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之行有点认床的毛病,山脚下那屋子他其实一直没睡习惯没拒绝季雨的提议,点点头。
季雨眼睛一下子亮了,飞快跑去收拾床铺,岑之行进去的时候季雨正铺新的床单,他过去搭了把手,然后季雨又搬了一床新被褥。
季雨干活利落,被褥是前几天出大太阳的时候新晒过的,很舒服。
他俩在屋子里一个打字一个说话的聊天,大部分时候是季雨挑起话头,他不擅长这个,更像是没话找话。
他有些后悔喝醉浪费了一下午时间,他问行哥江城里这儿远不远,又问行哥还会不会回来。
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最后的话题是:
行哥,你到底还有没有生我的气?
无论他前些日子怎么邀请,行哥都不愿意搬回来住,他总觉得行哥还是气的。
行哥今天同意住回来,也不知道是原谅他了还是因为明天要走,心软了的缘故。
他望着岑之行黑而狭长的眼睛,彼此都心知肚明。
几秒之后,季雨得到了答案:“生气。气我,也气你。”
岑之行长久地注视他,深如古井的眼底似乎翻涌着情绪,停顿半晌,才道:
“其实我没资格要求你太多,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天,我没让你信任我,或许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很长很绕的一段话,岑之行语速稍快,似乎并没打算让他看懂。
可一个字一个字,季雨拼凑起来看懂了。
很难形容那瞬间的感受,季雨只是呆愣在原地,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直往下掉。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哭得很厉害。
后悔、不舍,复杂的情绪揉乱了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喉咙止不住发出抽噎时候的怪声,抖着手比划:对不起。
岑之行能看懂简单的手语,心疼地把季雨揽进怀里。
季雨浑身都在发颤,抖着手跟他打字解释那天的事。
他们说你是江城的大画家,打人的事情传出去会影响你,卖不出画怎么办呢……
手机屏幕的光线莫名有些刺眼,岑之行揉揉眉心,想起中午的时候又跟季老爷子聊过季雨读书上学的事情。
季雨从六岁时耳聋后就一直跟不上班里学习了,勉强读完义务教育的初中,爷爷也供不起了,就辍学了。
再加上山里教育条件落后,季雨实际上并没有读太多书,心智不算成熟。
他的意思是带季雨回江城找个特殊学校,再看看耳朵,但季老爷子犹豫好久,还是没同意。
思绪转瞬即逝,岑之行把季雨低垂的脑袋抬起来,眼睛都哭肿了,水汪汪的。
指腹碰了碰季雨湿漉漉的睫毛,一碰就抖。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你觉得行哥会怕吗?你觉得行哥没把握的话会报警吗?那些从根就烂了的小子,打就打了,我只后悔没打狠点。”
“说你笨呢,有时候又很机灵,说你聪明,被蒋家那俩一忽悠就信了。你爷爷没说错,你就是倔,钻牛角尖,早跟行哥讲清楚,早解决完了。”
季雨不哭了,可怜巴巴的,岑之行抽了张纸巾给他擦脸。
“报案的文件和伤情诊断书我都给你爷爷保管了,案子就算撤了也还能再报,我走之后,蒋家的人也不敢再欺负你。”
“要不要报案、什么时候报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勇敢一点,多点心眼。”
季雨点头,眼泪蹭了岑之行一胸口,湿乎乎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岑之行倒没太在意,他不确定刚才自己的话季雨听进去多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也算是陪季雨过完了生日。
“以后别什么事都瞒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他说。
【作者有话说】
攻受都不是完美人设。
第21章 抓不住的蝴蝶
岑之行一走半年多。
季雨最开始还会跟爷爷提起行哥,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提了,他自己在心里偷偷想,一边想行哥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清楚地知道行哥不会回来了。
