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闻行道的佩刀稍短,却比纵夕刀的刀身更宽。
他身长九尺,挥刀挥得虎虎生风,轻易砍掉挡在他身前的弟子的脑袋,随后提着滴血的长刀,一步一步朝方柳的方向走来。
方柳观他神色,目标应是自己的身后的方远。
或者说,寒月宫掌门常霖。
方柳挽了个剑花:“阁下与常霖有仇?”
来人大约入魔已深,甚至不能理解方柳的问题,见他开口以为是在挑衅,双眸猩红血色更甚,面部浮起的青筋紫的发黑,提刀便朝他砍了过来。
方柳脚尖一动,轻巧避开。
“叮当——”
那人挥下第二刀,方柳抬手以剑抵挡,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声。
来人比方柳高壮不少,且已显露走火入魔之态,走火入魔往往内力爆发,比平时强盛七八成乃至更多。一人癫狂砍杀,一人冷静对敌,一时间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宽刀竟不能耐何长剑。
持刀之人虽然武功高深,方柳却并非不能将其斩杀。
入魔有利有弊,利在内力暴涨,弊端自然是神志全无,除非功夫内力碾压对手,否则一旦遇到势均力敌者,便很容易被对方寻到破绽。
此人虽能称一句绝世高手,可还远不到能碾压方柳的地步,之所以迟迟不曾下手,是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杀死容易,活捉难。
尤其是活捉走火入魔的武林高手。
两人刀剑相向,迟迟未分出个输赢,持刀人带来的手下纷纷围了过来,欲帮头领一把。方远自不能给他们偷袭的机会,忙带领萧然山庄弟子,提剑迎了上去。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终于,方柳寻到破绽,趁机用剑身猛击持刀人腕骨。趁对方手腕麻痹之时,一个潇洒的剑花将他手中的宽刀击飞,而后轻身跃起利落地夺过宽刀,回身一刀一剑交叉架在那人脖颈两侧。
“别动。”方柳淡淡道,“刀剑无眼。”
一道细红的伤痕浮现男人颈侧。
男人手下惊呼——
“掌门!”
“掌门小心!”
方柳轻睨他们一眼,十几人便缓缓放下手中兵器。
其中一人用商量的语气说:“大侠手下留情!观大侠手段应当并非是寒月宫的人,我等无意与大侠作对。”
方柳未理会他,而是将视线转向男人。
男人宽刀被夺之后,双眸中的血丝渐渐消散,额间和脖颈处暴起的青筋,也逐渐褪去如中毒般的青黑色。
他凝视方柳,开口问道:“阁下并非寒月宫弟子?”
声音粗哑至极。
方柳挑眉,不答反问:“霍隐?”
男人愣住。
“阁下认识我?”
“不认识。”
“那……”
“猜测罢了。”
霍隐垂头,仔细打量审视方柳的脸:“霍某应当见过阁下。”
方柳纠正道:“见过我脸上这张皮。”
霍隐立时意会:“……阁下易容术出神入化。”
见两人仍在僵持,霍隐的手下忍不住提醒道:“既然已经解开误会,这位大侠是否该放下手中的刀和剑了?”
闻言,方柳弯唇,侧眸瞧了他一眼:“何人说误会已解?”
那名手下嗫嚅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下,他们只知这位使剑的高手,并非是寒月宫弟子。对方似乎也只知掌门的名姓,除此之外一无所知,的确称不上误会已解。
一刀一剑架在脖子上,霍隐不见慌乱。
他垂眸问方柳:“阁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方柳漫不经心:“飞刀传信,劝鸣山派掌门和寒月宫常霖叛国,勾结外邦贼寇的人,也是霍掌门?”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言,霍隐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方远,眼中隐隐浮现红色。
方远当着他的面,撕开脸上的仿人皮面具,道:“常霖已死。”
几名萧然山庄弟子也撕下面具。
霍隐猛然低头,蓦地撞入方柳明澈灵动的眼中——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格格不入。
他抬起手,探向方柳侧颊的位置,似是想亲手撕开对方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方柳手腕微动,架在霍隐的剑刃逼近一分,令对方的脖颈又添了一道血痕,鲜血沿着长剑缓缓淌下。
霍隐止住了动作。
方柳弯眸轻笑:“霍掌门,注意言行。”
霍隐心间鼓噪起来,仿佛以往走火入魔时一般的急促跳动,青筋悄悄攀上刚毅的面颊。他收回手握紧拳手,以抵抗这突如其来般的入魔,可心脏却仍旧震颤不止。
霍隐回忆他的问题:“阁下方才所言,的确是霍某所做。”
说的是劝常霖等人叛国,勾结北境外贼一事。
“动机为何?”方柳继续问,“劝说他们叛国,察觉对方真有通敌叛国的意图,便杀过来灭绝门派?何必做自相矛盾之事。”
“阁下不觉得霍某通敌叛国?”
