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鼻酸,扁扁嘴,立刻用力摇摇头,甩出几颗眼泪出来,“……不好。”
牧霄夺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砸得困惑。
盛愿一边抽噎一边说:“手术之前要剃光头发……我会变成秃子、我不想呜呜呜呜……我的头发……”
兜了一大圈子,原来真正的心结在这里。
哄好哭个不停的小朋友,让他伴随着即将变成小秃子的崩溃情绪入睡后,牧霄夺已经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他拿起床头柜的玻璃杯,将剩下的半杯蜂蜜水一饮而尽,甜腻腻的,不是很好喝。
牧霄夺摩挲着杯沿,垂眸注视片刻,抬手掐了下盛愿的脸蛋,听见他含着哭腔咕哝两声。
“小祖宗。”
牧霄夺旋即压低脚步声离开,掩好房门,径直去往楼下的吸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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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飘着稀疏的雨丝,那是初夏和新一轮雨季的序曲。
牧霄夺从烟盒里夹出一支烟,幽蓝的火舌舔上烟丝,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
斜风卷着雨滴吹向他,牧霄夺挟着烟后退一步,指背蹭了下落在下颌的水珠,忽然动作一顿。
即使已经过去很久,那两瓣唇在这一小片皮肤留下的柔软触感似乎还挥之不去。
黑夜像毯子一样笼罩在牧霄夺周围,他把烟头往前扔,落进被雨水淹没的烟灰缸里,最后一闪,发出嘶的一声。
他清醒、克制。
他不是死板的山,而是一座休眠但没有丧失活力的火山。
他无暇顾及那些在潮湿的夜里静静生长的植株,只是觉得,那破土的声音,莫名和揿灭烟头时很像。
第23章
翌日。
时隔近一月, 盛愿再次回到了掩映于山光湖色之间的壹号公馆。
他对舅舅说,剪掉头发之前,想拍一组好看的照片, 等到长回头发, 就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牧霄夺对他的愿望一向有求必应,立刻差人联系了摄影师。
摄影师在云川十分有名,曾经拿过多个国内奖项,预约的号早已排到了半年后。
当他接到电话, 听到这是先生的邀请后,立刻推迟手头的工作, 带着自己的团队和专业设备赶到了壹号公馆。
成年后,盛愿出落得越发干净漂亮,骨相容貌既有几分中式古典的柔和温润,眉眼又似母亲明媚灵动。
小朋友底子优越, 生病后也经不起折腾, 所以不需要化妆,只用换几身好看的衣裳、做一做发型。
目之所及的花、喷泉和白鸽都是道具,整座壹号公馆都是他的拍摄场地。
牧霄夺果真说到做到, 推掉了手里的工作, 专心陪他。
男人独自坐在庭院前的茶歇亭, 手里秉着一杯温热的红茶, 凭靠白玉桌,姿态松弛,一派闲散模样。
他今日不理公事, 身穿干练低调的宽松服饰, 显出几分书香气的温文尔雅。
洁白的鸽群穿越门廊,在宽阔的庭院盘旋飞舞。
牧霄夺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干面包, 撕成小块,丢远,白鸽立刻齐齐飞去争抢啄食。
夕阳西下,阳光和煦。
波光粼粼的湖岸,少年人抱着一捧白雪山和蓝色蔷薇,浅金色的光落在那张清莹的面庞上,衬得他更加明媚生动,美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红茶凉了,盘子里的面包也空空如也。
牧霄夺放下杯子,收回目光。
不远处,一辆白轿穿过庄园前笔直的长路。林助理下车,提着公文包步履匆匆的赶来,欠身向先生问好。
牧霄夺不言,向门廊下的老管家抵去眼神,“别累着他,也不能玩水。”
老者立刻心领神会,应声离开。
牧霄夺看向林助理,示意他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茶水自便。
林助理道谢,他正巧口干舌燥,三两口饮下一杯凉茶后,开口说道:“先生,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说。”牧霄夺漫不经心。
林助理噎了下,没想到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先生会这般松散。
他谨慎的环顾周遭环境,发现四周空空荡荡,壹号公馆所有的佣人都被派到了拍摄地。相比于人多眼杂的集团,这里无疑是最佳的议事场地。
林助理这才开口说:“正如您的所料,牧夫人曾经多次在工程条款和上访记录里动过手脚,假公济私,最大的案子要追溯到十年前。”
“2014年,云川下湾区的一处建筑工程发生事故,两名工人因为机器操作失误遇难。工程负责人叶建华与夫人是故交,恰逢云川当时入围了国际城市奖,上头口风很紧,二人便合力将此事压了下去。最终一家赔偿五万,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云川某家报社曾经就过该起事故做了相关报道,不过还未待到舆论发酵,这批报纸就被人为销毁,报道该事的记者和编辑也被辞退。”
牧霄夺默默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声问道:“当年的负责人如今在哪。”
林助理习惯做笔记,他翻开密密麻麻的记事簿,翻到某一页,答:“叶建华四年前携赃款跑路,躲到了广东,被当地警方抓捕归案,服刑期未满,现在还在监狱。”
林助理办事效率高,想来这事不日便会有定论。牧霄夺不再继续追问,转而谈起世威的近况。
世威是牧峋创办的娱乐公司,背靠强大的牧氏集团,渐渐有了起色。
如今,手下明星风头正盛,公司规模也非常可观。
林助理被派到世威帮衬过一段时间,摸清了底牌,回答道:“账很干净,自从您给世威拨了一大笔款后,牧峋少爷对公司极其上心,不大可能会做自断后路的事。”
提起牧峋,牧霄夺有点头痛。他这个外甥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模样€€€€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他还在闹吗?”
