可简单多了!
第032章 商队
得出如此结果,江无眠当即召回衙役,准备摸排工作。
薛文等白楚寒消息,正对知府李铭和知县方平进行严密监控,只等建元帝松口,他这边一收网,江无眠恩师即可动身。
当然,建元帝不允,这边看情况再动李铭,先把方平收监。
总而言之,那边正忙,只好让衙役处理此事。
且衙役也需要锻炼一番,江无眠便把摸排任务交给李叶,让人带队调查。
韶远县调查情况开展得如火如荼时,商队已过江南道,朝岭南道驶来,转眼要在南康府登陆。
商队并未掩盖踪迹,绘着“胡”字名号的木箱自船上抬下,一船人在府城停留,当晚见过知府,翌日一早船上东家赶忙去了平清县。
路上属实难走,但为首之人未置一词,整个队伍沉默前进,唯独因晕船进了马车的小公子醒来后,向堂兄抱怨。
“二哥,咱们为何非要走上一趟,直接让掌柜送来水田犁不成?”
胡晨面如菜色,从京城顺运河抵达江南道,又从松江府坐船向南,一路走走停停抵达岭南,全程坐船而行,他又晕船,整个人浑然不知日出日落。
如今又赶上崎岖山路,上坡下坡,颠簸得难受。
上赶着受罪只为去见那什么水田犁的知县。
一个知县,让他们胡家上赶着去见,胡晨心有怨言,但在二哥前头,不敢多言。
胡征驱马掉头回马车附近,放缓行进速度,“水田犁单犁比之曲辕犁更快,更有三道犁能同时开耕,速度与曲辕犁相等。你自己想想便是。”
胡晨是不太标准的纨绔子弟,但是标准的败家子,平生只知吃喝玩乐,种地一窍不通。
水田犁在京中时兴一段时间,过段时间隐没了去,无甚风声传出,于是类似胡晨这般本就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再关注。
听胡征提起内情,只是皱眉,心中不痛快。
那也不过是个知县,他爹还是户部侍郎,外公是都督府大将,祖父曾是一部尚书,犯得着他们这样的人家上门去?
胡征看出他心中不痛快,这小子年纪轻,又被一众狐朋狗友捧着,性子傲,加之家中并未对他有何要求,于是胡晨养成这般性子。
心性不坏,只是讨人嫌。
胡征笑了笑,不再言语。
一行人押货向平清县赶去,过了山路又是一段不平土路,待至城门将关时,才到了胡家酒楼。
胡掌柜一整天心思不定,生怕主家来人路上遇到什么,上面怪罪。
直到门外来人落下“胡”字家徽,心脏直直落下,忙不迭笑着迎人。
“东家,您快里面请。”
胡征让人先安排了胡晨的住处,安排了货物用过晚饭,这才来寻掌柜过来问韶远县相干之事。
“自新知县以来的事,一一道来。”
胡征看过新知县来历,京中上一科有名的状元江无眠,师承谢砚行。
受党争牵连,以至于堂堂状元竟是要在岭南做知县,而今自己也竟是为这知县千里迢迢自京城下岭南来,果真世事无常。
胡掌柜打接到主家消息后一直准备着,东家一问,他当即滔滔不绝,将所知所晓一并道来。
“……三道铁犁并行,不过半晌,紫云英全然伏地,整整五亩,再不见绿色。东家,那三道犁要定做,咱们酒楼订了一张就在后院,您可是要去看看?”
深更半夜,两人竟是不等歇息一会,当即要去院中探个究竟。
三道铁犁不多,起码明面上不多,胡掌柜这一张也是私底下定的,喊伙计赶车去韶远县里连夜运回来的。
胡征看完,忍不住连连叹气,江状元、不,江知县若是在孝期中拿出此物,早被陛下征召过去。何至于此时,翻山越岭,日月跋涉而来,只为见上一面。
但真要是拿出来,指不定是为韩党做了顺手人情。
现今正让他们胡家捡了便宜!
