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忠良摸着胡子调侃:“雨娃子还献上殷勤了,之前给爷爷烫筷子都没这么积极吧?得,不说你,尝尝面吧。”
拌匀作料,红亮的油辣子漂浮在金黄色的面汤之上,细薄而有弹性的细面在滚水中迅速烫煮,直至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丝韧性,既不过分软烂也不过于生硬,完美吸收了汤底的精华,辣而不燥,香而不腻,牛肉臊子入口更是鲜嫩多汁。
味道意外地不错,岑之行吃得微微出汗,但一道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这顿美味的午餐。
岑之行看了眼号码,心中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蒋耀亲自打来的:“喂?岑先生吗?非常抱歉,旅店这边您房间的水管突然突然出了些问题,您的某些东西可能……您能尽快回旅店一趟吗?”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
第7章 “汪。”
岑之行其实长相偏冷,轮廓分明,棱角硬朗,平时眼眸带笑才透出几分温润,这会儿不笑了,微蹙眉头,整个人显得严肃,有压迫感。
季雨一口面夹起来还没吃,又放了回去,偷偷抬眼看他。
岑之行没什么表情地挂了电话,跟季雨对上眼神,将情绪收了收,笑着道:“面味道很好,但我那边有点事情,你们慢慢吃。”
他去老板那儿付了钱,走之前回了一次头,季雨正捏着筷子盯着他,面上掩盖不住失落,可旅店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担心画具,得去看看,没办法。
抬手挥了挥,季雨也放下筷子跟他挥手再见,眨巴眨巴眼睛很快低了头,模样那叫一个舍不得。
岑之行失笑,觉得还没认识几天的小孩儿好像有点太黏他。
等人再偷偷看他的时候,他开口说:“过几天带你出去画画。”然后又跟季老爷子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刚到门口,蒋耀已经在候着了,他长得还算周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人模狗样,接到父亲电话后急匆匆从卫生所来的,白大褂都还没脱,此刻溅了些水,稍显狼狈。
故意的,想在岑之行面前献献殷勤。
前几天他按照旅店前台登记的信息去查了岑之行资料,知道这城里人通身贵气,来头不小,但还是惊了一下。
百度一搜就出来了,江城鼎鼎有名的大画家,曾经一幅作品拍卖出百万高价。
蒋耀被这价格唬住,不信邪,特意点开图片放大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他眼中这就是一副寻常风景画,灰蓝灰蓝的,莫名有些压抑。
他嗤了声,腹诽买画的人真是脑子抽了,不过看到百度资料后面写着岑之行祖辈经商,家底殷实,经营好几家老牌民营企业后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嘲讽。
左右不过蝇营狗苟那些事儿,一幅画咋可能这么贵呢?不是巴结背后的岑家就是洗黑钱呢。
心思转了一圈,蒋耀面上不显,赔着笑脸。
肯定得讨好岑之行啊,这大少爷不知抽了什么风来棉竹镇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千万得好好伺候着。一幅画都一百多万呢,万一之后岑家稍微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给他,那都是天大的馅饼了。
“岑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您房间的水管突然炸了,我们察觉到漏水后很快帮您把东西转移出来了,您上去看看?”
岑之行没说话,绕过蒋耀上楼,木梯老朽又渗了水,这会儿踩着都摇摇欲坠的,本就斑驳的墙皮更是有脱落了好多。
眉头越皱越紧,等他看到退水后湿漉漉的房间和被转移到隔壁的行李,脸色更沉。
木地板还蓄着层薄薄的水,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潮湿味道,不好闻。
岑之行不想在这儿多待,检查了一遍东西。
画箱底下大概淹了六七厘米,水痕明显,木材泡发开裂,里面的画具也遭了殃,好在颜料密封着没坏,画板和那副碧翠湖写生油画更是泡坏得不成样子。
行李箱也遭了殃,水顺着拉链那一溜布料渗进去的,里头的衣服什么的都被浸了。
岑之行看着一地狼藉,烦躁地捻了捻指腹,翻出烟盒,点了支烟。
他不常抽烟,也没瘾,烟都放在行李箱夹层里,没开封过,倒是没受潮。
抽了几口,他按着眉心,在手机上搜了下附近的旅店,最近的一个也要快两小时车程。
某一瞬间他都动了直接回江城的念头,旋即想起那些烦人又必须应付的脸孔,叹了口气,继续在手机上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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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出门还是习惯带之前那个广告纸裁订的“小本子”,岑之行送他那个本子太精致,第一面还画了画,他想留着藏着,舍不得用。
这会儿季雨捧着广告纸“小本子”写字,倒不是交流,一笔一划,一页练一个字,写完一页又一页,也不心疼。
季忠良探头看了眼,念叨“怪事”,雨娃子今天怎么开始练字儿了?不过也是好事,他一直希望孙子能跟除他以外的人多交流,不要养成怯懦孤单的性子,把字练好看点,能让旁人看懂就好。
过了一阵,小本子摆到了他面前,另起的一页:
中午的事情,问问他吧?有他的号码。
等爷爷看完,季雨又翻到前面,那页上只有一串数字,岑之行那日写给他的。
被这串字迹漂亮的数字一衬托,季雨的鬼画符更丑几分,季忠良敲了他一个脑瓜崩,拿出老年机递给季雨,心想,算了,字这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那天他点电话来报备的时候就存了,你想问自己发短信问。”季忠良说。
于是两分钟后,岑之行收到了季雨的短信,字里都透着乖巧:
岑先生,我是季雨。中午的事情解决了吗?
