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雍一直心弦在这句话的作用下放松了些许。
他想,果然赫连夜是信口雌黄,父皇这样慈爱仁恕,哪里有害他的意思啊?
……
这京城的贵族儿郎中,赫连夜的骑术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今日要向皇上展示的也是自己的御马之术。
赫连夜换上一身窄袖骑装,与其他几个小少年一同登场,每人都各自牵着一匹马。
然而一声开始比赛的号令之后,别人都开跑了,唯有他还在原地,一记扬鞭,身旁的马儿撇开他,飞奔而出,他这才拔动脚步,追上狂奔的马儿,翻身上马。
动作行云流动,极是漂亮。
皇帝见了,拍手叫好:“八步赶蟾!好!”
怀雍一边不由自主地抻着脖子去看,一边心底嘟囔:就你爱显眼……
今天的这些马儿都是从皇家马厮里找来的,并不是骑者们原本的坐骑,很难表现得十分娴熟。
但是赫连夜却犹如将马儿掌握在手中似的,不光表现了骑马跨栏等基本项目,还炫耀似的,随意地在奔跑途中自马儿身上左右翻身上下,一看就极其危险,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惹得众人一齐将目光聚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屏息,时而惊呼。
因为是在圣驾前表演,平日里用惯的长枪换成了一根不尖锐的木棍。
这根木棍在他的手中如臂指使,可以集中小小的瓜果,也能将靶子生生砸烂。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策马归来的赫连夜就像是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他扳鞍下马,两三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笑赞道:“振臂联驱马,翻身仰射雕。回旋惊电雹,奔突出尘嚣。赫连夜,你倒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在骑射上,今日一鸣惊人了。”
赫连夜毫不客气地收纳了夸奖:“正是如此。”
皇帝见他这样厚脸皮,像他的亲叔叔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你啊你,赫连夜,你个浑小子,也不谦虚两句,从小到大都这样。”
赫连夜:“启禀皇上,臣知晓,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说些个愿上沙场,建功立业之类的话,他们志向远大,我很佩服。可我想不了那么远的事,那对我来说太没劲了。我只想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一番显摆,赢下其他男子,夺得所有美人的青睐。”
“哦?”皇帝好奇,微微向前倾身,看着阶下的赫连夜,似笑非笑地问,“哈哈,你是钟意这里的哪个小娘子吗?若有的话,但说无妨,朕可以为你做主。”
怀雍瞬间紧张不已。
他呼吸一滞,直觉大事不妙,在心中强烈祈祷:不要看我!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赫连夜抬起头来,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父皇身旁的他。
怀雍:“!!!”
怀雍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赫连夜笑了一笑,说:“多谢陛下抬爱。不过不了。我想,英雄才可配美人,我如今寸功未建,不以家为。待来日,我驰骋沙场,收服故土,我才有颜面去见我心爱的美人。”
第13章 禁脔
春宴过后,赫连夜该回军营了。
临行前,赫连夜将小白马托付给怀雍,怀雍不大乐意:“你自己家里又不是没有马厩,干嘛要给我?我都说了不要。”
赫连夜振振有词地耍无赖说:“哟,不是你说我们作好友的吗?既然是好友,帮他照看一下小马怎么了?我又没说是送你的,你不要想的那么美了。”
原来这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小马。
没过几日,已经跟小马混熟了的怀雍亲自嘿咻嘿咻地马儿梳毛,一边嘀咕说:“跟你的主人一样,还是个小孩子呢,就长得这么大,像个大人了。”
怀雍原本是不想亲近小马的。
但是没办法,小马太可爱了,每日他一回家,小马就会嘚噔嘚噔地小跑到他面前,弯下脖子,用脑袋来拱他。
你说,谁能忍得住不摸啊?
一旦摸了,就回不去了。
怀雍想着反正摸都摸了,骑两下也差不多。
这只小白马很有灵性,让他快慢静止,一概执行,跳栏跨墙都不在话下。
要不是因为这是赫连夜送的,他早就收下,美滋滋地骑着去尚书台应卯了。
多风光。
可惜,怀雍担心被卢敬锡看见,要是问起来,他不好解释。
卢敬锡最厌恶纨绔。
这日一早,怀雍骑小马在自家院子溜达了一圈,恋恋不舍地下了马,换了辆低调些的青篷马车去国子监。
午休时,卢敬锡问他:“怀雍,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的。”
怀雍:“你说的哪句?”
