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情况是,他着了魔似的没抽出神识,任由镜楚的十指扣进了他的指缝。
镜楚与他四目相对,浅金色的瞳孔不含一丝杂质,被烛火照得暧昧不明而情意绵绵,是凌怀苏眼前唯一的光源。
凌怀苏被那点亮光晃得一愣,回过神来暗骂两声,连忙默念清心诀。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揪着镜楚春-梦中的神秘人身份不放,努力定睛看向镜楚的眼珠,试图从倒影中看清“自己”的样貌。
可烛火太过幽微,还未等凌怀苏瞧出什么,镜楚在这时微一垂眼,睫帘阴影打落,遮挡得什么都不露。
镜楚的目光一路向下,停顿在了他鼻尖以下,喉头不由自主地一滑。
有那么一瞬间,凌怀苏觉得,他似乎是想要吻上来。
这念头才刚冒出,镜楚便果如其言地低下头,在凌怀苏惊惶失措的视线下,缓慢而不容拒绝地靠了过来€€€€
颠三倒四默念的清心诀再难以为继,凌怀苏耳畔“嗡”地一声,三魂飞出了九霄外。
注:参天地,拜神明,牵巾双挽结同心。€€€€《再生缘》
第39章 真相
这个吻没能落下。
镜楚动作一顿,嘴唇堪堪停在相触的前一厘,他如梦初醒般飞快眨了下眼。
紧接着,识海巨震,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掀翻了整个梦境,凌怀苏还以为他醒了,很快又发现那力量并非来自外界,是识海的主人自行打散了这个梦。
周遭一切急遽变换,化作点点碎光分崩离析。
凌怀苏抽出神识,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镜楚依旧不省人事地睡着,不同的是,眉间稍稍平坦了些。他在睡梦间无意识偏了偏头,几缕碎发遮住了深邃的眼窝。
凌怀苏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镜楚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少来这套,装死在我这没用。”凌怀苏道, “等你醒了就跟你……”
他忽地卡了壳, “算账”二字在舌尖打结。
算账平心而论,镜楚自作主张帮他背天谴也好,对旁人怦然心动也罢,都没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况且如今他“记忆不全”,也没有立场苛责什么。
凌怀苏心下惆怅,对镜楚受伤的心疼酸软,得知他心有所属的微妙不爽,以及对天音塔之事背后阴谋的隐隐不安全部混杂一团。
他折下窗边盆栽的叶片,满怀心事地放在唇边,一扭十八弯地吹了起来。
***
且说另一边,谈初然带着凌怀苏将镜楚送往医院后,程延与陆祺留在现场,处理裕福商场的火势。
裕福商场的火灾并非凡火,消防队扑不灭,好在凌怀苏临走前在了大楼周围布了个简易的阵,火势并未向外扩散,将大楼燎得只剩黑色骨架后便自行熄灭了。
不过这次行动的声势还是过于浩大了些,裕福商场所处位置是金州老城区,不算人迹罕至,火灾发生时甚至有路人录了视频发朋友圈。再加上是跨区域行动,之后的手续需要正厅级以上的领导签字,只是镜处长正不省人事,余下几人级别不够,只能从国安局搬救兵。
国安局局长姓单,说起来,单局还是从特调处里出来的人。三十多年前,他在刚成立不久的特调处干过一阵子,后来转去了国安局。
明面上来说,他算是镜楚这个后任处长的“前辈”。
但私底下,两人据说私交甚笃,以朋友相称。
第一次见到单局时,特调处众人看看五十多岁的单局那一头发量感人的地中海,再看看他们处长玉树临风的年轻模样,怎么也难以用“朋友”二字把两人联系起来,都以为镜处长其实是单局的远房表侄之类的。
可单局在镜楚面前毫无架子,镜楚对着比他年长又资深的“前辈”,也不卑不亢,看起来倒真像一对忘年交。
当晚,单局赶到金州,处理完一干手续,又马不停蹄地前去医院看望镜楚。
谈初然在前面沉默地带路,她不擅交际,陆祺则是不敢搭话,接待领导的客套场面话基本是程延在说。好在单局长平易近人,对待他们几个小辈很是随和。一路上谈笑风生,气氛还算融洽。
可当他们抵达病房门口,刚把门推开一道小缝时,几人的表情一同僵住了。
屋内,穿透力极强的吹叶声涌出门缝袭来,不知吹的是哪国小调,每个音节都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如魔音贯耳。
谈初然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前辈。”
那听得人肝胆剧颤的小曲儿戛然而止,单局顺着敞开的门望去,只见一名长发青年倚在窗前,闻声微微侧头。
单局神色一凝。
程延耳畔还被那魔音扰得嗡嗡作响,没察觉领导的异样,上前为双方做起介绍: “单局,这位是我们在行动中结识的山神灵前辈;前辈,这位是单局长。”
凌怀苏显然不太适应现代社会的社交场合,望着单局没说话,似乎在琢磨“局长”是何方神圣,倒是单局率先伸出了手,彬彬有礼道: “幸会。”
凌怀苏回握: “幸会。”
趁单局走到病床边,凌怀苏悄咪咪问陆祺: “这谁”
陆祺: “国安局局长,老大的同事兼朋友。”
“朋友”
“是啊,认识很久了,关系很好的。”
病号还没苏醒,除了凌怀苏,没人有那个胆量和兴趣在镜楚耳边唱戏,几人移步至病房外的休息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番,单局突然道: “我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向这位山神灵前辈讨教”
凌怀苏: “讨教称不上,但说无妨。”
单局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扫过特调处众人。
谈初然直眉楞眼地站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精程延立刻会意: “单局,前辈,我们去看看老大的水吊完没。”说完,他一边一个拽住谈初然和陆祺离开了休息区,留下两人独处。
单局这才开口道: “请问前辈贵姓”
凌怀苏道: “免贵,姓凌。”
“神像生灵,我虽有耳闻,却未曾见过。”单局一笑,开门见山地说, “姓凌的人倒是听过一位……就是传说中,那位名声赫赫的凌望。”
被人一语道破身份,凌怀苏不动如山,同样笑眯眯地回敬道: “一个魔头而已,早已灰飞烟灭了,与阁下这样血统纯正的妖族相比,不值一提。”
若是程延几人在场,一定会惊掉下巴。从外表上看,单局长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干部,因为在官场摸爬滚打久了,很有些不动声色的油滑,略微发福的脸庞总是噙着笑。
谁能想到地中海啤酒肚的躯壳下,居然是只天鹅!
