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李老头摔倒的时候把院子里堆的废品全卖了,元京墨就觉得奇怪,后来通过秦孝知道李老头没怎么样才逐渐放下心,可现在老狗又不见了。
李老头只有老狗了。
元京墨沿着小路田边走了很长时间,没找到老狗,却看见了不久前追猫的小女孩。
看着像摔了跤,正在认真拍衣服上的脏处。
湿乎乎的拍不干净,小女孩皱着眉站直,看见了元京墨,说:“我没追上猫。”
元京墨说:“我也没有找到狗。”
“它跑的太快了,”女孩噘噘嘴,“狗比猫跑得还快吧?”
“我要找的狗是老狗,跑不动了。”
“哦……”
元京墨走近弯腰拿掉她头发上的枯叶子,把她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戴上挡住不见小的雪,说:“就算你追上猫也捉不住,先回家,你爸妈可能有办法。”
“猫不听他们的,他们也没办法,”女孩低声说,不太好意思地搓着衣角,“而且,我忘记该走哪一条路回去了。”
周围没看到女孩家人的身影,元京墨说:“我领你回去。”
这儿离去世老人家已经不算近,路上有雪,女孩步子小走得慢,两个人走了十几分钟还没到。
一路上小女孩话基本没停。
元京墨知道她叫什么、几岁、几年级,知道她家在哪个城市,知道她因为外婆去世来到这儿。在元京墨告诉她不应该和陌生人说这些后她专心说起猫,于是元京墨又知道那只猫是她外婆养了很多年的,肚子里怀着小猫,她妈妈想带走养着,但猫不听唤,谁都抓不到它;还知道了她们一家明天清早就要走,再抓不住猫就没办法带它走了。
“它不跟我们走怎么吃饭呢?这里这么冷,它怎么生小猫……大哥哥,它会死掉吗?”
元京墨不知道。
——“妮妮!”
在外面找孩子的女人扬声喊,元京墨认出来,领着小女孩过去。
“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自己乱跑?怎么可以不说一声跑出来这么久!”
小女孩仰着脸辩解:“我不是故意乱跑的,我出来追猫。也不是故意出来这么久,我迷路了,找狗的大哥哥送我回来。”
“不论怎样自己出门前必须告诉爸爸妈妈。”女人说完直起身向元京墨连声道谢,邀请元京墨去家里坐。
“不用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给你添麻烦了,没耽误你事吧?”
“没事,”元京墨说,“我本来就是到处胡乱走着找,没耽误。”
“哦对你在找狗是吧,什么样的狗?黄狗吗?”
元京墨眼睛一亮:“对,大黄狗,你见过吗?”
“我没看见,不过刚才到河坝上找的时候听见两个人聊,说林子下边有只黄狗……”
女人说到这儿迟疑住,那两个人说狗不行了,打算下次去的时候拿农具埋上。
没等她想好后面的话要不要说,元京墨已经大步跑了出去:“谢谢!”
“不……你慢点儿!”
好在路上虽然有雪,但才刚下不久没有压实结冰,元京墨抄田间近路跑上河坝,沿大路走了一段,到可以走人的下坡时在路边捡了根棍子,支着地小心翼翼下去。
棍子在雪上一戳一个洞,元京墨脚下一滑,撑住之后走得更慢,一步踩实才迈下一步。
到了树林就好走了,有树冠遮挡,雪落下来得比路面少很多,厚厚的枯叶走在上面格外稳当,能听见被踩碎的簌簌脆响。
“林子下边……”元京墨自言自语着往河的方向走,雪天外面没人,没法打听,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找。
这片树林很大,一面靠桥一面是田,另外两面分别是大坝和河,一般说林子下边都是说树林靠近河的一面。
河面冻着,元京墨远远看了看收回视线,摘下右手手套呵了口气,摸出手机给秦孝打电话。
等接通的时候没站着等,元京墨凭感觉选了个方向,沿着树林外缘边走边找。
“喂,秦孝。”
“我也没找到,就是和你说一下,刚才有人和我说在村北树林下边看见只黄狗,她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不是老狗,也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这片。”
“不冷,真不冷,没事儿的。我在这边找找,没有的话你和李爷爷继续往别的地方找。”
元京墨换到左手拿手机,把马上没知觉的右手揣进口袋:“丢不了我,又不是小孩儿。好啦不和你说了,你们如果换地方找和我说一声,咱们别重复,趁着雪没积太厚能多找几个地方。”
“好的好的,拜拜——哎!别挂!”
秦孝因为他骤然提高的声音刹住脚:“怎么了?”
