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略有发福的脸上露出两份局促,曾经的县令升任按察副使时,他还能和人说两句吹嘘曾和大人共事的时候,待江无眠入京后做了兵部侍郎,却再也不敢宣之于口,生怕哪儿遭了人忌讳。
今朝有幸被人委托入京,随信一道来了京城,拜见曾经的县令、如今的侍郎大人,心中万分紧张。
哪想江大人还记得自己!
“是,大人。谢大人和陈主事做主,让卑职随船押运这些物件北上。原想着赶上中秋。路上却遭了风浪,船只进水,不得以又停留几日暂缓上京,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
说到那场风浪,李叶还心有余悸。黑压压一片,茫茫大海上见不到别样颜色,水深不见底,吞没了一条船仍是不知足,城墙高的海浪坠在后头,险些要叫他们一行人葬身鱼腹!
江无眠见状,也不急着看车马物件了,带人去堂屋吃茶问话,李叶不敢怠慢,将岭南与路上光景一一道来。
“岭南一向闷热,来往商队多了,难免发生摩擦,沿岸码头是建了又建,方才容下船只来。”
南来北往,又是同行,难免相轻。又有商队南下时,当地小国跟上的船队,挤挤埃埃不成规矩。
还有仗着本身异国来访,叫当地官府人员好生接待的。
这等人叫水师与卫所好生收拾一番,更有谢大人将之投入大牢叫人清醒一番。
江无眠听得出来,恩师颇有底气的放狠话,日子过的应当还算顺心。
陈平如今升任了布政使内一主事,但还是亲力亲为,仍用着江无眠留下的法子做记录。此番北上,他就将一沓记录放在箱子里,托李叶带来。
都知道江无眠极为看重这些种子生计,李叶是将箱子藏匿好了,保证人在记录在,人没记录能顺利送到江无眠手上。
如今他人站在这儿,记录也好好的放在马车上。
他们不像江无眠那般,从松江府换乘马车再自扬州乘船于运河北上,而是从外海进入,一路上购置了不少沿海干货,因而才有了这将近十车的东西。
江无眠让人暂先休息了去,自己去院中看那特意留下的东西,管家正在犹豫如何处理,这侍郎府都没个暖房,想放也是不能放的。
“老爷,您看这儿?”到底要如何处理?
两车上有裹着湿泥的植株,还有包裹严密的种子,半大不大的花盆里载着几棵,干巴巴的好似要死了。
江无眠命人先给花盆里载种的几个浇水,直接倒在根系附近的泥土上,再放到檐下没有太阳直射的地方,先行看看情况。
能活就好生养个冬天,待到开春暖和了,移栽到前院看个景也是好的。
提到前院,这位建元帝赐下的管家就是心梗,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前院里种着的不是什么花儿草儿的,反而是移栽的果木,这就算了,好歹能叫人赏个花,秋日啃个果子呢。
但是花圃里种的那些全是菜,大大小小的竹编筐子里也是趴着秧子,外头挑上杆子,待到长成了就能搭出阴凉来。
要说有什么花,约莫是池塘里放下去的莲藕,来年抽条了能见到荷花,可江无眠说了,明年挖两节藕上来尝尝。
管家:“……”您是老爷,您说了算。
搬下一半花盆,车上挪出大片空间,江无眠看了一眼天色,便没让人挪动。
日头尚高,秋老虎还在,他怕挪动两下挪死了。
挑出信上所说的那两个干透的植株,江无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玉米!
等等等等,光看植株的宽叶难免有失判断,还是要多方面看看,根系、秸秆、叶子,最为重要的是果实。
他找了一遍,没在秸秆上找到玉米苞,扒开叶子也不见被人掰下的痕迹,莫非是他找错了?
江无眠心下不由沉重两分,转念一想,事有不对,信上说了此物有白玉之色,一粒一粒连接在一起,和石榴不大相同,但好似是同个物件。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有多好吃。
管家见状,思索两分,唤人将刚搬下去的一个竹筐再提过来:“老爷,您看是否是此物?”
