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摇头不肯接:“给你的你吃了就是,不用给我拿来。”
糕点金贵,在镇上的点心铺子里得卖二十文一包,一包不过几块儿,村里人除了逢年过节很少舍得花钱去买来吃,也算是个稀罕吃食了,见陆景山特意拿来给自己吃,季离心里感动熨帖,但更是心疼他,想腾给他吃。
陆景山低声道:“我一个汉子不爱这甜腻的吃食,拿给你甜甜嘴,也免得我山猪吃不来细糠,糟蹋了这果子。”
季离被他这句山猪吃不来细糠逗笑了,眉眼弯起如一轮弯月,甜滋滋的笑道:“你真是,哪有人说自己是山猪的!”
陆景山憨笑了两声,将糕点给了季离,转身回饭桌上去了。
季离站在菜盆边上,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托起那包红纸,小口咬了一块儿,软糯细腻,吃到嘴里发着甜味儿,果真好吃。
他抬眸看着院子里的陆景山,笑意爬上了眉梢,压制不住的甜意蔓延到了心头。
第37章
八月初三,宜嫁娶。
这天秀水村出了一个大晴天,阳光明媚,山上的杜鹃开的茂盛,远远看去,姹紫嫣红粉成了一片。
村里蕴着一股喜气,村子里的小孩打早就起来了,嬉闹着跑向村东头的陆家。
“好日子,娶娇娘,阿娘叫我来要糖,要糖要糖,新婚吉祥!”
孩童唱着庆贺的童谣围在陆家门口,邵氏今日也是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笑呵呵的看着这些孩童,从篮子里摸了一把喜糖撒了出去,引得十几个孩童一窝蜂冲上来抢,不苟言笑的陆明河今天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笑来,有来上礼的客人他就连忙去迎接。
陆景洪穿了一身红喜服,配上他这个高大的身材,倒也是俊俏,陆景风牵来了牛车,是从村长家借的,牛的头上拴了鲜红的红绸花。
“爹,娘,我陪大哥去了。”
邵氏连忙笑着推他,“快去快去,将俏哥儿接回来。”
陆景洪想到就要将俏哥儿娶回家了,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同村的汉子们都来给他撑场面,一同陪他去陆景山家里接亲,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吹着唢呐敲敲打打的去了。
此时的俏哥儿正坐在季离的房间里,村长媳妇儿正在给他绞脸,左右手各撑着棉线,左右开弓,将他脸上的绒毛绞掉可使脸面更光滑,细嫩。
边绞边说着吉祥话:“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相亲相爱幸福永,同德同心幸福长。海枯石烂结同心,地阔天高比翼飞,花烛笑迎千喜鹤,洞房喜开并头梅!”
她是个有福气的人,相公是村长,儿子在镇上做事,村里能请她来绞面也是一件有脸面的事儿,陆家特地封了厚礼请她来。
俏哥儿穿着一身绣花嫁衣坐在镜子前,头上簪着陆景洪送他的那根流苏簪子,眉眼昳丽,整个人都娇俏极了。
季离站在旁边替他递着修面的粉,笑着看着他,真心为他高兴。
过了会儿,唢呐声愈来愈近了,梨哥儿从院儿门口跑了回来,笑着喊道:“来了!接亲的来了!”
他本是婆家人,念着俏哥儿无依无靠,没有送亲的人,索性就成了娘家这边的人陪着俏哥儿。
屋里的人听到后,云春丽在他的头上簪上一朵合欢花,取个百年好合,夫妻合欢的美意,连忙将盖头给俏哥儿盖上了,欢喜道:“哎,你们去堵堵门,让洪小子给点糖吃,莫要这么容易就把咱俏哥儿接走了。”
梨哥儿和季离听见后,乐呵呵的去堵门了,一大群孩童也跟着去了门口,季离去时还将陆景山给带上了,有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壮汉在,看谁敢闯门进来。
接亲的一大群汉子挤进了院子里,将院儿围的水泄不通,起着哄要见新夫郎。
陆景洪是个不善言语的汉子,他憨笑着给堵门的季离还有一群村里的婶子道:“各位小哥儿婶婶便饶了我罢!吃糖吃糖,放我进去接俏哥儿罢。”
说完便撒了一把喜糖出来,众人纷纷弯腰捡拾着。
季离和梨哥儿可没有这么好贿赂,两个小哥儿堵在门口,接亲的汉子们也不敢上前,尤其是陆景山,他得了季离的令,挡在门前,活像一尊魁梧凶煞的门神。
陆景洪露出一口大白牙递上了红封,贿赂道:“好哥儿,便叫我进去罢!”
季离和梨哥儿笑着接了,却不让路,陆景山唯季离的话是从,也不让丝毫。
陆景风嚷道:“嘿,梨哥儿,你哪边的!大哥娶的可是你的亲哥夫!还不让开让大哥进去接新夫郎!”
