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第76章

喻栖棠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付谨之,瞳孔骤然缩紧,唇色惨白, 朝别与她对上目光的同时, 软剑剑尖也已指向了他额心。

“为什么,”她声音几乎变调, “朝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朝别丝毫不惧眼前利剑, 深灰色瞳孔微竖,少倾,缓慢答道:“……付谨之与妖物勾结,便也是妖。我除妖,何错之有?”

喻栖棠双眼布满血丝,咬牙骂道:“你放狗屁!阿谨根本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朝别冷冷看着她,道:“可他的的确确是做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找我来泄愤€€€€难道就能改变事实吗?我不过是为了天下宗门安定,才不得已亲手将好友制裁而已。”

喻栖棠眼中掉下泪水:“朝别,我当真是错看了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寒光一闪,软剑如缎细滑,竟是直直向着朝别眉心而来。

朝别目光黑沉,在软剑即将刺上之时以手相抵,他修为本就超乎常人,又天生神力,身形不动,只依靠二指便与那一柄轻钢软剑有来有回。

喻栖棠本就心神不稳,现下更是悲愤气急,一手戳刺攻点,一手取了腰囊处暗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朝着朝别方向砸去。

铁蒺藜,金钱镖,如意珠,甚至硝石梅花针,都是平日里当做收藏玩乐之物,并不擅长使用,施招时焦乱如焚,自己掌心倒被那尖利之处磨出了血。

朝别此时才转而撑身,弓腰躲过两三旋飞小刀,又侧而避下近距离抛砸而来的如意珠,珠子落地,噼里啪啦地响,凭空生出一阵飞灰尘沙。

朝别亦被迷了眼,咳呛两声,在浓烟中寻不到痕迹,转过身,令完好一耳去细听动静,跃步而上,抓住才踏出屋门的喻栖棠肩膀。

喻栖棠惨叫一声,手臂一松,趁乱想扛着离去的付谨之尸体跌落在地。

朝别如蛇信般的声音冷冷钻入耳中:“€€€€要去哪?”

喻栖棠抬腿就踹,可惜踢了个空,连软剑也被人夺走,丢弃脚下。

烟雾散尽,她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阿谨已经被你折磨成了这样,连名声也尽毁,你满足了,你开心了吗?你就连他的尸体也不愿意让我带走吗!”

朝别沉默一会,答道:“不够。”

喻栖棠鬓发散乱,抽噎着,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明白,你究竟还要怎么样,你究竟还要做什么……阿谨给你赎身,给你吃穿用度,将你当做真心好友对待,可换来的,却是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这样待他……”

朝别闻言,摸了摸自己胸膛。

倒也确实,是一颗狼心。

他并不在意,徐徐讲来:“我说过了,是付谨之自己去勾结利用妖物,与我何干?他这样心狠手辣,我若是放任,他岂不是要带着妖去将山庄屠杀殆尽?”

“闭嘴,闭嘴€€€€”

喻栖棠没了剑,便拔出一支短刀,扬起手臂,从高处往下捅刺。

她修为,境界皆不如朝别,更遑论早已在方才决斗中力竭,如今只不过凭借着本能的恨意,用最粗陋原始的方式妄想去杀朝别。

朝别将她小刀生生折断甩落,握上那截细韧手腕,冷声道:“我不杀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滚。”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喻栖棠紧紧咬着牙,纵然涕泪满面,依旧撑着一口气辩驳,“阿谨从不认为人与妖生来对立,更不会利用妖物去做这些下作之事……”

朝别似乎极为反感喻栖棠依旧付谨之他说话,眉目紧敛,低声嘶吼:“你怎么懂,你懂什么,你觉得你和他亲近,所以你什么都明白是不是,还是你和他就是一丘之貉?”

“是你不懂!”喻栖棠没了武器,便用牙齿去咬,一双眼睛泪汪汪的,“我和阿谨认识这么久,他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就连小时候曾遇到狼妖,他都会欺瞒家人,让那些妖物得以逃过一劫……”

朝别厉声打断:“你说什么?”

“啊€€€€”喻栖棠痛叫一声,指间不住发抖。

“你说什么,说清楚!”他将喻栖棠手掌抬高,两人对视之间,那股凶戾阴鸷之色瞬间爆发,“说啊!”

喻栖棠似乎有些被吓到,很快,又不甘落于下风,回以狠厉姿态,咬牙唾道:“说与你听又如何!十五年前横断之乱初启,流云山庄与夺心楼奉天盟之命到陵川河捕杀逃窜妖物。那时我与阿谨跟着付叔叔一道前去,午时修整之后,阿谨便跑回来,说在林中遇见了玩伴……”

薛应挽心下猛然一震,想道:“糟糕,付谨之当时年纪尚轻,不知陵川河一带野兽频频出没,除却妖族,根本无人能在那处生存。大人想必一听便能知晓,那所谓‘玩伴’,便是化形的妖族,那时妖族人族关系势同水火,又怎会放弃这苦寻得来的机会。”

朝别不住闭目:“是了,所以接下来,他该带着人,去寻他那所谓玩伴了。”

喻栖棠继续道:“呵……行进至深处,遇上两道反向分岔之口,那夺心楼楼主便问阿谨‘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位小哥哥住在哪里呀?’”