过了几秒钟,又发过来一句:
不要不开心。
岑之行勾了勾嘴角,几乎能想象到季雨打这串字时候的模样,这小家伙还安慰起他来了。
香烟都没能压下去的烦躁情绪此刻偃旗息鼓,他把燃了一半的烟戳熄,眼角眉梢轻松几分,回到:
没什么大事,也没不开心。小雨可以帮我问问你爷爷,附近有房屋出租吗?中短期,大概三个月。
季雨愣了几秒,把手机递到爷爷面前。
村镇上外来人口少,房屋出租自然也少,但不是没有。
溪山山脚有一户搬去城里了这边的屋子一直挂着出租,之前找季忠良订过木雕,也留过电话,他就把对方号码给了岑之行,岑之行回复说感谢,如果顺利今晚会搬过来短住。
季雨就蹲在爷爷旁边看着屏幕中的对话,臊眉耷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打手语问爷爷:能不能让岑之行来我们家住啊?
“那哪儿行呢,空的那间房都好久没打扫了,让人住进来磕碜不磕碜?”
季雨敛着眉眼,不甘心,低头想了会儿,朝爷爷比划动作幅度都比平时大:可以打扫,我回去打扫。
季忠良没拦着,也没当回事儿。
他抬头看了眼季雨往家跑的背影,季雨似乎挺喜欢那个城里来的男人,把他当成了玩伴,在家总念叨,这会儿又想把人拉到家里来住,跟流六岁前要跟好朋友睡一张床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孩子的任性嘛,冷一阵子就过去了,况且六岁以后季雨很少任性,几乎没有,这次他其实挺高兴的。
季雨一路跑回家,大黄蹿在他脚边蹭蹭也没顾得上,随手摸了把狗头,开始打扫空出来的那间房。
本来也没多脏,平时家里做扫除的时候都打扫着,但季雨总觉得不够好,打了井水上来,把房间重新捯饬了一遍,又换了崭新的床单被子,最后开窗通风。
忙完站在门口打量了一遍,心中跟上次的旅店房间做着比较,得出一个结论:
差远了。
无论他怎么打扫,瓦房就是瓦房,比不上绵竹旅店红砖砌的小楼房,家具也少,看起来寒碜得很。
要不算了。
但是据他所知,山脚下那家人都搬去城里大半年了,屋子可能都没打扫过,岑之行如果搬进去住的话还要亲自清扫,季雨很难想象岑之行晚上一个人清扫房间的样子,那样也太可怜了,还不如住自己家里呢。
可是家里的房间不宽敞不漂亮,他会不会住不习惯啊?如果自己去问了,岑之行会不会觉得困扰?
季雨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又推翻,手掌托着脸,翻来覆去纠结。
最后比着手语问大黄:你觉得我应该去问问他吗?同意就叫一声,不同意就叫两声。
这是季雨跟大黄之间的小游戏,他们常玩,虽然大黄看不懂复杂的手语,但会叫,偶尔一声,偶尔两声,三四五六声也有可能,如果是后者,季雨就会再问一遍,基本上最多三四次就能得到答案。
这次,大黄似乎读出了主人的心,只叫了一声。
“汪。”
【作者有话说】
心都化了
第8章 “都说给我听。”
季雨在去找爷爷拿手机联系岑之行的路上遇到了男人的车。
还是那辆黑漆漆宛如野兽的高大车辆,轮胎掀起尘土,由远及近,最后减速停在了他面前。
村里没别人有这么帅气的车了,季雨忪怔几秒,心里本就藏着事儿,岑之行还突然来了,没做好准备的他这会儿更紧张,根本不敢抬眼跟男人对视,低垂脑袋,快速回想还有什么没打扫干净的。
屋子整理了、床铺了、热水器换了新电池、大黄也洗了澡,都准备妥帖的。
车门开了,岑之行从车里下来,皱着眉。
中午吃饭的时候季雨还好好的,几小时前还给他发短信呢,现在怎么又变得内向生分了?
他沉着眼将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衣服干净,身上没伤没痕,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模样。
抬手摸了摸小家伙脑袋,又托着季雨下巴往上抬了抬,等他向看他,岑之行才说话:“怎么了?心里有委屈?”
没有。季雨想着,摇摇脑袋。
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要不要问呢?可是岑之行开车过来是不是已经联系好山脚那家的房东了?他好像晚了一步。
季雨单纯的脸上藏不住事儿,眼底遗憾都要溢出来出了。
岑之行指腹蹭了几下对方脸颊,把人从思绪里拉回来之后道:“想说什么?别怕,直说。”
季雨抿唇,盯着男人狭长又漂亮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犹犹豫豫在本子上写:
来我家住,好不好。
又提了一行写:
房间不大,没有旅店的好看,但是打扫很干净,大黄洗澡,也准备好的。
季雨紧张,写字的时候写得急,再怎么努力规整比划也是鬼画符,句子较长,岑之行辨认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些。
季雨就在旁边等着,怕错过岑之行的话,不敢低头,却也不敢跟他对视,视线仅仅停留在对方嘴唇。
十几秒内,他产生许多矛盾的念头,呼吸被拉扯得不成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