梨哥儿在后面吐了吐舌头笑道:“现在我是俏哥儿娘家的人,就该堵你们门。”
陆景洪着急的头冒细汗,恨不得立刻冲到屋里去把人抱出来才好,季离见堵的已经差不多了,莫要误了吉时,遂笑了笑,给了个台阶下,要陆景洪说说喜欢俏哥儿哪点,若是说的让屋内的新夫郎满意了,便放他进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婶婶小哥儿都噤了声,一脸看热闹的样子等着新郎官的回话,接亲的汉子们起哄道:“快说,快说,洪哥喜欢你夫郎哪一点!莫不是见了夫郎的好样貌就腿软再走不动道罢!”
陆景洪一个壮汉硬生生被臊的脸通红,呆在原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屋内的俏哥儿顶着红盖头,手指缠着衣袖,娇羞的竖起了耳朵等着陆景洪的话。
隔了半晌,陆景洪似是豁出去了,大声道:“我夫郎人好心善,长的俊俏不说手还巧,他,他是天下最好的夫郎!”
“好!洪哥说的真甜!”接亲的汉子们附和的鼓起掌来。
堵门的妇人小哥儿们无不捂着嘴止不住的发笑,把陆景洪臊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屋内的俏哥儿听后,抹了胭脂的脸也蕴出了一丝绯红,羞死人了,又羞又甜。
季离自是识趣的让开道来,拍了拍陆景山的肩膀,陆景山便直接挪到了一边,季离笑道:“景洪哥进去吧,可以接你的夫郎了。”
陆景洪一时竟紧张的差点挪不动道,他走进屋里,就见到俏哥儿穿着一身绣花的喜服顶着盖头坐在炕上,他喉咙发紧,眼眶竟似有热泪要涌出来,他连忙攥紧了拳头,平稳住了情绪,要真是哭出来那才是丢死人了。
云春丽笑着迎他,刻意板出一张脸来,训话道:“虽俏哥儿没了父母兄弟,但他即是我屋里出的嫁,那今后我便是他的娘家人,你若是欺负了他,可别怪我不顾情面,要亲自来打你了。”
陆景洪恭顺的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晓得的,二娘,我定当对俏哥儿好,不叫他受委屈。”
陆景山沉声道:“俏哥儿算我半个弟弟,若是你让他伤心了,我也是要作为兄长上门打你去。”
陆景洪笑道:“自然,我可是晓得你那拳头,定是不敢的。”
俏哥儿听的鼻头酸涩,险些流出泪来,陆景洪上前轻轻背起了新夫郎。
新夫郎的身子温软,娇小轻盈,身子贴在他结实的背上时,让他一瞬间便理解了温香软玉的意思,他喉咙紧了紧,稳稳的背着新夫郎迈出门去了。
院儿里接亲的人一瞬间喊了起来:“哟!新夫郎出门了!”
陆景风提着钱袋子撒出去满地的铜板,高喊道:“新夫郎出门!喜气吉祥!”
围观的人起哄着去捡铜板,一时好不热闹。
陆景洪将俏哥儿轻轻的放在牛车上,陆景山和其他汉子们将俏哥儿陪嫁的两个大箱子抬了出来放在了牛车的后面。
“接新夫郎回家了!”
陆景洪牵着牛的鼻绳拉动了牛车,唢呐重新吹响,浩浩荡荡的出门了。
陆景山家与陆景洪家距离并不远,原是可以省了这些繁琐流程的,但陆景洪家并不想仗着俏哥儿娘家无人便想搪塞了他,他们给足俏哥儿脸面,便也是全了自家面子。
牛车拉着新夫郎和陪嫁晃晃悠悠回来了,到家门前时,便有人点响了鞭炮,在鞭炮声中,陆景洪背着新夫郎进了家门。
先是跨过了门口的火盆,后到了堂屋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拜了邵氏和陆明河,礼成后俏哥儿便被簇拥着送进了新房。
而外面的席面就可以开了,村里的人纷纷就坐,陆家的院儿里摆了满满八桌喜宴。
趁着菜还没上,妇人小哥儿们交头接耳谈论着陆家新娶的夫郎。
“好家伙,陆家娶个断了亲的小哥儿竟摆了这排场,便是娶个富户的姑娘排场便也就如此了罢。”
“嘿,你别说,这俏哥儿无依无靠,竟还抬了两箱陪嫁来,我刚刚偷摸看了几眼,那木料可是不孬,而且打的箱子上面雕着花儿呢,值些个钱。”
另一名婶娘插嘴道:“这我知道,是陆景山他亲自打的柜子,你想想,他可是木匠,那手艺岂有假我们想找他打个柜子怕是都出不起价来,这俏哥儿也是个有福气的,摊上了王玉花这么一家烂货,竟嫁到了这陆家的福窝来!”
