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背对他无声的哭,声音发抖,“对不起舅舅,我明天、明天重新给您再做一碗,这碗太难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我先、我先回去睡觉吧……”
说完,盛愿逃也似的离开,却被牧霄夺霍然握住了手腕,来不及擦掉的眼泪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今晚一起睡吧,你这样我不放心。”牧霄夺不肯松手。
这滴眼泪仿佛在告诉牧霄夺,如果他此刻再不捧起这个脆弱的快要破碎的人,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让舅舅哄着你睡,好不好?”
“我不要!”
盛愿发了狠,用力挣脱他的手,跑向自己的房间,徒留牧霄夺独自陷在黑暗中。
他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无力和颓败,全都贡献给了盛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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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牧霄夺没有走。
盛愿将房间门反锁,躲在被子里面小声啜泣,牧霄夺守他的门前,像坐在滴滴答答的檐边。
未久,屋子里的雨停了。
他却在檐下淋了一整夜的雨。
如果可以,他希望月亮能掉下来,那样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带盛愿走,藏匿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吻干他的眼泪。
然而,他又纠结的希望月亮永远挂在天上,这样的话,天就不会亮。
第53章
这大概是盛愿住进壹号公馆后, 睡得最不安稳的一晚。
他频频被噩梦惊醒,抬手摸到额头的汗湿。身体像被水泡胀的海绵,湿透、沉重、动弹不得。心跳声微弱震鸣, 好像脆弱得能够一手捏碎。
他闭上眼, 觉得自己是一缕魂,飘在半空中,没有一个能够停歇的落脚点。
他留不下来,但如果他走了, 他又是谁。
这样的浑噩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他恍惚听见门外低声的交谈, 才知道,原来舅舅在门外坐了一整夜。
心脏蓦然钝痛,他挨不住,将脸深深埋起来, 越来越讨厌自己。
牧霄夺归国后第一天返回本部, 亟待处理的事宜较多,林间雾气还未褪时,司机就已经在楼下等候。
他约摸着盛愿现在应该还在睡, 嘱咐给管家几句话, 便启程离开。
湿云颓败地悬在山间, 灰光乏味地映在湖中。
盛愿趴在窗前, 目送着他的车驶出庄园,在长路尽头萎缩成朦胧黑色的小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久久没能收回视线, 仿佛穿透了雾, 窥探他们相遇后零零碎碎的短暂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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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愿和向笙请了几天的假,他没说自己要做什么, 只说最近几天不能去上班。
向笙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没多问,爽快的批了假。
盛愿丢掉手机,将额头与生疼的双眼贴向附着露水的窗,清凉片刻。
外面的动静很大,脚步声嘈杂,他推门走出寂寞的屋子,看见佣人们正步履匆匆的在楼上楼下穿梭,诧异的询问老管家:“这是怎么了?”
管家平淡道:“这些人用了太久,是时候该换新的了。”
佣人们的闲话不光传进了盛愿的耳朵里,恰好也被管家听到,他无比清楚先生和盛小少爷的为人,于是在今早,将这些事告知了先生。
“这么多人,全都要换掉吗?”盛愿讶然。
管家点点头,轻描淡写掠过这件事,“先生要我监督您吃早饭,小少爷,不能挑食。”
老管家果真说到做到,一顿早餐,寸步不离的看守在盛愿身旁,看来舅舅真的给他留了任务。
牧霄夺虽然严厉,但对盛愿总是心软,宠起孩子没有底线。
在他面前,盛愿要么耍赖要么撒娇,挑食也不怕挨骂,这种极为任性的行为一度得到了男人的纵容。
反正无论如何,牧霄夺最后都会替他解决掉那些不爱吃的食物。
但是老管家可不一样,面容严肃,一板一眼。
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盛愿在椅子上坐得老实,规规矩矩不敢挑食,连最讨厌的西蓝花和胡萝卜都费力咽了下去。
一顿早饭下来,盛愿将盘子里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亮得能照人。
老管家对此很是欣慰,夸了他两句,继续去忙辞退佣人的事。
盛愿百无聊赖,独自去了楼上的画室。
他站在楼梯拐角,低眸看那些正在汗如雨下的收拾东西和搬行李的佣人,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没有不同。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他们都一样的彷徨,没有归处。
三楼的画室是牧霄夺专门为盛愿布置的小天地,窗明几净,熹微的晨光穿透落地窗,布散融融朝晖,沿着小雏菊和向日葵向上蔓延,抑或坠落到三角钢琴的黑白色琴键。
其余三面白墙,全部悬挂着盛愿的画,他打算把它们留下来,后续会收起或是扔掉都没关系,反正他的小房子也放不下。他只匆匆掠过一眼,便径直往角落里的杂物箱走。
盛愿在一堆散装颜料和画笔里翻来翻去,搞得一身灰尘,终于找到了那副压在箱底的画。
是他从茨戈薇宴会离开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下的那只手。手腕上的那粒红痣是他不久前点上去的,落进他的眼底,红得晃眼。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画,牧霄夺全部看过,却唯独不知道这一幅的存在。
盛愿小心翼翼的把画卷成筒,只打算把它带走。
他没在画室多做停留,旋踵下楼时,眼底忽然晃过一抹白。
那位身着纯白柔光纱裙的美丽小姐身姿优雅的站在楼底,像晨昏光影间一朵摇曳的白玫瑰。
周遭的佣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老管家也不知所踪,Roise面露茫然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您是来找先生的吗?”盛愿缓缓迈步下楼,礼貌问道。
近了瞧,Roise小姐似乎比舞台上更加明媚夺目,她点着笑意的杏眸看向盛愿,问:“你们是在大扫除吗?”