山根这片没法骑三轮车过来,秦孝把车停在路边,和李老头一人一个方向找。
秦孝转身远远看了看佝偻着身子的李老头,问元京墨:“你找到了?”
“好像是,”元京墨放慢呼吸走到一处大坑边缘,确定了,“是老狗,它在坑里躺着,不动……”
“没事,别害怕,”秦孝语速快了点,“你走远点去树底下等着,我这就来。”
“好,我不、不害怕。”
说一点不害怕是假的,但说多害怕,也没有。
这是老狗。
是见到元京墨会甩尾巴、不叫、不凑近的老狗。
是李老头摔倒会跑出去找人帮忙,一路跟到医院守着的老狗。
它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狗……”
元京墨在坑边蹲下,想伸手又不敢,想到不久前捡的棍子,就在近处找了一根枯树枝,把手套摘下来套在树枝上用挂脖的绳绑住,举着树枝用手套小心翼翼扫老狗身上的雪。
雪被树林挡住了大半,不然恐怕这会儿已经被雪完全盖住了。
元京墨一点点扫着,眼睛忽然睁大——他看见老狗肚子动了!
很微弱,很不明显,但元京墨确确实实看见了。
还活着。
元京墨一下笑出来,连忙把余下的雪扫掉。
“老狗,你等等,李爷爷一会儿就来了,”元京墨把围巾一圈圈摘下来折几下盖在老狗身上,说,“你等等,再坚持一下,我们带你回家。”
李老头腿不好,今天已经走了不少路,秦孝蹬着三轮车绕到桥头直接骑到了树林下。
“元京墨。”秦孝过来隔着袄在他背上搓了一把。
老狗去世是意料中的事,找到只为全李老头的念想,秦孝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可元京墨拽着他胳膊急急说:“老狗还有呼吸,我刚才看见它肚子动了。”
秦孝过去蹲下伸手摸了摸,的确还有呼吸。
腿几乎冻僵了,肚子还是软的,有温度。
秦孝把围巾递给元京墨,抱起老狗,要往车斗放时李老头说:“给我吧。”
老狗是大型犬,重量不算小,秦孝没往李老头手里放。后来李老头把车斗里的马扎收了挂在车把上,自己直接坐在车斗里,老狗卧在他腿上。
车斗里没法再坐人,元京墨说:“我从那边抄近路,咱们到李爷爷家汇合。”
说完就要走,被拽住朝怀里带了一把,秦孝给他戴上手套,把袄的拉链拉到顶:“慢慢走,别跑。”
元京墨点点头答应:“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秦孝在李老头家门口站着,看见元京墨后几步迎过来。
元京墨问:“李爷爷呢?”
“在屋里。”
“老狗……”
秦孝说:“还在。”
进屋的时候李老头刚烧着炉子,老狗在床上,被李老头平时盖的被子裹着。
刚发现老狗不见的时候李老头急得厉害,但好像从在树林边找到老狗的那一刻起,就安稳了。
屋子里的寒气逐渐消散,李老头拿盆兑了热水,浸了条毛巾。
李老头搓搓毛巾,拧干水,把热腾腾的毛巾叠几下,到床前把老狗嘴边沾的东西擦干净,接着是鼻头、眼角、耳朵。
擦到鼻头的时候老狗颤颤睁开眼,尾巴吃力地动了动。
“我晓得,你到时候了,”李老头一下一下擦老狗的腿,又把毛巾翻了一面继续擦前后爪,“你想躲起来走,悄悄的。”
“外头太冷,雪大,就在屋里吧,老头子送你一程。”
老狗迟缓地动动头,没力气抬起来,只能贴在床上看它的主人。
李老头摸摸它:“不知道莲跟宝儿咋样,给你埋在她们坟边上,你要是碰得见,就跟着走。”
“要是碰不见,就在前头等我。”
李老头念叨着起身,从床尾一个木箱里摸出把梳子,一下下把老狗打结的毛梳顺。
“走吧。”
“到了底下咱俩还作伴儿。”
“莫怕。”
老狗缓缓闭上眼,不一会儿又吃力地睁开一点。
元京墨不由自主走到床边,试探着碰老狗的脖子,手指陷在梳顺的毛里。
它喘的每一口气都费力而漫长。
元京墨颤着眼睫俯身,第一次没有了丁点害怕,甚至在老狗看向他时用额头贴了老狗的耳朵。
“我们会照看李爷爷的。”
“老狗……”
最后一丝呼吸缓缓消失,腹部彻底没了起伏。
李老头没什么表情,只像包孩子似的把老狗包好,黝黑开裂的手隔着棉被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