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背天性,忤逆本能,直到走穿那颗固执的心。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后来, 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隔日的晨光升起,一切不堪回首化在心底,仿佛雪下一夜盖住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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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窗外€€绵扯絮, 将万物妆点白晖。
牧霄夺把轻飘飘的小羽毛从病床挪到自己腿上,盛愿随遇而安, 双手捧着温热的鲫鱼汤小口喝,木然望出窗口。
盛愿的瞳色淡,被落雪一映,浮上一层疏浅的薄光。
他的思绪一向不着边际, 这会儿又发呆, 天马行空的想象自己住在一间大雪封山的小木屋,小砂锅里煨着黑鱼汤,他守在炉子旁边取暖, 烤得身上暖烘烘。
这时, 木门突然被推开, 白毛风顺势灌进来, 牧猎户挟裹寒意回到家中,肩上扛着一匹血淋淋的猎物,对他说今天的晚餐是烤鹿肉和浆果酒。
想着想着,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牧霄夺单手圈着盛愿清瘦的腰肢, 手掌从宽松的衣摆探进去,揉捏温暖细腻的软肉, 手感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渐渐地,手掌的位置越来越偏、动作越来越放肆€€€€
盛愿觉得,自己给牧霄夺一点颜色,他迟早要开染坊。
他的侧腰敏感,痒得直躲。牧霄夺勾着腰把人捉回来,他作势从男人身上离开,又被轻轻松松拖回腿上。
如此反复两次,盛愿终于受不住似的软了腰,嗔他:“还没吃鹿肉呢!”
牧霄夺微微一怔,€€尔笑道:“想吃鹿肉?嗯,我们家阿愿是该补补。”
盛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悄无声息涨红脸,恼羞成怒抬手打他,“你才应该补呢…!”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于是脸上的红意漫得更浓。
牧霄夺虚虚笼住他的手,轻佻地抬一边眉,语气浮得不像他:“我该不该补,你试试不就知道。”
他这个人,是有点正直的下流在身上的。
盛愿面色通红,紧紧箍住毛衣腰线,忿忿然威胁他:“你再弄我,我就打开麦克风,让你的员工听听老板有多不正经。”
“你开,”牧霄夺不怀好意,“看谁先不好意思。”
这话被他说出口,自带三分情。色意味。
盛愿的气势瞬间弱了,讪讪敛眸,比不过老男人不正经。
牧氏的线上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简直比早八的马哲课还催眠,盛愿听天书似的昏昏欲睡,渐渐习惯那只烦人的手在他的胸前揉来揉去。
他周身慵懒的枕在男人肩上,目光投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好像停了。”声音清渺得像雾。
牧霄夺面上端着一副正派模样,视线停留在电脑屏幕的展示文稿,闻言,分出心问道:“要出去走走吗?”
盛愿欣然点点头,“你还有多久结束?”
牧霄夺不言不语,低眸瞥了眼那碗鱼汤。
盛愿立刻捧起碗,三两口喝完最后一点,把空碗亮给他看,“看我,都喝干净啦。”
“嗯,真棒。”
盛愿赧然,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黏黏软软的凑过去。
牧霄夺看见他嘴角的油光,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随手扯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盛愿不高兴的皱眉:“你嫌弃我?”
“我怎么敢。”
“这还差不多,”盛愿在男人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又拉着他的手小声央求:“你可不可以再去和医生谈一谈,我想快一点出院,最好后天……不、明天就走,要是真的留在医院里过年我会难过死的……”
牧霄夺颇为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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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初歇,薄暮时分天地皆是苍凉无尽的雪白。
医院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人工湖,寂寥无人的小路,新雪细腻柔软,踩上去发出咯吱轻响。
盛愿穿了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头上扣一顶厚厚的棉帽,脚踩雪地靴,不忘带上小鸭子形状的雪球夹,牵着牧霄夺温热的手,慢慢环绕湖周散步。
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坠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莹润的眸前氤氲着细小水珠,雪白色毛领后微微探出半张柔软恬淡的小脸,漂亮得像个冰雕玉琢的小雪人。
一月末的寒冬,温度降至零下几度,湖上覆着一层薄冰,炎夏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时一枝都寻不见了。
那些从未见过的荷花深埋湖底,不知该怎样度过这个凛冬。
走到一棵光秃秃的垂柳下,盛愿忽然拉住牧霄夺,“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
盛愿神神秘秘的说:“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他把雪球夹伸进雪堆,盛了满满当当的雪,又小心翼翼夹住一支柳条,停顿片刻后松开夹子,“当当”一声,小鸭子形状的雪球稳稳挂在藤条上,在寒风中飘悠悠的慢摇。
盛愿弯起眼弧轻笑,翘着尾音问他:“看€€€€树上长小鸭子了,有意思吧?”
牧霄夺为他小孩子似的幼稚行径浅浅勾起唇角,面容一成不变的清漠,被寒风稀释的声音隐隐含笑,“怎么能这么可爱……”
盛愿大抵是没听见,乐此不疲的在垂柳枝条继续挂小鸭子,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浅亮的眼眸里,笑意浓得他自己都未发觉。
牧霄夺斜倚凭栏,用盛愿的图案可爱的保温杯喝热水,感觉自己这恋爱谈的,养孩子的瘾也一并过了一把。
“别挂太高,小心一会儿砸到头。”他慢条斯理的提醒。
“才不会呢……”
盛愿偏要和他较劲似的,踮起脚往高处挂雪球,坏心眼儿设陷阱,摇落的雪花迷得他睁不开眼。
下一刻,脚底一滑,手上的力气倏然松掉,还没夹成型的雪球瞬间从天而降,半点没浪费泼了他一脑袋。
“哎呀!唔、好冰!舅舅快来救我€€€€!”