盛愿犹豫着点点头,没和她多解释。
“我不是来找先生的。”Roise从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说,“先生的戒指落在我这里了,我来还他。”
那枚熟悉的素圈戒指暴露在视野中,盛愿目光一怔,身体里好像有只手,把他的心脏狠狠攥了一把。
他疼得微微弓起背,细瘦的手指€€尔收紧,突然听见手心的画纸“刺啦”一声,很轻,但很清脆。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晚的场景,好像真的没看见舅舅戴在尾指的戒指。
这种私密的首饰怎么会出现在Roise小姐这里?他是主动摘下来的吗?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放弃这个观念……
如果这枚象征着不婚主义的戒指没被摘掉,盛愿或许还能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
然而现在,他最后的希冀似乎也被蒸发得了无痕迹。
晃神的间隙,盛愿忽然看见了她埋藏在薄纱领口下的纹身,柔软生动的鱼尾和水纹,那个无比熟悉的图案,是查尔斯帮助他修改的成稿。
古典舞者,因伤退隐。
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底笑出声,这个世界上的太多巧合频频令他措手不及,这都算什么……
“我看见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忙,把它随便放在桌上,我感觉会被弄丢……”
Roise显然没察觉盛愿的神情异常,她感觉这个孩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庄园的工人,于是问道:“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盛愿摇摇头:“不……我是这里的园丁。”
Roise叹了叹,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盛愿更清闲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能拜托你把戒指转交给先生吗?”
失控的臆想不断戳刺着盛愿紧绷的神经,他很迷茫,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思绪的开端,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像被虫蛀的木柴,开裂泛潮,仿佛能够轻易被折断,“好,我会替您把它交给先生的……”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Roise小姐突然注意到面前的小男生面颊过于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心里有点担心。
盛愿说:“……没事。”
“那好吧。”Roise犹豫着说,“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歇一歇,别逞强。”
她还有工作要完成,和盛愿道谢后,步调清然的离开了庄园。
盛愿漠然站在原地,周身冰凉,手脚麻木。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渴望的,是贪心的,是在默默倾慕的仰望中,也曾幻想过得到回眸的。
他闭了闭眼,最后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什么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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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驱车返回庄园的路上,司机不断偷觑着后视镜,总觉得心神不宁。
虽然先生的面容仍旧是一贯的冷漠疏离,但他今夜的神情似乎格外消沉,身体稍稍歪斜的后靠座椅,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眸光沉沉。
灯影陆离,投进车里。
牧霄夺从身侧拎起首饰袋细细的小绳子,从里面翻出一条银亮的项链,吊坠是一轮上弦月,细节处作别致点缀,在深寂夜空中泛着星辰一般斑斓的光点。
牧霄夺托一位知名的法国品牌设计师制作了这条项链,花费将近一月,才终于送到他的手里。
灯光忽明忽暗,弯月流转的光华漫浸他的眼底。
片刻后,似觉徒然。他将项链一收,颓然的向后靠去。
身形沉入夜色,再无动作。
回到壹号公馆,夜已深。
此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不止。
牧霄夺循着月光的踪迹来到盛愿门前,他依然被拦在那扇冰冷的门后,一如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