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邹老夫人迟疑了片刻。
她似是踌躇,半晌后理了理自己苍白的鬓发,说:“那露儿能否……”
原本,邹老夫人是想等家书寄出,丈夫派人来接自己时,和外孙女、重孙一同作伴返回尚京,只要明新露紧跟自己,晾那刘珏也没胆量明面上做出什么来。
这也是明新露最初来临堤城寻外祖母的原因。
可经过昨夜,老夫人心中竟是没了底。
既然刘珏能做出爬龙床、冒充当朝公主之事,那么自然也可以找杀手买明新露一条命。邹家的护卫抵挡山匪之徒尚可,却绝斗不过武林高手,若还要顾忌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回京之路定然危机重重。
况且,谁也不知道尚阳城内如今是何等境况,那刘珏又是如何在皇帝面前编排露儿的。今上本就不喜宁贵妃,不喜露儿,这次顺水推舟助她“遇难”也不无可能。
如此看来,明新露待在高手身边才最安全妥当的。
正逢方柳最终也要去尚京。
邹老夫人明白自己的请求是强人所难,无非是看方柳屡次行侠仗义,知晓他品性上佳。但为了露儿和煜儿,她舍下老脸,也要求对方一回。
邹老夫人话说一半,方柳已明了她言语中未尽的意思:“四公主若不介意,可与方某同路。”
邹老夫人喜出望外:“那老身便谢过方公子了!”
说罢,她招来一名丫鬟,朝对方说了几句话。
丫鬟退下,不多时便手捧一托盘走了过来。邹老夫人将托盘上的东西拿下来,双手递给方柳。
方柳接过,发现那是一枚翡翠玉牌。玉牌边缘是镂空的花纹,正中间雕刻一个“邹”字。
邹老夫人解释道:“这是老身的玉牌,跟了我几十年了。”
方柳:“太贵重了。”
“请务必收下。”邹老夫人诚恳道,“若不是方公子多次帮扶,现下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如今老身却又要麻烦于你,欠你的又何止一两个人情……这玉牌是邹家的象征,日后方公子若是有难,尽可拿着玉牌来寻。”
邹家一朝三大官,在朝廷文官中的地位不容小觑,得邹老夫人这等承诺,便等于是在朝中有了靠山。
方柳没有推辞,收下了玉牌。
邹老夫人又看向闻行道,同样递给他一枚玉牌:“这一枚,虽不是从老身的玉牌,但也是邹家的象征,闻大侠能凭此换我邹家一个承诺。”
闻行道同样接下。
明麟煜年龄尚小,多日的惊吓使他精神紧绷,熟睡后贪了阵床。明新露要看顾于他,故而姗姗来迟。
母子二人过来之时,众人已经上了桌。
江湖儿女没有人情世故的诸多讲究,不设什么大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正事。但按照寻常规矩,男女需要避嫌,不能同席吃饭。
虽说在什么地方便守什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几人用完早膳,邹老夫人送走胡县令,转头对明新露说了让她跟随方柳和闻行道南下的事。
明新露看向方柳,面上的惊喜显而易见:“那便麻烦方公子和闻公子了!”
她口中感谢的是两个人,眼中却只看方柳一人。
方柳:“四公主不必言谢,邹老夫人给过报酬。”
见他如此坦诚,邹老夫人忍不住笑:“是,老身已经给过报酬了。”
明新露却说:“那也是要感谢的。”
她摸了摸明麟煜的头:“来,煜儿,我们是不是要谢过方公子?”
明麟煜便乖巧小声地说:“谢过方哥哥,也谢过闻叔伯。”
明新露笑了笑:“煜儿怎么还唤方公子为哥哥,却是和娘亲、闻叔伯都差上辈儿了,那让方公子怎么称呼娘亲?”
“那也要称呼叔伯吗?”说到这里,明麟煜将头埋进明新露怀中,拒绝道,“煜儿不要。”
明新露:“不要什么?”
“不要叫叔伯。”明麟煜说,“要叫哥哥。”
童言无忌,听乐了邹老夫人:“告诉曾祖母,煜儿为何不要?”
