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们工作也辛苦了。”
班主任又单独给苏乙做了思想教育工作。结束批评后,苏乙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拿了书包,一个人往学校大门走。
外面飘了点小雨,路上还有稀稀疏疏的学生。
校门口,梁宁和他妈妈刚刚坐上私家车离开,时间突然变得漫长,他看见梁宁的妈妈帮他脱了书包,脸上挂着满满的柔意。
漫天雨丝黏腻地拂在他脸上,冷意袭来,并不是很舒服。雨的气息是凄清、冷寂的,裹挟着土地间最深最底层的味道。
苏乙摸了摸自己的手链,那是以往沈素陪自己做手术戴上的,上面有几颗檀珠,是祈求平安的。没有梁宁那臭手表值钱,但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乙往旁边的公交车站走去,在拥挤闷热的车厢里,他的两只眼睛慢慢陷落下去,失去了颜色。
下车后,天色已然没有一丝光亮。家旁边的闹市依旧亮丽,雨让霓虹灯的颜色更为明显,惨黄的路灯拉长了瘸子的身影。小区泛着一股被雨浸透的霉味,不断延伸到人的脚下,潮湿的地面沾染了瘸子净白的鞋带。
家里一片昏暗,白炽灯开了两次才不会有巨大的电流声。
实在是饿急了,苏乙先用昨晚的冷饭填了一下肚子,他还没有脱下书包,单站在厨房里,手指上黏着几颗米粒。
一想到被人冤枉,被班上同学叫作小偷,他的眼睛就开始发热,但苏乙心想着没什么,这只不过是很难熬的一天。
吃好后,他拿出卷子开始认真写。一直写到十点,才终于完成了各科作业。他把作业放进书包里,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腿泛着一股酸疼,疼得他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熟。雨更大了,在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第二天雨依旧还在下,苏乙在班主任的早读上迟到了五分钟。
他的裤脚上都是雨水,被班主任一句“get out”直接喊到了门外罚站。苏乙些许灰头土脸地后退一步,便贴在门边的墙根了。
门外不止有苏乙,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已经习惯了,拿起裤子里的煎饼藏在英语课本后面开啃。
“老师来了!”
吓得人立马把煎饼咽了一大半。
“骗你的。”
苏乙早饭还没来得及吃,他吸了吸鼻子,闻着煎饼的味道,也想吃一个。
晨读又开始了,整个走廊却安安静静,播散着死寂的气氛,时而有楼下杀虫剂的冲味扑鼻袭来,自远而近地弥漫,远处的建筑物携带着一只也残缺不全的乌云,一直往东边飘。
这个时候,他看见梁宁的表哥谢斯聿走过来了。
谢斯聿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拿一个教案,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
站了半天还有些累了,苏乙先是贴着冰冷的、画着很多字迹的墙壁,然后往后踢了踢墙壁,最终软着骨头慢慢蹲在地上了。
谢斯聿又抱着东西走回来了,路过了这摊东。
两人忽然之间对视了一眼。谢斯聿意味不明地看向他,而苏乙从头到尾地打量着他,想翻出一个白眼却不敢,只能偏头看向别处。
瘸子的眼睛可能是一直带着死亡的前兆,灰色发暗,没有一点光泽,但昼光不被云挡住后,那双眼球宛如商铺柜台放的玻璃球。
适合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谢斯聿这样想。
四周安静得很,甚至能听见那些沙沙的写字声,以及书本被翻开下一页的声音。下课的时候,苏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前桌涎皮赖脸地指着圆规对他说:“苏乙,你站着跟圆规一样,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了。”
“滚。”苏乙对他说。
前桌似乎都习惯遭骂了,这样的语言对于他的厚脸皮和恶劣人格毫无作用,他只会在下一次更变本加厉地找有趣的东西来形容苏乙走路的古怪滑稽。
手表这事并没有真正地结束,同班的人对苏乙的戒备心更大了,梁宁更是带着满腔敌意地盯着他,怕稍不注意苏乙又拿他的东西。
放学前的一个课间,苏乙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学校一角。
班主任新买的车最近都停在西南角,苏乙前前后后看实地查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监控,这才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个小刀。
他东张西望地四处观察,发现这片地方彻底没人才开始泄怒一般往车皮上面划。一只流浪猫突然窜了过来,惊得人腾一下站直了,苏乙额前的冷汗瞬间冒出来了,他喉结一滚,继续乱七八糟地往上面划。
没用多长时间,但是足以满足苏乙强烈的报复心,结束之后,他把小刀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往教学楼走去。
苏乙胆战心惊地往前走,没注意被台阶绊住了腿。
那只流浪猫顺着水管跳到了二楼的台子上,发出一声猫叫。这是实验楼,平时都没有什么人。苏乙一抬眼,便看见谢斯聿双手撑在楼台边,他穿着白色校服,身形挺拔地靠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楼台边蔓延着石榴树的枝干,正是开花的季节,叶片深绿,花朵惨红。这片无人之地草木旺盛,落叶的腐臭味在空气里飘零。
叶落和人的死亡似乎没有区别,尸体不仅会散发烂臭味,还有恐惧的味道。
谢斯聿低头俯视着,双眸深邃莫测,带着凉意,一双薄唇红得好像吸血鬼,并且整个人阴郁的和周围的一切都不太融入,风吹着他的头发,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谢斯聿…在对他笑?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猛然间苏乙被那双幽深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拿过小刀的手都在发抖。
就像一个被锁定的猎物,苏乙慌不择路地走向左边的走廊,发现里面的门是紧锁着的,于是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走出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在停车场的事情应该是没被谢斯聿看见的,这样自我安慰着便快步回到教室。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传班主任新买的车被人划了几道阴险难看的痕迹。
这件事非常恶劣。班主任气炸了,说一定是学生干的,他站在讲台前,说:“我已经调取了监控,我知道是谁干的,你自己主动来办公室认错,不然的话这事没完,我会让警察来处理。”
他一离开,班上的人就开始窃窃私语。
苏乙手心上都是冷汗,卷子也做不进去,只想着那个停车的地方是哪里来的监控。他还是没去办公室,但经不起班主任第二次警告,班主任拍了拍门,刚好苏乙就坐在旁边。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好像在冲着苏乙吼的。吓得苏乙口干舌燥,他热得不行,把杯盖扭开大口地喝着。
梁宁还在和旁边的人八卦着,他觉得是隔壁班的那几个人干的,原因是老班昨天批评他们在走廊玩篮球。
梁宁翘着板凳坐回来,无意瞥了苏乙一眼,发现他脸色惨白,双手都在抖。
“你发病了?”对于梁宁而言,像苏乙这种残疾人总是会有发病的时候,这可能是他的固化思维,因为他的叔叔自从瘫痪了就会这样,半个身子发抖,脸跟新刷的大白墙一样,好像是快要死了。
他并没有往苏乙是嫌疑人的方向想去,只想离苏乙坐远一点,不想被感染。
苏乙走出教室,慌慌张张的,跑去厕所冲了一下脸,他甚至想再次跑去停车场再看一眼。
明明那里是没有监控的,一定是班主任在说谎,他在钓鱼而已。
但真是被拍到了呢?
