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拎着装有项链的首饰袋,指骨轻叩两下门板,温声询问:“阿愿,睡了吗?”
他的声音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音。
天色已是深夜,他猜想盛愿应该摘掉助听器睡下了,便没再吵他,在门外默然停留半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一门之隔后,盛愿小小一团蜷缩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很乖很安静的靠着那只一人高的大熊,眼睫懒懒的垂下,盖住一半莹亮的眸。
他的脸颊红扑扑的,嫩白的里子透出不正常的红艳。熹微月色照耀下,眼角和唇皆是红得糜烂,眼神不甚清明,熏着浓浓的醉意。
他身前的地毯上倒着一瓶已经喝空的人头马白兰地,还有半瓶啤酒,瓶底残留的酒液滴下来,渗透进地毯的布料,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洇痕。
浓郁的酒香融进夜风和月光的清冷,飘飞弥散,裹挟他,穿透他。
啤的白的混着来,混合物的刺激让本就酒量差劲的人醉的沉。
盛愿的大脑和神经几乎被高浓度酒完全麻痹,酒精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愉悦,也令他的胃颇有些不适。
他仿佛被抽空了意识和血肉,像具漂亮的空壳子,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细嫩柔软的手指无力的垂下,落向身侧一抹红裙的裙角,红裙旁,是一顶长发飘飘的假发。
第54章
褪去了最后一丝布料, 少年的赤身一览无余。
过于的坦诚相见,似乎连月光都变得羞赧,藏在云层树影后遮遮掩掩, 羽毛似的轻扫过他的身体, 晕上浅淡的绯红。
一双白皙的足轻缓的踩着步调,踏在光影明灭之间,每一步都仿佛按下了黑白色的钢琴键。
寂静泄地的冷白色光影沿着他光洁的小腿漫延而上,像幽幽绿谷间催生的芽。一路缓缓延伸, 豁然开朗处,是一面落地镜。
他醉得晕, 站不稳,视野中一抹红虚晃而过。
他倏然间低下头,像被烫到似的。
盛愿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血管里的血液不断翻腾卷涌, 涌上他的心脏。
许是酒精作祟, 他穿的时候格外大胆,甚至毫无顾忌,真要见真章时却又不敢。
他盯着白生生的脚趾, 直盯得羞耻的蜷缩起来, 不安的抠着脚下冰冷坚硬的地板。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他终于颤颤巍巍的起眸, 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一瞬恍然。
他几乎认不出那是他。
那条酒红色长裙仔细包裹着他的身子,细细的吊带挂着他清隽柔和的锁骨, 向下的腰线束紧, 收勒住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
身后是镂空,大片的雪白暴露在空气中, 胸前却松松垮垮,少年平坦的胸口撑不起这些富余的布料,空空荡荡兜着一缕风。
舒朗的晚风从窗口涌进来,顺滑的墨色长发瀑布一般流下,扫过他的指尖,在风中轻微摇曳,晃得人心荡漾。
像一朵清艳的玫瑰,而那张脸,却又透露着天真的不谙世事。
美不胜收,却不落俗。
盛愿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近了瞧,伸出手指,虚虚的点着镜子里的脸庞。
如果自己变成女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经常被舅舅夸长得好看,要是他变成了女生,舅舅也会喜欢吗?
盛愿巍巍的站在镜子前,脚底像踩了团蓬软的棉花,他眨着不甚清明的眼,忽然抬起胳膊动了动,做了几个类似舞蹈的动作。
他天生骨硬筋硬,不似女孩子天鹅绒一般的柔软,摆弄起四肢来横平竖直。
不像跳舞,倒像在做中学时的广播体操,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怪异,像扣了电池的小机器人,一瞬间垮掉。
盛愿不死心,清了清嗓子,换了副细弱的声线,微微发出一点声音。
“啊€€€€”
他蓦然一怔,猝然间止住声音。
不管如何修饰,都改变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清冽少年音,甚至连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感觉都听不出。
盛愿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仿佛从醉意中猛然醒神,面露茫然。
他颓然的弓起背,蹲在地上,整张脸埋进手心,指缝间溢出一声哽咽。
他无声的抽噎,滚烫的泪从手腕淌下,肩膀在夜风和月中,仿佛一根细弱的蒲苇在风中颤抖。
为什么要穿裙子,为什么要戴假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他通通都想不明白。
兴许,这场瓢泼,早该停了。
许久,房间里的抽泣声止住。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捞起地毯上认不出名字的洋酒,仰颈咕嘟咕嘟灌下。
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颈项滑落,被领口的布料吸走,味蕾几乎被酒精麻到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抬手一抹下颌的酒液,酒瓶从他的手中掉落,清脆一声。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被讨厌也好被赶出去也罢,他不在乎了。
接着,盛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酒精给他壮了胆,也麻痹了他的思考,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清楚一件事。
从走出这扇门开始,他已经完了。
-
牧霄夺的卧室没有落锁,轻轻一旋就推开了。
他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充满着禁闭的私密感,厚重的窗帘透不进一丝月光,仿佛一座置于地下的幽暗密室。
这恰到好处的黑暗,成为了盛愿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可以坦然地走进房间,来到床前,不担心会暴露。
牧霄夺一向睡眠浅,今夜却睡得格外沉了些,或许是一整月不间歇的奔波辗转,使他生出些许疲倦。
睡意朦胧间,他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缓缓撩开眼皮,只那么片刻间,就被从天而降的发丝扑了满脸,他从迷蒙中瞬间惊醒,下意识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砰!!”