“果真这样,便实在是多此一举。”
闻此,霍隐眼中血色加深:“阁下不懂,霍某只是在提前铲除后患罢了。”
“铲除后患?”方柳徐徐道,“绛云刀宗驻扎关外北境,清理所谓大周境内可能叛国的后患,于两国交战可有何益处?”
“霍某不止杀一派掌门,也杀朝廷意欲通敌的将领,多此一举又如何?
当年贼寇压境,绛云刀宗全门派上下数千余人,共同协助边军抵御贼寇。可朝廷自私软弱,迎战的武将怯懦无能勾结敌军,导致金州城被破城而入,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民不聊生,霍某兄嫂一家死于非命。”
霍隐愈说双眸愈红。
想必兄嫂一家的横死,便是他走火入魔的诱因。
大约是猜到方柳心中所想,霍隐解释道:“兄嫂之死,只是霍某走火入魔的其中一个原因。”说罢,他侧首垂眸看向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宽刀,说,“此刀名曰绛云刀,乃是绛云刀宗的开山鼻祖打造,一代一代传至了霍某这里。而绛云刀法,若想臻入化境,便一定要走火入魔方可。”
方柳听闻过此类功法。
此法虽能令人功力大增,却使历代修炼之人短命,亦使人日渐疯狂。
无怪霍隐会做如此癫狂不合逻辑之事了。
方柳又问:“既要用此方式报仇,为何不迁门派至关内?”
入魔征兆加重,霍隐逐渐目露凶光,青筋暴起。他努力保持清醒,堪称有问必答:“霍某答应兄长,纵使大周覆灭,绛云刀宗也不会迁离金州城!”
撑着最后一丝神志回答,霍隐满目血红又陷入癫狂之中。
方柳用剑柄将人打晕。
方远及另几名弟子忙走上前,帮忙扛起失去意识的霍隐。
绛云刀宗弟子大惊,提刀大声质问道:“阁下要做何事?!”
“如你所见。”方柳始终从容不迫,“将要绑架绛云刀宗的掌门罢了。”
“你、你这个——”
不顾几人惊怒,方柳轻挽剑花,将淌血的锋利剑尖指向他们。他神情似笑非笑,面上又覆着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笑容诡异异常。
绛云刀宗弟子不敢再动。
掌门亦非此人对手,他们恐怕不合对方几招之力。
“尽可放心,人死不了。”方柳语气轻描淡写道,“师叔,先带人去分舵休养。”
此处所指乃飞鸽盟分舵。
飞鸽盟于北境仅此一座分舵,恰好建在离寒州城不远的城镇之中。
方远拱手:“遵命,小庄主。”
说罢,便将霍隐扛在肩头,驾驭轻功翻出寒月宫总舵。
众绛云刀宗弟子倒想追上去,可方柳执剑冷冷指向他们,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掌门被人绑走,众人一时有些茫然,以至于面面相觑,不知应当做些什么才好。
掌门……似乎没有危险?
静候片刻,方柳收了刀与剑,轻功翻身而去。
离去前仅留下一句“再会”。
————
次日。
待城门大开,方柳才离城。
毕竟借了燕家的马匹,总不能弃之不顾,一个人翻城墙轻功离去。
脚程赶不上马蹄,可方远等人出发得早上许多,待方柳抵达飞鸽盟分舵之时,霍隐已被人安排在客房中,阖眸沉沉睡去。
大约是练功走火入魔之故,霍隐断断续续睡了三日才彻底清醒。
期间他偶尔会睁开眼,眼中染尽血色神志全无。
霍隐彻底清醒那日,方柳正悠然坐在他床边,缓缓擦拭佩剑。他脸上的仿人皮面具早已取下,露出原本出尘绝世的面容,低垂的眼睫仿佛搅动春水的柳稍。
“你……”霍隐微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绛云刀宗弟子如何了?”
方柳垂眸擦拭的动作不变。
“不知,方某只劫走了霍掌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