这样忐忑不安地想着,一不小心拧大了水龙头,把自己的衣服前襟都弄湿了。
而后上了两节数学连堂课,苏乙原本就悬着根心在听课,而后老师讲的越来越难,他头皮发麻地学着,终于是抵不过困意,和旁边的梁宁一样歪着头睡着了。
睡着睡着老师突然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喷嚏,全班八成的人都被突然吓醒了。这让一部分人直接睡不着了,苏乙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马上就可以下课吃饭了,一旁的梁宁已经拿起手机准备冲出去了,苏乙还半梦半醒,他觉得口渴,又拿起水杯。
而在下课前一分钟,他听到前桌凑头议论,“听说了吗?划车的人主动出来承认了。”
有人瞥了梁宁一眼,表示震惊:“怎么会…怎么会是谢斯聿!”
“苏乙刚喝进去的水立马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一、二更新 后面都是这个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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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数学老师最喜欢在句尾加一句“我说的对不对”,他斜对着黑板,兢兢业业地为班上十分之一的还在听课的人讲课。
而梁宁突然站起来,不知道这位同学是怎么了,气冲冲地吼道:“放屁!”
好似在对应自己说的那句话。
“梁宁同学?”老师脾性很好,和善地问道,“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话毕,梁宁又猛然坐下,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头顶上的那根卷毛都气得直翘起来了。他的板凳早就被苏乙踢来踹去,所以刚坐下,板凳就发出难听嘶哑的声响。
“什么破椅子!”梁宁忍不住又低骂道。
苏乙心虚地把水瓶放稳,因为没找着纸巾,因地制宜地用衣袖擦着上面的水分。
总算是忍着到下课了。
梁宁压着怒意对说闲话的人:“你们亲眼见到过吗?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你哥自己承认的,怎么是我们乱说,梁宁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我哥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总之你们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飞快地奔跑出去,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苏乙总是慢一步的那个人,他收拾了一下书本,今天便没有多余的心情趁着没人去踹他同桌的椅子了。
并没有从正大门出去,而是往学校的后门走。后门有很多餐馆,苏乙打算去吃一碗鸭血粉丝汤。那家店便宜又好吃。
刚走出教学楼,风便带着斜雨飘在人脸上。
路上全是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学生,整齐又麻木,霎那间,苏乙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单肩背着书包,左手随意地拿着校服外套,身形和之前在巷子里一样高高瘦瘦,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苏乙不禁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观察着,不时有飞奔而来的学生挡住视线,两人之间隔了几米,苏乙越走越慢。
一直让苏乙胆战心惊的事却被一个曾欺负自己的人揽了,苏乙只觉得是在做梦,荒诞又怪异。或者是掉入了系统安排的机制里,氪金之后总会发生一些意外的好事。
可他哪有什么钱氪金。
但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谨慎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便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谢斯聿,苏乙能想出最合理的解释便是谢斯聿这个人精神不太好。
即使如此,苏乙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之间,谢斯聿转过了身。
在一群拼命往前跑去食堂抢饭的学生里,谢斯聿的转身没法让苏乙不看见,纵使苏乙挑着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同学后面走——尽可能不被谢斯聿发现,可是谢斯聿好似有通感能力,发现了他的位置,逆着方向直直向他走来。
谢斯聿的目光冷飕飕的,像裹着冰渣的雨,这让苏乙想起上次在小巷被他扼住下巴的时候,同样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苏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心想着,那样狠绝粗暴的人怎么会主动承认这种事情?
苏乙前面的小胖子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失去遮挡物后,苏乙宛如厚重石块之下的避光黑虫,佝偻着身躯往一边阴暗的地方躲去。
好不容易避开了谢斯聿,苏乙终于快步走出了后门。
去后门的那家店,得饶过一处窄路,这里两侧都是高墙,留有的小道又窄又挤,稍有不慎便会擦上落灰,而艰难地走下去,路越来越宽,视野豁然开朗,走出窄路便是一座石拱桥,河面浮着青绿色的水草,天地间都被雨水覆盖了。
一艘乌蓬船从东边摆着船桨悠哉悠哉地划过来,就像是感应到什么,苏乙猛然回头,便看见谢斯聿不知何时已经走在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