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庄主。”
“何事。”
“我们南下去何处?”
“寻人。”
闻行道颔首。
方柳侧眸:“怎么不问寻何人?”
闻行道:“因为方庄主定会说‘见到便揭晓’。”
方柳勾唇,直截了当道:“寻荣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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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目的地是两日之后。
兴林村是处小村落,依山傍水风景甚好,但是村子并不是富裕。大多数农家盖的都是草房,只有地主家和里正家盖了青砖大瓦房。
他们来到一处村尾山脚下,这里孤零零坐落着一农家。
这处农家也是草房,院外的篱笆矮小,一眼便能看清院中的情况。小院里十分干净,没有像其他农家一样种些青菜萝卜,反而摆了不少锋利的砍刀、镰刀。
一行人下了马,陈安和石一将车马牵至屋后山脚下,割草喂马。
依风上前,扣了扣小院的门扉。
门内无人应答,想来是有事外出,不曾回来。
方柳吩咐:“直接开门进去。”
在外面驻足太久,只会引来村里人的好奇和瞩目。
闻行道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方柳和荣康十分相熟,否则不会不请自来,也不会直接进了这农家小院内。
农家地方小、堂屋狭窄,屋内还堆积了各种武器、沙盘之类的东西,只勉强能容下他们这几人落脚。屋内只有两把椅子,自然是给明新露和明麟煜坐,明新露推拒了一番,最后只让明麟煜坐下。
不多时,一步伐稳健之人快步走来,进了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一粗犷的声音哈哈笑道:“方庄主友人遍天下,难为你还记得来看我!”
来人身躯山一般高大,他蓄着胡须浓眉大眼,容貌刚毅粗犷,手上提着两只野兔以及一只死狍子,一副刚刚打猎归来的模样。
这便是荣康了。
明新露认出了他,心下惊疑:“……可是,荣康?”
荣康曾是带兵的将军。
之所以说是“曾”,是因为他三年前便已经“死”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家宅的争斗中。
他是起于微末之人,家中穷困没读过书,但对用兵之道十分敏感。年少时看不惯亲戚做派,自己报名充军去了边关,用了十多年时间,从一个小兵一路杀到了统领的职位。谁知回趟尚京述职,皇帝竟将他那些亲戚也接了过来,美其名曰“团圆”。
荣康不计前嫌地接受了那些叔伯,却反被构陷,说他在乡下时便得了疯病,曾误杀亲父亲母,为大不孝。他还来不及澄清,竟真疯癫起来,伤了家中下人无数。
那时间有关荣康是魔头的传言在尚京甚嚣尘上,下人皆是在荣家被荣康的长枪所伤。而荣康的长枪重达数百石,都说除了荣康无人武得动。
人证物证俱全之下,荣康被下了狱等待判决。
后来,传闻说荣康在狱中清醒以死谢罪,实则是被杀人抛尸,扔在了荒郊野外。
荣康体质极好,身插数刀仍未死绝,反而被他的部下所救。他深受重伤需要医治,部下又怕暴露行踪,只要将他托付给认识的一寂寂无名的江湖人士。
黄鸽的飞鸽盟通晓天下事,知道此事之后,立刻告知了方柳——因为方柳那时在寻找可用之人,故而托黄鸽注意一番。
至此,荣康被方柳救下,将养了一点多才恢复。
讲述完过往,荣康还笑着自嘲一句:“幸好杀我的人只顾插刀,不懂抹喉,否则我今日无法站在此处。”
说罢,他眯着眼辨认片刻:“对了,阁下是?”
明新露:“……”
方柳介绍:“这位是四公主。”
荣康恍然:“无甚印象,恭迎四公主。那这一位呢?”
他指了指闻行道。
从刚才荣康便发现,眼前这人气势惊人,内敛却难掩锋芒。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同类的气息,那便是为将之风。
方柳:“闻行道。”
“闻……”荣康摸了摸胡须,“闻闻大将军之后?”
听到他的疑问,明新露再度讶异非常,她从没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一来,闻家被满门抄斩之时,她年纪尚小;二来,她从未听说闻家还有后代活下来。
她迟疑道:“可闻家不是……要知道,大周国姓闻的人不在少数。”
荣康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这有什么,我不也死了么?我看他就是闻家之后,气势像,长得也像。”
方柳嗤笑:“你根本没见过闻家人。”
“在我想象中,闻将军一家就该是这样的!”荣康仍旧嘴硬,“小庄主,你别跟兄弟卖关子了,且直说罢,否则憋得我难受。”
方柳承认:“你猜得不错。”
明新露万分震惊。
“竟还真是?!”荣康有些委屈,“小庄主,你不需要兄弟我当将军了?”