单局面具似的笑容微微敛去,几分真诚浮了出来: “前辈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看前辈十分眼熟,才想着试探的。”
凌怀苏: “你见过我”
单局道: “只是见过您的画像,在镜前辈那里。”
当着外人的面,单局和镜楚以朋友相称,此刻四下无人,他提到镜楚时的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凌怀苏上下打量了这天鹅精片刻,直截了当地问: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镜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单局蹭了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破壳而出时流落于人间,险些成了野狗的盘中餐,是镜前辈救下我,教我收敛妖气,伪装身份,在人间安定下来。”
“这么说,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算起来,约有五百余年了。”
凌怀苏正琢磨着上哪得知镜楚在凡间的过往,这会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当即问道: “能向你打听些事么”
单局一拱手: “前辈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怀苏敛目思索: “特殊事件调查处……是不是镜楚一手创立的”
“正是。据我所知,镜前辈一直在搜集天音塔碎片,为了行事方便,他用积聚下来的人脉与手段,在人间成立了特调处。”说到这,单局丰满的颊边露出点忆往昔的笑意, “当年我还是第一批调查员呢,后来因为长时间待在同一环境里容易露馅,前辈让我去了国安局。”
凌怀苏: “特调处上一任处长是怎么回事”
单局的笑意一滞: “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镜前辈受了伤,就将特调处交给了一个高级调查员,那人其实能力不错,但可能身居高位久了有些懈怠,导致特调处走了几年下坡路。”
凌怀苏的重点全放在前面几个字: “受伤他受了什么伤”
单局沉吟道: “我也不大清楚,自从我认识镜前辈以来,每隔百年左右,他便会闭关一段时间,最近一百年,他闭关的次数好像愈发频繁了,似乎是与天劫有关。”
凌怀苏没言声,心中的猜测落到了实地。
镜楚转移了他的天谴,因而随着凌怀苏魔气聚集,离重生的时日越近,镜楚承受的雷劫也就越多,才导致了上一任特调处的断层。
“前辈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没有了。”凌怀苏朝他一颔首, “多谢。”
单局: “前辈客气,那我就先告辞了。”
中年男人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将姿态整肃回局长的模样,刚准备出门,凌怀苏忽地叫住了他。
凌怀苏迟疑半晌,看上去内心很是挣扎了一番。
单局: “怎么了前辈”
凌怀苏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干出费尽心机打听别人感情状况的猥琐行径,少爷的自矜碎了一地,最后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决定八卦也要八卦得理直气壮。
他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道: “镜楚他……可有什么亲近的人”
单局回忆着摇了摇头: “在我的印象中,镜前辈向来独来独往,也就和特调处的成员们有所接触,特调处成立之前,他一直离群索居,救我也是顺手而为,我从未见过他身边出现过什么人。对于凡尘中的事,他好像什么都不甚挂心,常年带在身边的,只有您的画像。”
凌怀苏一怔: “那幅画像……是什么样”
单局神秘兮兮一笑: “凌前辈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呢说起来,方才我走进病房,听到前辈的乐声时,着实惊了一跳。”
“为何”
“我认识镜前辈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他房间里,还如此放浪形骸地吹叶纵歌,可当我认出凌前辈时,一切都说得通了。”单局诚恳地说, “想来您对于镜前辈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直到单局离开,凌怀苏仍有些恍惚。
镜楚还未醒,凌怀苏索性坐在床边,撑着下颌,目光在他脸上描来描去,像是要在那张俊秀天成的脸上雕出朵花来。
四千年过去,他的狐狸一点都没变,如出一辙的讨他喜欢。
凌怀苏沉默地端详了一会,耳边又响起那天鹅小妖的话。
€€€€ “想来您对于镜前辈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哪种重要
凌怀苏觉得自己一定是思想龌龊过了头,才会连带着看什么听什么也变得不堪起来。
他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将自己批判了一顿,目光却越发肆无忌惮,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缓慢摩挲过镜楚薄薄的嘴唇。
凉而柔软。
就在这时,镜楚毫无征兆地张开了眼,将动手动脚的某人抓了个现行。
凌怀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