卢敬锡:“我说,让你蓄胡子,这样看上去更加年长稳重,人家才不会看轻你。”
怀雍:“……”
见他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模样,卢敬锡有点生气:“你既然不听我的友谏,又为什么要问我?倒成我罗里吧嗦,没事找事了。”
怀雍连忙拉住他的袖子,说:“不是我不照你说的做,是我……是我还没长胡子。我没有剃面,我就是没长。”
卢敬锡:“你都十七快要十八了,怎么会不长胡子?”
怀雍略微昂起脖子,将下颌光滑洁白的肌肤展示给他看:“真的啊,你看,一点胡渣都没有。”
粲金日光被织绣上繁花片影照在怀雍纤细雪白的脖颈上,那细嫩柔泽的肌肤白里透红,像是熟透的蜜汁饱满的水桃,让人有一种近乎食欲的冲动,想要咬上一口,一尝滋味。
卢敬锡怔了一怔,慢腾腾地红了脸,飞快偏过头去。
刚才所看到的画面却像是烙在他的脑海里,他越是想要不在意,就越是斟酌品味其中的细节。
想到怀雍藏在衣领下面,锁骨上若有似无的小痣,想到怀雍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又想到……想到那天晚上……
不!他拼命打住自己的回忆,不能再继续想了。
赫连夜声音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在鄙夷、嘲笑他:
“硬一晚上却什么都不能做很难受吧?”
他和怀雍躺在同一张榻上,一人一床被褥。
并不相碰,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不可名状的躁动给裹挟住,无论如何也无法黯然入睡。
怀雍睡着了,他没有。
其实睡着前他们还打闹了一会儿,不小心脚蹭到脚,怀雍笑嘻嘻地说:“文起,这就是书里写的‘抵足而眠’吧。”
有时怀雍兴头上来了,也会失去分寸。
闹够了,怀雍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侧过脸来看着他,一双笑眼映月,仿似含雾洇梦。
怀雍不甚欢喜地对他说:“太好了,文起,你没有讨厌我。”
“我还是第一次有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怀雍是解开心结,安然睡去了。
他却很不好,一夜难以入眠。
简直是被魇住了。
看到卢敬锡发烧般通红的耳朵,怀雍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行为有些暧昧,慌张之下,口不择言地说:“你家给你寻的亲事如何了?”
不好,更奇怪了。
再改口。
“春宴上你有喜欢谁家的小娘子吗?”
更不对了。
怀雍自己都无语了。
又解释:“我是说,我可以帮忙。”
卢敬锡:“你还说我呢,你自己呢?这次春宴上我看有许多与你相称的名门淑女,就没有哪个是你看中的吗?”
怀雍实则深感畏惧,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我的婚事父皇说他会为我做主。我没有意见。”
卢敬锡认真为他着想地说:“怀雍,你年纪不小,马上也要十八了,总不能万事都等着你父皇安排。你越是不主动,你父皇就越是觉得你软弱。若是有机会,我看你还是搏一把为好,说不定到那时你才能……才能更自在一些。”
……
机会?
谈何容易?
如此想着,正在书架前找卷宗的怀雍深深叹了口气。
他究竟何时才能等到父皇愿意把他从羽翼下放出去的那一天。
这时,隔着好几重书架,怀雍听见了开门声,接着进门来的这两人说起话来,正好可以让他听见。
他可以辨认出是萧御史和陈御史的声音。
“皇上在朝上生了这么大的气,也不知李兄现下如何了。”
“听说李兄挨了十几杖就昏过去了。”
“李兄尚且这样,我们又要如何自处?”
“……”
“皇上怎能荒唐至此?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禁脔竟然杖责忠心进谏的大臣。”
“……”
“唉,兴许是因为初初到手,正是喜欢得紧的时候,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们再好好与皇上说,他就能听见去了。”
“美女破舌,美男破老。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
“实在不行,我想辞官回乡,种田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