朝别问:“他说了?”

“当然,阿谨欣喜非常,说还要找那个厉害哥哥玩,随后伸出手,给众人指了位置。”

观及此处,薛应挽不由心中哀叹,孩童天真烂漫,却被大人加以利用,灭了一族百余性命,

朝别已然不忍听下去:“够了!这就是你说的让那些妖物逃过一劫?分明就是……将他们置于死地!”

喻栖棠挣脱不开手上桎梏,死死盯着朝别:“而后,阿谨忽而闹着肚子发痛,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付伯伯便借了人手给夺心楼,将功劳让了出去,只派出几人往另一小道去例行查探,余下人一起回了庄。”

“那次他的确摔得不轻,在庄内养了许久,我再去见他已是一月后,那时才知,他是故意让自己摔下去的。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是为了救下那个小哥哥。”

“阿谨说,怕自己讲了吓到那哥哥,而且一时动静太大反引得林子里的人察觉,便故意指了错误的道路拖延大部队时间。又知道父亲习惯,那几个查探的弟子就足够让哥哥的家人觉察逃跑了。”

朝别声音已然有些颤抖:“那他又怎么知道,那位哥哥……不是人?”

“他说,那个哥哥太傻了,他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两只耳朵,后来把耳朵藏了起来,身后还吊着一只灰色的大尾巴,给他抓鱼的时候,尾巴一晃一晃的……”

朝别骤然松开手,脸色煞白。

薛应挽心中一块石头猛地落了地,击起千万尘沙飞扬,如何也平静不下了。

是了,当初的朝别记得父母叮嘱,特意指了与家中相反方向,薛应挽此前一直不明白的就是,分明是错误的路,为何朝别依旧被灭了族。

如此这般……便说得通了。

当初的两人分别出于为自己,为对方的考虑做出了恰好相反的决定,都正确的选择,在阴差阳错下酿成了最错误的悲剧。

他甚至能想象出,付谨之小时那副得意洋洋,自以为救下了一只错漏百出的狼的骄傲模样。

喻栖棠跌坐在地,一张脸气得涨红,高声反驳:“所以阿谨,根本就不会是你口中说的……利用妖物,杀害亲族之人!”

朝别脚步踉跄,后退一步,双目发红。

“你别以为和我说这些编造话语就能替他辩解!这些都是数十年之前的事,根本没人能够证实!”

又像找到什么漏洞,掌心重重抓握着桌沿,顾自抬了声音,恶狠狠道:“何况哪怕真如你所说,他也绝不是什么你以为的良善之人。他与付成海商议将我交出去,那三天我遭遇什么,你分明看到了的,他就是想要我死,要牺牲我的命€€€€”

喻栖棠本就尚处于悲愤之中,犹自记恨着朝别,愤声截口:“你才是忘恩负义!那天翔谷谷主出了名的凶残,你以为你得罪了他儿子,是怎么只挨了三天教训就活下来的?

为了你一个乞丐,流云山庄亲自出面求情,阿谨为了让他父亲同意保下你,足足跪了三日,受了和你一样的戒鞭,宁愿放弃他坚持了那么多年的自由去接替庄主……他一直不愿让我告诉你,说你自尊心高,若是知道,定要去天翔谷大闹一番,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待他的!”

说至激愤处,喻栖棠已然泣不成声。她将地上一只在方才打斗中碎裂半边的瓷瓶捡起,再一次砸上朝别脸庞。

朝别依旧没躲,任由碎瓷尖锐处划在他脸庞,刮出两道血痕。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你,去百花门求取能够治疗聋聩的丹药,你根本,根本不配……”

朝别被砸得偏过一点脸,肩头随着粗急的喘息起伏。

其实薛应挽并非不能理解此刻的朝别€€€€这般境况下,朝别自然不愿意承认族人死去有自己的缘由,继而下意识暴怒,急切寻找其他罪状妄求得到一点心里安慰,试图去证明喻谨本就是个死有余辜的罪人。

本来可以逃过的,本来可以活下来的。

就差一点,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朝别是聪明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一直不敢去确认付谨之并非自己心中的恶人,他怕自己心软,怕自己因为一时感动,而放弃为亲族的复仇。

可他坚持了这么久,几近完美的计划,终于得偿所愿报仇雪恨,却有人突然前来告诉他€€€€你恨错了人,怨错了人,当年之事,究极根本,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罪人……

那朝别这错很的十几年,痛苦的十几年,又有谁来弥补呢?