村里成了亲的哥么笑道:“现在羡慕也不晚,陆家的陆景风和陆景山不还没说亲么,各位婶娘不妨把握住机会。”
这些妇人心动了动,这时开始上菜了,便不再顾着说话,一心都扑倒饭菜上去了。
村里喜宴通常是八大碗,条件好的人家,便是三荤三素一凉一热,这是上的了台面的好席了,今儿陆家的喜宴竟是四荤两素,另一道凉菜也是带了荤的,分别是,红焖五花肉,盐焗鸡,红烧糖醋鲤鱼,香煎鸡肉丸子,凉拌拱嘴片,热菜是猪血粉丝酸菜汤。
这席面是顶好的了,再加上请的厨子手艺也好,菜上桌的那刻,香气就窜进了所有人的鼻子,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乡下人少沾荤腥,遇到这般好的席面,再也顾不得说话,拿起筷子就吃的抬不起头来,最后还各桌上了一盆杂粮白面馒头,泡上油汤一吃,直叫人吃的舒坦。
不由夸赞一句:“今儿这席面办的是真好!”
新郎官要去院儿里敬酒,而新夫郎则是要在新房里独自坐着,等新郎网上回来掀盖头。
新房里静悄悄的,俏哥儿坐在炕前,顶着盖头听外面的动静,院子里很热闹,汉子们喝酒打趣的哄闹声,妇人婶娘们在互相扯家常唠闲话,时不时发出一阵啼笑,忽的传出了一阵粗犷的笑声,是新郎陆景洪被灌酒了,像是被灌的厉害了,陆景山和陆景风上前解围帮着挡酒。
“洪哥你这可不行啊,别是怕被我们灌多了,晚上回去洞房腿都打不直吧!”
妇人小哥儿们发出一阵“呿”羞恼的呵斥声,而汉子们则是笑的更加意味深长,新房里的俏哥儿被羞的脸酡红,想到晚上,他更加紧张羞涩了,手指不断搅着绣服。
门口传来了动静,片刻后门推开了,季离和梨哥儿端着红糖醪糟荷包蛋进来了。
“俏哥儿别怕,是我们,给你送些吃的来。”
俏哥儿的脊背才放松下去,他轻轻撩起盖头去看季离他们,笑道:“你们来陪我说说话,否则我快紧张死了。”
季离将碗递给他,“就是想着你一个人在屋里,大伯娘叫我们来陪着你,你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叫厨房做了一碗荷包蛋来,给你填填肚子。”
俏哥儿折腾了一天也实在是饿了,他拾起勺子喝了一口红糖醪糟汤,“我真是饿了,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梨哥儿抬了个凳子坐到他旁边,不错眼的盯着他看:“我大哥好福气,娶了个这么好看的夫郎。”
俏哥儿抹了胭脂的脸颊更加娇俏,他小声道:“你,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见过是见过,但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样子呢。”
季离怕他再说,俏哥儿可真要脸皮薄羞死了,对梨哥儿道:“等你嫁人,你也这般好看,快别说了,让俏哥儿喝完。”
梨哥儿点头:“是了是了,你得填饱肚子,晚上才有力气呢。”
这句话把俏哥儿害得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眼眸都咳的水光潋滟。
季离轻轻敲了一下梨哥儿的脑袋,然后坐下来陪着俏哥儿说些话儿,打发时间缓解他的紧张。
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宾客声渐歇,不少人都已经吃完离席了。
三个小哥儿在房里聊的直犯困,等到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遂相互倒在对方肩头,浅眯了会儿。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门外传来汉子们的声音,季离站起身听到了陆景山在说话,“景洪哥,你慢些。”
季离和梨哥儿相视一笑,对炕上的俏哥儿道:“新郎官来了,我们便要走了。”
俏哥儿的手蜷的更紧,他点了点头:“好。”伸手将盖头遮了下来。
季离刚打开房门,就见到陆景山和陆景风各扶着陆景洪的一只胳膊,将人扶了进来,季离偏过身让开路来,两人就将陆景洪扶了进去,随后就关上门出来了。
陆景山出来后,季离站在檐下,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嗅了嗅,轻声问道:“你喝酒了”
陆景山点了点头,脸色并无异常,声音低沉沙哑了些:“喝了些,但没醉。”刚说完,他就打了一个酒嗝,把季离都逗笑了。
季离嘴角勾着笑,伸出细嫩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识得清数么”
哪知道,陆景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宽厚的手将他的手密不透风的裹住,掌心的粗糙茧子磨蹭着他的手背肌肤。
“识得。”
季离脸瞬间就红了,他试图将手往外挣了挣,哪知道这个人握的更紧了,力道大的恨不得将他的手融进他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