翌日一早,胡征带上货物去韶远县,留在府城的商队同时动身向南出发。于韶远县城门前归整为一队。
此行有数百人,跨越上千距离抵达此地,如同往常一样等待城门开启,守军放人。
然守军盘验完,并未放行,反而冲城门里一喊,“陈二柱,来人了!”
胡掌柜见势不对,和东家对了个眼神,笑意盈盈地上门去,“这位军爷,可是商队之中有何问题?”
胡家商队来往多年,祖祖辈辈走的这路子。不说有水田犁一事,单是往常里,来岭南收购香料颇为正常,但这么对待还是第一回。
准确来说,走商多年,这是第一回敢在他们胡家商队前头挑事查人的。
胡掌柜心下盘算着,不知韶远县的知县又在折腾什么,韶远县四家下场附近县里可是清清楚楚。
但他一想,后头他们胡家两个郎君坐镇,江知县来了那也得客客气气地请进县衙。
这般想着,腰杆挺直起来。
陈二柱出来得快,一身黑红捕快服,“哎呦喂,胡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是您带来的商队,哎,这个人多的。好,正正好,您请好,您请好。”
两人认识,陈二柱他娘嫁来韶远县之前正是在胡家掌柜这里做活,见到熟人,胡掌柜有心想问何事,结果忙被陈二柱扯进城门。
“您这边请了胡掌柜!”陈二柱边带路边解释,“您是平清县来的,应知道这边的事,我就不跟您从头说了。”
胡掌柜恨不得缝起他那张碎嘴皮子,赶忙让他直说,后头他们东家等着回话。
“哎哎,您瞧我这嘴。”陈二柱也没往后看,商队东家,他一捕快惹不起,万一犯了忌讳知县大人都难救他。
“江大人吩咐了,头个来我们韶远县的商队,这道给您免了住宿,吃喝减二成银子。您这会来,只管在这儿住在这儿吃在这儿买卖。”
不过待遇只有这一回,下一回再来就得真金白银自个掏钱,而且这回只有这么一家歇脚的铺子,别的家不认。
胡掌柜听着不太对头,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的东家,没见有何异状,只好扭头听陈二柱给他吹。
这碎嘴皮子是真碎嘴,一路上没歇趟。陈二柱正是对江无眠感激着,要不是江无眠贴出招揽衙役的告示,他这会还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领不了多少钱,还要看人脸面。
这回当了衙役,不说衙门里给的补贴,单是一年的银钱都能养活他们一家人,不至于太过辛苦,临到过年时还能吃上一盘肉菜。
能有今天,全仰仗江无眠。故而说起江无眠的各种事迹,口若悬河,最后还想背一遍衙门告示时,醉流霞到了。
骑在马上的胡征和马车里的胡晨愣了一下,这地方和其他铺子不太相同。
外头用色鲜亮,整栋楼上用色大胆,鎏金云霞与日出瞑色层层向上。
中有圆窗半遮半掩,不是左右遮,而是上下两尾鱼。
上面一条金鱼,下面一条银鱼,正是太极模样,窗棂下金白银白祥云丝丝缕缕凑成云团。
好似鱼在云中游。
以楼作画,好大的手笔,真不愧“醉流霞”之名!
陈二柱没催促,大人说了,任由人看,看完再请进去。
胡征回过神来,抬腿向醉流霞内走去。胡掌柜与胡晨一惊,赶忙回过神来,跟进门去。
陈二柱一进堂内,左拐寻人,“陆掌柜,这回是我陈二柱赶巧了,看看谁来了。两位郎君,胡掌柜,您三位请。”
他边说边请几人跟进去,胡掌柜只觉得别扭,衙门捕快哪儿有陈二柱这么能说能下身段请人的,就算之前认识,现下换了身份,倒是难得见他保持本性。
陆郁正在柜台对账,一抬头,陈二柱正带三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