“昨晚闹过一场,后面就消停了。”林助理顿了下,偷偷觑着先生的神情,斟酌说道,“只不过夫人得知少爷被关起来后,很是生气。今天上午亲自去了集团,但是没见到您,后来又找到别墅,和我们的人起了争执。”
牧霄夺早已料到牧海英会是这幅反应,依然云淡风轻,“牧海英太惯孩子,所以牧峋才被她养歪了。我再不多加管教,难保他日后不会走上邪路。”
“您说的是。”
林助理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承认。
他侧目看向湖边,那个被一群人簇拥的盛小少爷,默默腹诽:先生嘴上严厉,宠起孩子似乎比夫人更甚。
“盛愿手术这几天,我暂时不会回公司,工作上的大小事宜,交给其他董事代劳。”
林助理一愣。
牧霄夺说一不二,也不想听其他人有异议,起身离开,不做片刻停留。
林助理孤零零坐在原地,喝光了这个万恶的资本家的一整壶的茶水,能薅一点算一点。
先生还在英国留学时,林助理便陪伴在他身侧。他知道先生行事冷酷,对学习和工作无比上心,并且拒绝任何人越界他的感情和生活。
然而自从盛家少爷出现后,这个万年不变的平衡便被打破。
先生的心显然更加偏向这个孩子,竟然为了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行程遮也不遮,简直是闻所未闻。
先生背道而驰的选择,令人感到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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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愿离开后的日子,咬咬一直寄养在庄园。
小狗长得快,二十多天过去,体型就胖了一圈,拖着小轮子跑得飞起。
咬咬人来疯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它没见过庄园来过这么多人,脖子上套着造型师给它编得小花环,吐着小舌头开心得不行。
盛愿抱着咬咬拍完几张照片,刚把它放到地上,便撒开小爪子“嗖”地窜了出去。
小轮子没装刹车,一不小心滑进水里,惊得湖面上的几只天鹅“扑通扑通”扇打翅膀。
牧霄夺眼疾手快,忙拽着后脖颈把湿漉漉的毛团子救了上来。
这只小狗每日闯祸不断,名字也不白取,甚至咬秃了两只鸽子的尾羽,牧霄夺早对它没了脾气。
他把咬咬包进毛巾里,随意擦了擦毛上的水,为了防止它再落湖,单手抱在怀里,不顾它吭叽抗议。
拍摄接近尾声,盛愿疲惫的叹了口气,他不像咬咬是个e狗,应付这些七嘴八舌早就累瘫。
牧霄夺拿出自己的手机,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唐突的唤了一声:“阿愿。”
盛愿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眼神一亮,下意识看过来。
“咔嚓”一声,这一幕被牧霄夺抓拍下来。
摄影师带着团队人员陆陆续续离开壹号公馆,老管家去送客,湖边只剩下他们两个。
盛愿赖在原地不想动,牧霄夺纵容他,陪他一起坐在草地上。
风吹过冷杉树林,草叶翻飞,送来阵阵涩香。
牧霄夺瞧见盛愿眼底淡淡的疲态,单手搂过他的肩膀,在细弱的脖颈揉捏,问:“累不累?”
“快累死了。”盛愿没什么气势的埋怨他,“您怎么不早点来看我,我还想和您一起拍照来着。”
“以后机会多的是。”牧霄夺说。
他微微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扣,温声道:“靠着舅舅。”
盛愿倒是不推不拒,身体懒洋洋一歪,倚在他的肩窝处。
他玩过了头,蹭一身花香,贴上来的身体温热柔软,心跳隔着布料微弱共振,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破碎。
牧霄夺闻到盛愿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皂香,他爱干净,身上似乎总有种沐浴后的香气。
盛愿在壹号公馆没留下什么东西,他今天用的应该是自己浴室里的男士沐浴露,香味很熟悉,和他身上的味道是同一种。
那截透白的手臂垂在腿上,指尖捏着一支蓝色蔷薇逗小狗玩儿,惹得咬咬喷嚏连连。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牧霄夺单手摆弄手机,他没在处理工作,大大方方让盛愿看。
盛愿兴致不高,看见舅舅调出刚刚拍的照片,随意调整尺寸后,设成屏保。
盛愿“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