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学得太认真还是吃得太认真,秦孝骑到近前出声叫他元京墨才听见声音抬头。
一副吓着了的模样。
又吓着了。
秦孝踩在地上的脚往前一撑倒退了段,见他“额”了一声只忽闪忽闪眨巴眼不说话,又问一遍:“找我有事吗?”
“没.....”元京墨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把手里的鸡蛋糕放回去,“有一点。”
不等秦孝再问,元京墨已经合上书从口袋掏出一截卫生纸擦手,动作利落地起来了。
书本笔放进书包大包,剩下的最后一块鸡蛋糕用油纸裹好放进书包小包,另一小袋鸡蛋糕提在手里,放在地上垫着书包和鸡蛋糕几张纸反着折几次塞进书包侧边口袋。
元京墨边手脚麻利地收拾边在心里感谢了店家无数次,还好店家给分装成两包,不然他现在只能现场表演一个尴尬生烟了。
“那个,”元京墨清了清嗓子,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提着鸡蛋糕走到停好自行车的秦孝跟前,尽量让自己递出鸡蛋糕的动作有底气一点,“我来给你送鸡蛋糕,本来应该是两包的,结果我没忍住拆了一包,不好意思啊。”
秦孝看看元京墨手里的糕点,又抬眼看元京墨:“就为了送这个?”
“啊,”元京墨又往前递了递,“这家鸡蛋糕很好吃的,你尝尝就知道了。刚做出来更好吃,我刚才以为你一时半会儿不回来,本来想下午再去买新做的呢。”
秦孝接过去,说:“不用。”
说完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太到七点,你平时这么早就出门啊,镇上活儿很多吗?”
秦孝眉头敛了下:“我出门时间不一定,以后别来等。”
元京墨不觉得有什么:“没事啊,周末我在家也是写作业,等你又没耽误。”
“去家里坐会儿,我放下东西送你回去。”
元京墨跟着秦孝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不用送不用送,我走回去很快,爷爷老说我缺锻炼。你给我倒杯水就行,渴了想喝水。”
说完后知后觉想到为什么这么渴,又没忍住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
抓完隐约听见声气音,有点像一个很短的轻笑,可又太短太轻了没法确定。
元京墨下意识转身看,秦孝刚把门边的木块踢过去抵住门转回身来,正对上仰头的元京墨。
秦孝很少会这么近看什么人,而且近得猝不及防,像忽然从雪墙另一边冲过来,雪雾四散弥漫,只能看得清眼前这张脸。
他甚至能看见元京墨眼睛里所有景象的形状。
秦孝往后退了点:“怎么了?”
元京墨一时忘了本意,没头没脑地问:“你多高啊?”
“没量过。”
“你没量过身高?”
“嗯。”
秦孝答得多平常似的,差点要让元京墨以为大家平时都不量身高,隔两个月就量一次的自己才特殊一样。
明明班上同学都很在意身高,尤其快到一米八的那几个男生,恨不能早上量一次晚上量一次,较着劲看谁先长出一米八去。
元京墨这种时候都装文静不出声,他目标比别人差了点,好吧,差了五厘米,目前来说净身高能赶紧到一米七五就算达成阶段性胜利。
可秦孝一看就比班上那些男生都高,平时只觉得高,刚才一下离那么近,元京墨觉得自己脖子都仰出来一个好大的弧。
“进屋,给你倒水。”
“哦哦哦好。”元京墨赶忙答应,差点把这茬忘了。
秦孝家进门就是露天院子,没有影壁墙隔挡,院子里没铺水泥,不算大但看着很敞亮。
看了一圈元京墨才意识到,敞亮的一大部分原因是没有各家各户都少不了的那些零散东西。
比如他自己家里,林珍荣是镇上数得上的爱干净能收拾,到处都不会脏乱,但几十年日子过下来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尤其各家都自己种着地,元长江还经常跟着施工队干活,数不清的工具都有用处。
再养些花花草草,喂些家禽,盆桶之类的家什都放在好拿的地方,不至于多乱,但到处都有东西,不会说空空荡荡。爷爷自己住的院子也是一样。
可秦孝的院子不是。
远点有口井,井上架着辘轳,旁边有压水台也有水龙头,出水口下放了两个水桶,高石槽里有个搪瓷盆。再远的墙根架了个不太大的遮雨棚,能看见锄头铁锨之类。
此外就没什么了。
就连最容易随手放东西的窗台都空着。
“元京墨。”
“啊?”