竹筐上盖着宽大叶子,和这植株同出一辙,只是时间太长,新鲜叶也失去水分变黄变脆了。
搬动时难免用了两分力气,因而上面叶子碎的不成模样,露出底下掩藏的黄绿色玉米来。
玉米苞上生着棕黄色玉米须,今也收拾得整齐,层层堆叠码在筐中,数量颇多。刚抬下去时,竟要几人合力才能安置。
江无眠只看了两眼就知晓了,这定是玉米!
虽然个头不算大,拨开后颜色也不是熟悉的黄色,而是白色,按上去是熟悉的质感——坚实到好似红砖一样。
做种的玉米粒便是这般才好,来年方便点播。
不过要是做种,这些是不太够的。直接种到地里,不经过育苗,种子的发芽率定是不好看,因而江无眠琢磨一番,还是要在家中弄个育苗暖房,来日好安置了。
这和普通暖房就不太一样了,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暖棚、苗棚。
“寻人来做一暖房,半边火炕半边挖出坑来,再寻人去山上运来松土,松树底下带点松针的黑土,填入坑中,另外混入草木灰,按一定量做成基土养苗。”江无眠和管家说了要求,让人自行去账面支使银子。
这年头的暖房菜很是珍贵,打造一个过冬的庄子是各个高门大户的追求,但价格太贵,不是所有庄子上都能打造得起。
江无眠这也是用了巧计,火墙地龙和火炕用上,另外一半的坑里填满腐殖土,一旦发酵,热度上来,那暖房内是能将人烤到脱水。
不过这番就要耗费过多柴火了,到时又多一笔采买。
好在他家中一贯用的蜂窝煤,年年按成本在矿区拿货,倒是不必太耗费银钱。
江无眠安排好此事,心下犹自激动,他还念着其他几样高产作物,就算不和驯化过的品种一样高产,那多几种主食作物也是好的,起码百姓餐桌上能多出一两盘菜,三两碗粥的。
不着急,冷静冷静。
最远的玉米都能找到种子,何愁找不到其他东西!
江无眠转了几圈转头去给谢砚行写信去了,白楚寒来时他仍在书房里没出来。
“恩师来信?”白楚寒踏入书房,自江无眠手中接到信件,没其他的事情,就是提醒他要谨慎行事。
西北两线有当地驻军作战,便是建元帝放出风声有意让他再去前线,也要考量这几年朝中冒出来的新小将。
他已然是一军都督,再向上只能封侯封王,可当今陛下当年宁愿给军权和都督府的名号也没封几个国公异姓王的,如今更是不太可能。
因而白楚寒这会儿最好不要冒头领了功劳,不若让一些小将上战场锻炼。
江无眠刚收尾,眼皮底下就冒出两张信纸来,岭南特有的水纹纸在当地颇受欢迎,这信纸也是一样,他只看了两眼墨字就问:“前阵子你提议设武举学院一事,尚未与恩师通气?”
要是去了信,恩师不至于千里迢迢送来此番劝导。
白楚寒摇头,“已向岭南去信,算算日子,应到松江府处。”
两方正好错开,也是叫人无奈。
信中不仅是嘱咐这等战事,还提了一嘴互市情况。
岭南和北真腊有部分接壤余地,有一城列入互市范围,三司——尤其是布政司上下紧了紧皮,发誓不负皇恩浩荡,将互市的事儿办的漂漂亮亮不出岔子。
眼下已有北真腊使者借道归乡,岭南有不少商户动心,他们久居南地,见识颇多,知晓其中利润。当地常见的东西运往大周,再送入北地,转手就是一处宅子的钱。
其中暴利堪比海盐!