“唔……”
盛愿摔得头疼,他本就醉得像滩烂泥,现在更是直接化在了床上,两眼冒金星。
牧霄夺则是单手揉捏眉心,久久没有言语。
说实话,这个场面还是有些€€人的。
大半夜,一个穿着艳丽红裙的长发女鬼匍匐在自己身上,简直是恐怖片桥段。
如果不是盛愿忍不住发出声音,这一秒他已经不在床上了。
“……阿愿。”牧霄夺声音还挂着清醒不久的沉哑,“一个人睡不着吗?”
盛愿怔怔的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声音堵在嗓子眼儿,过度饮酒后的烧灼感让他感觉五脏六腑像被丢进了煮锅,难受的小声吭叽。
“磕疼了吗?让舅舅看看。”牧霄夺把盛愿扶起靠坐在自己怀里,骤然离得近了,这才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盛愿头晕眼花,举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比了个数,嘟嘟囔囔说的鸟语。
小醉鬼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回答他,牧霄夺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掺得杂,看样子还不止喝了一种。
牧霄夺约摸着能猜出他喝了多少,语气多少忍不住带上些许教训的意味,“盛小愿,我看你是真的胆肥了,就该不管你,明天早上醒来你就知道宿醉有多难受了。”
盛愿没听出那话是在骂自己,冰凉的鼻尖抵在男人的侧颈,依恋的蹭了蹭,轻轻哼出一点鼻音,黏黏软软的。
牧霄夺无声的叹了叹。
盛愿很瘦,好像一只胳膊就能把他圈个满怀。
牧霄夺虚虚拢着盛愿的脊背,鼻尖萦绕着他沐浴不久后的干净皂香,混着潮湿的水意,还夹杂了这具年轻身体温热的暖香。
两人贴得极近,呼吸相闻,心跳相触。
男人的掌心触碰到他雪白赤。裸的背,这般新奇的触感令他感到诧异,歪斜身体去够床头灯。
这个动作不知戳到了盛愿的哪根神经,他猛然间清醒,冲出去用力按住牧霄夺的手臂,“不要开灯!!”
显然,他的制止晚了一步。
灯亮了。
他凌乱的姿态一览无余,身体狼狈不堪的袒露在男人眼前,仿佛被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那条酒红色长裙和墨色长发直直的闯进眼底,牧霄夺一时恍然,陷入短暂而微妙的沉默。
盛愿一动不敢动,像等待在行刑架下,额头悬着细汗,不自觉将唇瓣咬出血痕。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那无比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的身体,他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男人的视线似乎变成了锋利的实体,慢刀割肉似的凌迟着他,割骨剜肉般的疼痛从他的四肢百骸传来。
盛愿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使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窝成小小一团,眼泪狠狠砸在男人的手背上,哽咽着央求他“……不要,不要再看我了。”
牧霄夺被他的眼泪烫得回神,手掌缓慢向上移,捻了捻他的发尾,没什么情绪的开口:“你穿都敢穿,怎么又不敢给人看。”
他那语气稀松平常的,和平日里别无二致。
“你穿它很好看,衬得你更白了。”
盛愿愣愣的抬起头,睫毛还悬挂着细小的泪珠,模样委屈巴巴。
他的脸很小很白净,清瘦却不骨感,像一捧不染尘的清雪,两颊晕着浅淡的红,仿若雪间新梅。
浅色的双瞳冷淡却莹润水亮,杂糅出一种独属于他的气质,整个人像是雪雕冰琢出来的。
牧霄夺抬手揉着他眼角那点艳色,温声哄:“喜欢穿裙子,舅舅明天下班陪你一起去商场,买很多条,不重样的换着穿,好不好?”
温柔的简直不可思议。
盛愿心潮起伏,温热的呼吸仿佛还在颊边,手心是蓬勃的心跳,心尖是绚烂而又铺天盖地的酥麻。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用力摇了摇头,甩出几颗,落在被子上,洇出可怜的小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