朝别紧紧盯着喻栖棠,片刻,愤而大笑。

“你骗我,”他声音几近癫狂,重新握住剑,步步逼近喻栖棠,一双眼睛布满猩红血丝,目眦欲裂地瞪着喻栖棠,“你骗我,你骗我€€€€”

“付谨之就是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小人,他满胸心机,骄傲自满,舍亲弃友,人人厌恶,更私通妖族,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休想,休想再为他辩解一丝一毫€€€€”

朝别一句句骂着付谨之,极近恶俗污秽之言,喻栖棠打不过朝别,只空流着泪水,怒道:“混账!混账!”

她没了武器,便用所有能摸到的东西往朝别身上砸:只余下半壶凉透茶水的茶壶,琉璃金枝镂空花瓶,再或是身上饰物。朝别一下没有躲,任那些物什砸落在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茶水与几片泡烂的茶叶挂在他衣物,显得十分狼狈。

喻栖棠最后摸到的,是脑袋上那只紫藤花玉簪,手腕一滞,同样撞见了朝别眼里一霎的停顿。

她毫不犹豫,拔下玉簪,上前一步,往朝别脖颈中猛地捅去。

朝别依旧没躲,如注鲜血从脖颈处喷流而出,喻栖棠拔出没入三寸的簪子,要再一次往前刺去时,被紧攥住了手腕。

“你够了没有!”朝别盯着她,鲜血顺着肌肤淌过锁骨胸膛。

“不够,不够!”喻栖棠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你做的事,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两人就这样僵持,朝别盯着喻栖棠一对发倔的眼睛,他松开手,喻栖棠便如同只发狂的野兽再次撕咬而上,几番来回,玉簪在争抢之中被摔砸在地。

清脆触地声响起,那串雕刻完美的紫藤花也随着重击四分五裂,像是散落一地的水晶葡萄。

两人实力差距悬殊实在太大太大,到最后,喻栖棠没了力气,两只眼睛哭得红肿,抛下自尊,哽声恳求:“朝别,他如今已经去了,无论你多恨他,看在我们哪怕相识一场。我求求你,你把付谨之尸体给我,我带他回去安葬€€€€”

朝别喉结滚动,阴沉沉地讲:“不可能,”他重复道,“没有人,能够带他走。”

他的手掐在喻栖棠脖颈上,良久,还是松了手,大声骂道:“滚,给我滚!”

喻栖棠被一股极重力气推至屋外,只见朝别已然扛起付谨之要往外走,她想爬起身,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混账,混账混账混账!”她趴在地面,声嘶力竭,泪水潸然而落,“朝别,你这个狼心狗肺,不是人的东西,你杀了付谨之,你害了流云山庄,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给他们报仇……”

咒骂声逐渐变得渺远,朝别变回了一只巨大的狼,利牙叼着付谨之的衣服,将他甩在后背,慢慢走入深山之中。

薛应挽的视线被水意浸染得一片模糊,他随着朝别,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昏暗,朝别才将他带到一处山洞中,放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前。

他猛然用牙齿扯开付谨之衣物,看到了曾经好友瘦削后背上无数道长鞭抽过的斑驳痕迹,这些伤痕显然已经愈合了,只有一道道长出的粉色新肉,似能窥见……当日下手之人的凶狠与满背鲜血淋漓。

一向受百般惯养长大,害怕疼痛的付谨之,又是如何……能捱过与他同样苦楚的足足三日。

“你活该,”朝别齿关发抖,低声道,“你和妖物混在一起,真是活该,这都是,你应得的……”

付谨之的脸很难看,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全都是干涸的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白净面貌。朝别静静看了很久,须臾,垂下脑袋,舌头一下一下地舔干净他的脸颊。

随后,一条长长的,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了付谨之的身体,阻挡夜风裹挟而来的草沙。好让他不会被轻易吹倒在地,不会沾染太多尘灰。

“骗子……”

通体深灰,常人两倍大小的妖狼盘踞在付谨之脚边,同样巨大的脑袋拱着在他颈边,嗓音嘶哑而哽咽,断断续续地骂他,“……付谨之,你这个骗子。”

第65章 朝别(七)

得益于狼族良好的夜视力, 在朝别眼中泪意消却大半后,薛应挽看到了山洞内景象。

像是常年有人来此处休息,虽说不上干净, 却也没什么多余的杂草碎石,岩石后方放着朝别常用的一把刀, 再往里,便是一叠胡乱堆放的付谨之衣物, 一条长长的锁链延伸。

若是薛应挽没有猜错,朝别本来打算, 应是提早准备好了要在此处折磨付谨之。

只是这些东西, 现下不再有用武之地了。

在山洞最深处, 薛应挽还看到了一件令他陡然毛骨悚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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