但是海上难免有所损失,撞见海贼,遇见雷暴、台风等险情,能不能有命留下都要两说。
今有大周和北真腊互市,有朝廷作保,沿路恐怕要卫所清理一番,这样一来只要地方南方瘴气湿热天气和出没的毒虫即可。
风险较之海上少了许多,利润却是不相上下的。
这等好事,自然有人抢着上。
谢砚行在信中强调一番各类工匠秘法都要保密,还列出了一系列不允大规模买卖甚至是不准买卖的物件。
最为重要的是,不允许铜钱交易,只准以粮米、布匹这等物件作价。
这时大周附近小国仍有以铜铸造兵器的,因而这等资敌的事儿万不能做。
江无眠看完又记起来海外白银开脱的想法,还是得想法子开海战,拿了险要之地,再收拢附近岛上的铜铁金银滋养大周才行。
第201章 上奏
此事还要整合商队消息,江无眠远在京中,不好时刻关注岭南,可岭南有谢砚行在,这儿相当于他们谢门的大本营了,修书一封即可。
现有北真腊互市一事,朝堂上下皆是想要掺和一笔,他们夹杂其中也不算起眼。
写给恩师的信简单,给建元帝写的折子却不能敷衍。当前朝堂上下皆在忙碌官职交接,该提拔的该补官的应是京察的,很是忙碌。
连江无眠这个刚回来的侍郎都不放过,明日他又要回到兵部,该提拔的司部主事、批下的条子、各地兵备道武器核验等等,全是他和另一侍郎的活。
尚书?
尚书那是负责坐镇兵部,临到头给他们一群人在内阁和陛下面前背锅的主,平常不如何忙碌此事。
白楚寒写完信放在一旁,待墨迹晾干,“明日兵部许是要忙碌一番。”
江无眠无奈捏住眉心,再度叹气,他又是何尝不知。
兵部,掌管天下军事兵备,虽然上面还有个五军都督府,可现在实权的就剩下一个。
顾家犯下大错,建元帝虽是点了左军都督,接下这一职位,但镇西军现在首领是冯志。
这里面大有文章。
左军组成,是镇西军与各地卫所,主体是镇西军,附近几道的卫所皆是听其调令,查缺补漏,务必要使边防安稳。
然现在却出来两个领头之人,摆明了建元帝是对左军大有意见。
但有此等想法的人还在犹豫,毕竟冯志人还担任京师大营主将一职,总有一天会调回京师,目前不过是权宜之计。
可建元帝也没说啥时候把人调回去,头顶压着一座大山,有的人心里也不痛快,但也不敢闹到明面上。
那不是明晃晃的打建元帝的脸!
再者,那羊毛作坊很是赚钱,当地两府已是尝到甜头,其余诸府极其眼热,正在联名上书哭穷。
都是边关不受重视的贫苦地方,他们有草场,自己这儿也不是没有,都一样穷,怎么自己这儿找不到出路?
冯志不管,全扔给布政司协调,赚钱这事儿该去找谁就去找谁,他只要镇西军那一份的钱和羊毛衫产出。
要是因此耽误了镇西军的东西,自己掂量着请罪吧。
布政司中部分见钱眼开的主收回贪婪目光,这冯志是建元帝点的人,手中有兵还占着大义,想拿人都能先斩后奏!
不敢触他霉头,布政司掂量着给建元帝上奏,内容和往常不算太一样,前半段先提了句羊毛作坊产出的事儿,后半段仍然哭穷要钱。
折子被内阁递了上去,但建元帝没批,现在本地草场养出的羊还不算多,多数羊毛靠着抢小部落的才能维持这等产出。
要是羊毛作坊大批量建设起来,羊毛分散供应,每家只能产出十几二十几个,耗费人力还达不到建元帝想要的成果。
不若待大周产出稳定后,再行扩大作坊。
哭穷?
哪个地方没有哭穷的,朝廷近些年也没余钱,何况现在还要建武备学院,光是想想建元帝就想摔折子不看。
然而他不看,次日朝会上,兵部尚书石遥又提及此事,他衡量一番让人递折子上来,尤其是所需银钱,需得详实,不能夸大。
这倒是难不住石遥,他们兵部有个极其会算账的江无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