明麟煜露出清澈赶紧的眼,偷偷看了方柳一眼,而后用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叔伯……老,神仙哥哥……好看。”
这番话,顿时逗乐了在场所有人,尽管他们都觉得明麟煜所言极是。
“罢了。”明新露轻捏他脸颊,“你愿意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吧,只要你方哥哥不介意便可。”
明麟煜闻言,征询地看向方柳。
方柳:“皆可,随你喜欢。”
明麟煜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明新露将他抱起,问方柳道:“方公子,请问我们何时出发?”
“整顿几日。”方柳说,“这一路上,需四公主继续乔装打扮。”
明新露点头:“到时候又要麻烦赛雪姑娘为我易容了。”
.
整顿三日之后,方柳等人准备启程前往莺州。
临堤城的危机已经接触,匪贼尸首埋在他们曾经扎债的山上,百姓仍旧后怕,却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邹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送众人至临堤城外。
明新露抱着明麟煜坐在马车中,朝邹老夫人挥手:“祖母,尚阳城再会!”
邹老夫人眼中含泪:“好,祖母先回去等你和煜儿。”
方柳一行人便离开了临堤城。
从临堤城南下江南,定要横穿岭西境内,否则便是绕了远路,十分不合算。
闻行道却说要换条远路走。
而陈安、依风、赛雪这些属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方柳未应允:“有近路,何必浪费时日。”
赛雪瘪嘴,刚要说些什么,依风便敲了她一下,她只好讲话憋回腹中。
方柳摇了摇头,策马往前跑去。
闻行道御马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语气笃定:“想必方庄主已经听到了。”
方柳漫不经心道:“听到什么?”
闻行道:“杜影齐的马蹄声。”
自他们离开临堤城,踏上官道开始,杜影齐便隔了一段距离紧跟在后面。
“此地乃是岭西,杜家的地盘。”方柳神色淡然,“他想跟,那便让他跟。”
闻行道:“若是对方居心不良?”
“呵。”方柳似是被逗笑,“方某不会在同一人上栽两次跟头。”
闻行道无言片刻,忽然道:“他恋慕方庄主。”
方柳侧眸:“则何如?”
“方庄主。”闻行道说,“闻某与他并无不同。”
方柳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
“可我不喜欢你。”
“这不重要。左右无论别逢青、杜影齐、顾择龄……还是其他任何人,方庄主皆不放在心上,”闻行道缓缓说,“但我希望,方庄主需要的刀,只闻某一柄足够。”
若不能有其他心思,他至少是唯一可用之人。
方柳意有所指:“那闻大侠这柄刀,需足够锋利才行。”
“那便说定了。”闻行道凝视方柳颜丹鬓绿的侧脸,“杜影齐等人或许疯魔,我比之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方柳有令人臣服、痴迷,乃至疯魔的吸引力。
方柳眉目轻扬:“怪我吗?”
“怪我。”闻行道沉眸,“怪我居心叵测。”
如别有用心的重犯,干脆承认自己罪行。
第59章 荣康
岭西虽地广,但方柳等人脚程更快。尽管带着明新露母子二人,仍旧只用三日便离开了此地。
杜影齐摘下了面具,骑马立于山坡之上,静静凝视方柳远去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久久未动,似尊雕塑一般,望向方柳消失的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杜家弟子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触了家主霉头。那位天下第一剑在自家家主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只是知道有人寻了对方的赝品,便惩处了所有人。
如今家主见了方柳本尊,又被本尊无视,最是不能招惹的时候。
良久,杜影齐戴上了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启程,回杜家。”
那两人忙道:“是!”
杜影齐策马往反方向而去,眸中神色深重。
原本不想见便已是竭尽全力,如今见了,却也只是饮鸩止渴,反而越发难忍激荡的心绪,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的殊色。
阴暗的独占欲翻涌。
果真唯有折了他羽翼,才能将他据为己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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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岭西前,闻行道回首看了一眼,眼中神情莫测。
方柳淡淡道:“看后面作甚,看前方。”
闻行道依言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他知道,杜影齐停止跟踪之事,方柳定然也已察觉。
因此,闻行道另起了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