听闻此言,闻行道将沙盘摆上桌:“切磋否?”
“来便来!”荣康粗声道,“事关用兵之道,除了小庄主之外,还无人能胜过我!”
眼见两人要大战一番,方柳开口:“慢着。”
两人顿时停了动作。
方柳指了指荣康手上之物:“猎物放下。”
“哈哈。”荣康将猎物放下,“我竟忘了这事,定是看见小庄主心中太过欢喜了。”
闻行道眼中一冷:“等赛过沙盘,不如再真刀实枪比试一番?”
第60章 深秋
荣康与闻行道先比试了沙盘,又比试了刀枪。
方柳怠于看他们,就坐在屋中喝大麦茶——荣康在村中生活几年已融入了这里,农家能有大麦茶便很不错。
因为不知方柳什么时候会来的缘故,这里常备了一套新茶具。
几刻钟后,荣康颓然地走进屋中。
方柳挑眉:“败下阵来了?”
荣康丧气,偌大的身躯显得淋了雨般可怜:“……是,都输了。”
方柳没劝慰开解,反倒饶有兴致,任他垂头丧气。
闻行道慢一步走进来:“承让。”
荣康虽憋着一股气,但输了就是输了,他拱手道:“不愧是闻大将军后人,在下甘拜下风!”
闻行道:“荣将军不逊色于我。”
“快别叫我将军了。我疯癫杀人的事早就天下人尽皆知,如今只是个已经死了的疯子罢了,若不是方庄主,现如今我要是能投胎都两岁了!”荣康自嘲一笑,“我应该虚长闻兄弟几岁,但闻兄弟的武功和兵法在我之上,我不能占你便宜,你直接喊我荣康罢!”
明新露听了十分不赞同:“如今好好活着,说那些丧气话做什么?现在的大周国,正需要荣将军这样的将领。”
荣康:“四公主这么认为,皇帝可不这么认为。”
“这事……”明新露也哑口无言,她何尝不是被逼到了绝路。
当初他亲戚的事,若不是皇帝掺了一脚,也不会发展成后来那样。再结合闻家之事,说到底,今上是害怕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将领。
可外邦兵强马壮,对大周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若是没有这些在外的将军和士兵,大周的国土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早就会被蚕食。
今上和贪官污吏享受纸醉金迷,不优待边关战士,到头来还要将保疆卫国的将领杀害。
大周最有权势的那些人早已扭曲。
荣康又说:“先前我刚接触武林中人时,还想着当初的传闻,说江湖上有魔教纵横作恶。如今来看,怕甚么魔教,尚阳城里分明才是最大的魔窟!”
其余人皆沉默。
因为荣康所说,也是他们的共识。
方柳终于开口:“这次来,是要你北上。”
“北上?终是要用到了我么?!”荣康闻言竟十分激动,“小庄主请说,我荣康是个粗人,不会那花里胡哨拐弯抹角的东西,但凡为小庄主所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给你办到!”
“何必上刀山下火海。”方柳缓缓道,“当初我救你便曾说过,你我互惠而已。”
“何止互惠。”荣康粗声粗气道,“我与小庄主分明志向相同,是知己!”
他们都有相同的抱负,他还被方柳搭救,怎能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事,不是说说而已。
方柳便不再与他纠结这些,只说:“你善于用兵,且对边关形势多有了解,是时候再上战场了。”
荣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如何上战场?我原先手下的兵早已被朝廷拆得七零八散……”
方柳看向闻行道:“这事,可以问问闻大侠。”
闻行道与方柳对视。
他终于明白,方柳这是早就寻了个将才来用,好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如果不是自己的忽然出现,引起了方柳的注意和兴趣,那么荣康才是他的首要选择。
但若是那样,方柳原本谋划想必要更复杂、更艰难一些。如今半路杀出一个他,就等于节省了获取军权的时间,直接可以跳到最后一步。
况且,依方柳让自己去做武林盟主的意思,他的计划中不仅有朝廷中人,更有武林中人。
难怪方柳要说,想做他唯一的刀,就要足够锋利。
不过无妨。
只要方柳将他放在首位,他定是方柳手中最锐的刀刃。
“闻家在朝廷中还有精兵在。”闻行道对荣康说,“如果荣将军不嫌弃,可以赴边关,入我闻家军。”
荣康听闻此言大感诧异:闻家被满门抄斩这么多年,闻行道手上竟然仍旧军队实权?这……实在不知该说是闻家军厉害,还是闻行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