秦孝站在屋门口:“进来。”
“哦,来了。”
屋里是老式屋常见的红砖地面,爷爷屋里也是铺的这种。早些年家里铺水泥时想要给爷爷一起铺,爷爷说水泥地冬天太凉,又不洇水,不如红砖。
进门正对的是套八仙桌,高八仙桌上有个小香炉,里面燃尽的香像是不久前用的,还能闻见淡淡的味。
矮八仙桌旁边有小椅子,秦孝放下鸡蛋糕伸手指了指,让他坐。
桌上就一个茶杯,明显是秦孝用的。桌边的两个暖瓶挨在一起,是现在已经很少见的镂空金属壳,镂空的形状像花生。
“等会儿,这就给你倒。”
秦孝说着出去了,元京墨想解释自己刚刚不是在对暖瓶里的水望眼欲穿都没机会。
没忍住跟着起来往外看,看着秦孝舀了水对着石槽洗完杯子折返又回去小椅子上坐好了。
秦孝洗完倒拿着甩了几下水,进屋提暖瓶倒上放在元京墨那边,看元京墨要端伸手一挡:“烫。”
“我看你直接拿过来还以为不太热,”元京墨试探着用手指碰碰,“这么烫。”
“早上烧的。”
元京墨两手虚拢在杯子外面,轻轻吹开腾腾升起的热气:“那等它晾晾。”
大门口有人喊秦孝,秦孝应了一声,门口的人三两步已经到院子中间了。
元京墨站起来向院子里看,来人穿了件藏青小薄花袄,戴着紫红袖套,手里端了小盆刚煮好的栗子,秦孝管她叫“二大娘”。
“我约摸着你快回来了,不知道京墨走没走想着和你说一声,别是有事了,问也不说,让去家里也不去,”二大娘到门口把栗子给秦孝,笑着看元京墨,“等大上午了,冷吧?”
“今天有太阳不冷......”元京墨不认识拿不准叫什么又不能随着秦孝叫,上午在门外她路过问一句不称呼就算了,这会儿不称呼太没礼貌,只能边笑着回话边从后边拽秦孝的衣服。
秦孝看他一眼:“叫二奶奶。”
元京墨提到半截的心瞬间踏实了,笑着继续说:“二奶奶你进屋坐。”
这声二奶奶简直把人叫得合不拢嘴,上午回家她还跟老头说元家孙子太懂事,白白净净的,听话又上进,这会儿越发可心得不行:“我灶上还烧着火呢,京墨你跟我去家里吃晌饭,二奶奶炖鱼可香了。”
“我不去了二奶奶,跟我妈说了中午回去吃。”
“哎哟这都晌午头了,我给你妈打电话和她说,”二奶奶说着就要过来拉他,“秦孝这孩子犟得很,咱不跟他学。”
元京墨不好躲,只能使劲拽秦孝:“我真的不去了二奶奶.....”
秦孝伸手扶了她一把:“二大娘,他着急找同学拿课本,我这就得送他走,等下次吧。”
元京墨使劲点头:“对,对。”
学习的事不能马虎,二奶奶一听没再上前,只嘱咐一定把栗子给元京墨带一半走。
秦孝拿了个大碗把栗子倒过去空出盆还给她,答应着送她出门。
“送什么送,你快忙京墨吧。”
元京墨看着人出门了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从小到大时不时就要面对一次这种扑面而来的热情,可一直到这么大了也没能适应得应对自如。
那会儿吃鸡蛋糕就吃口渴了,这会儿话一停更渴。感觉已经过了好半天,没想到伸手一端杯子还是烫。
“哎——”
元京墨手刷地捏住耳垂:“啊?”
秦孝回头看见想阻止也晚了,只说:“等会儿。”
让他不等元京墨也不敢了,老老实实答应:“哦。”
秦孝去水井边拿了水瓢几下甩去里外残余的水,进屋里伸脚勾了个马扎坐在桌边,端起元京墨近前那杯水倒进水瓢里,晃了几下倒进杯子,又慢慢倒回水瓢。
元京墨刚刚松手快没真烫着,这会儿手没感觉了,看着忍不住问:“不烫手吗?”
秦孝把水放回他面前,手掌朝上张了下手:“皮厚。”
元京墨才发现秦孝手上居然有那么多茧,明明看不出粗糙,也不知道是干了多少活磨出来的。
不等细看秦孝已经收回去了:“喝吧,行了。”
温度刚好,还热着又不烫,元京墨一口一口喝光了,秦孝问他:“还要吗?”
元京墨弯着眼睛摇摇头:“喝饱啦。”
秦孝“嗯”了声出去放下水瓢,回来没再坐下:“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元京墨看看时间,“我走回去来得及,你赶紧收拾吃饭吧。”
秦孝说:“我顺路去镇上送信,下午不用去了。”
“每次都顺路......”
元京墨这句说得声音小,秦孝没听清:“说什么?”
“我说,那你这两天早上下午在我家门口还有学校门口也是顺路吗?”
秦孝照旧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被戳穿了什么的样子:“不知道那人走没走顺便看看,下星期不顺路了。”
“那你躲我干什么啊?”元京墨声音比刚才大了点,“都顺路到我家门口了,还不如再顺顺路载我,省得我走路。”
秦孝眉毛不太明显地一挑,笑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不太笑的原因,真笑起来很短促,一下就没了。
那会儿在大门口不确定笑没笑,这会儿元京墨亲眼看见的,就是笑了。
元京墨也不知道怎么忍不住想跟着笑,压了压才绷住,摆出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来:“本来就是啊,你笑什么?”
“我当你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