这下真成了小雪人,盛愿被凉得猛一瑟缩,雪更加往深处掉,顿时动也不敢动,顶着苦兮兮的小脸等待牧霄夺救援。
牧霄夺无声叹了叹,似乎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迈步走过去,一边帮他拍雪一边说:“我看你是存心想让我被医生骂……脖子里面灌进雪了吗?”
盛愿半阖着眼点两下头,像是终于闹累了,“进了一点点……现在不冰了,估计都化了。”
“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别贪玩,万一着凉出院可就不容易了。”
盛愿轻声应好,翩然抬起眼睫,注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忍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你现在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牧霄夺觉得莫名,用眼神询问。
“……我昨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嗯,碎了一地。”
盛愿蹭进男人怀里,语气温软的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吵架,也不该说那种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手,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牧霄夺替他掸落羽绒服毛领里的雪花,声音风似的寡淡,“吵架也好,闹脾气也罢,不管以后有多生气多难过,都不能把‘分手’随意挂在嘴边。”
盛愿乖巧的说好,尤嫌不够,补上一句,“如果你以后想听我说爱你,我每天都对你说,不用录音。”
牧霄夺说他又开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盛愿笑得娇俏,“我觉得你很吃这一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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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在湖对岸遇见了兰音。
她似乎喝了点酒,看人的眼神千丝万缕,姣美的眼别样迷离。
“愿愿,我都没能去医院看你呢,”兰音走不成直线,忍不住暗骂,“哎呀这死腿!”
牧霄夺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捏了下盛愿的指骨,低声:“别走远,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盛愿听话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
兰音脚底踩冰,在盛愿面前失衡。他的动作先于思考,扶住了她,“你真是想我们两个都滑进湖里…!”
“冰这么厚,进去打出溜滑多好玩。”兰音笑得明媚,还有心思开玩笑,借他的力起身,没骨头似的倚着湖岸的白色栏杆,指尖点他的额头,“我昨天都没能来看你,医生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有可能还恶化了。”盛愿语气淡淡,在寒风里拢了拢衣领,“脑部疾病复发概率高,按时吃药、定期检查,进医院估计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这样幸运。”
兰音醉得不清醒,听到这番话,勾起的两弯唇角却慢慢落了下去,看向他的眼神熏着醉意,还有一些复杂情绪。
“好了,你不要在这里哭丧着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盛愿用指尖抵住她的嘴角,硬生生提起一个干巴巴的笑,“哎哟,你这是喝了多少,不是和我吹千杯不醉吗?”
“我喝了、嗯……”兰音颤巍巍竖起一根手指。
“一瓶?”
“一天。”
盛愿不禁倒吸凉气,恐吓她:“我真的应该把陆听夕叫过来骂你一顿。”
兰音温温然笑,额头贴着冰凉的栏杆,酒意瞬间被冰得破碎几分。她抬手绾发,半边长发被风扬起,缥缈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漏了一丝传进了盛愿的耳朵里。
她说:“你知道吗?那场车祸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盛愿一瞬间怔忪:“怎么判的?”
“出租车司机全责……那是一个死人,他能负什么责。”
盛愿落寞的敛眸,这起车祸案子一拖再拖,一直没有进展。他已经料到警方不会给出超出原本预期的结果,手指轻轻搭上她单薄的肩,“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喝酒的吗?”
兰音嗤笑一声:“盛愿,我们都知道谁才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她现在依旧稳当当的坐在市委办公室里。就因为她有权有势,所以没人能奈何得了她,没人敢查到她头上是吗?”
盛愿淡声安抚她:“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情和她有关,就像你说的,她做事滴水不漏,即便真的要做,也会借刀杀人。可是我们连这把刀都找不到,更何况背后的人呢?”
“如果我反抗呢,我去警察局直接揭发,牧海英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你们只要查一查她就清楚了。”
“你……你这已经不是天真了,如果真的去了,会被人家当成傻子赶出来的。”盛愿觉得她的思维太过简单,耐心解释,“即便你有一百张嘴,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她,警方就不可能按照你的意愿查下去。”
兰音翕动嘴唇,还未露出半个字音,便被盛愿的下句话堵了回去€€€€
“是,你想拿逃婚指控她,但和这件事有牵扯的人不只有牧海英一个。万一你去揭发她但是失败了,你觉得她会那么好心放过你吗?她的手段有多残忍我们都是见识过的,我不希望当年的事重演,也不想看到你永远困在那场车祸里。”
兰音定定的看他,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泪意,又迅速背过脸去。
许久,她轻渺的声音在风中散开一缕,“逃婚被抓回去的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直到上那辆车之前我还恨他恨得要死,我知道,他心里也在恨我……”
“……可是盛愿你知道吗,就在两辆车快撞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把安全带解开了,走路都走不利索的人转过身抱住了我的头……我没有见到他最后的样子,听别人说,他的尸体惨不忍睹……”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父亲不爱我……那他最后为什么还要那样做?他是真的不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