岑之行是城里的大画家,不是属于落后贫穷的棉竹镇的人。来了又走,像他怎样都抓不住的漂亮蝴蝶。
蒋识君那伙人没再来招惹他,城里来的订单量逐渐稳定下来,老汪给他们的分成也提高了,清净又能赚钱,拮据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可爷爷腿脚越发不好了,又不愿意去蒋家的诊所看病,就靠百草堂的药膏一贴一贴敷。
尽管腿疼,爷爷还是执意无论季雨去哪儿都要跟着,就怕他再被欺负了去。
季雨心疼得很,所以除了必要的采购和上山找木材外也不怎么下山了,天天窝在院子里跟爷爷一起赶单子,想着多攒钱,年后带爷爷去县城的医院看看腿。
16年除夕夜。
山里夜晚很冷,季雨烧了热水给爷爷泡脚,屋里上个月刚买的彩色电视机播着春晚,正在演小品。
爷爷乐呵地笑了声,季雨也跟着笑,其实演员语速都太快了,他只能看字幕,也没觉得多好看,但是爷爷高兴他就高兴。
春晚他没看完,抱着充满电的手机回屋了。
临睡前,他捧着手机给行哥发微信,经过半年多锻炼,他拼音打字速度快多了,输入:行哥,新年快乐。
没发出去,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考虑一会儿又挨个删了,切到备忘录先措好词,把祝福语准备着。
弄完又点回微信,他微信里只有行哥一个联系人,没别的好看,就往上翻着聊天记录,不算多,一直翻到顶也没用多久。
最开始是他找行哥比较多,聊些有的没的,后来他怕打扰行哥工作,主动发消息的次数就少了,更多时候是行哥找他,大部分都是问他有没有按时喝牛奶,有没有遇到麻烦。
上一次聊天是六天前,行哥说给他买的牛奶到了,让他到院子里等快递员送上来。
他回了句:谢谢行哥。
后面跟着猫猫送花的表情包。
岑之行最开始是直接微信转钱给他,他没收,自那之后对方就时不时往他这儿买东西,衣服鞋子、吃的喝的都有,还多给了快递员小费,让送上山。
行哥真心对他好,季雨心里头门儿清,总惦念着,想着以后能不能把木雕生意做去城里,多赚些钱给爷爷看腿吗,也能报答岑之行。
零点的闹钟响了,季雨一激灵,从思绪中回神,赶紧去备忘录复制粘贴回来,点击发送:
行哥新年快乐!祝行哥工作顺利,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后头跟着一个小猫拜年的动图表情和888的红包,这都是他接木雕单子自己挣自己攒的。
几秒后,手机猛地震动起来,震得季雨掌心发麻,定睛一看,是行哥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他愣了片刻才接起,结果发现居然能看到对方画面。
岑之行靠在阳台栏杆,穿着一身米白色风衣,内衬黑色高领毛衣,好看得不得了,正捧着手机跟他打招呼,“小雨新年快乐,还给行哥发红包呢?”语速很慢,能让他清楚辨认。
季雨心软塌塌的,抱着枕头蹭了蹭,余光一扫,瞥见视频右下角一个黑黢黢的小框。
大脑飞速运转,他抱着手机坐起来,看到自己右下角小框里的画面也跟着变化,吓了一大跳,随即意识到什么,都不敢再看屏幕里的行哥了,一溜烟把手机盖住,飞快跳下床开灯,跑到镜子前整理仪表。
两分钟后,季雨挺胸抬头坐到屋里工作台前,端正得仿佛正在课堂里的学生,满脸郑重拿起手机。
岑之行瞧他这模样实在没忍住,很轻地勾了勾唇,说:“几个月不见,都这么生疏了吗?”
季雨赶紧摇头,这是行哥第一次给他打视频,他还没太弄懂,刚想切出去打字,又看见岑之行说:“打手语吧,我现在能看懂了。”
季雨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岑之行无奈,伸手到镜头前晃了晃,“高兴傻了?”
季雨还是摇头,呼吸都轻了几分,努力控制着激动,打手语:行哥你去学了手语吗?能看懂吗?
回应他的是行哥流利标准的手语动作:看懂了。你是笨蛋吗?
季雨佯装淡定,但偷偷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岑之行打手语:关灯回被窝里睡好,穿这么点不怕冷的?
季雨不太愿意回去躺着,撑着下巴装作没看见,岑之行冷下脸催了好几遍,季雨才终于回被窝,但是不愿意关灯也不愿意躺,裹棉被坐着,把手机靠床头立住跟他打视频。
岑之行是体会过季雨的犟脾气的,叹了口气,也不强求了,翻转摄像头给季雨看烟花。
季雨看烟花,岑之行看季雨。
暖灯下季雨茶色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脸颊多了点肉,挤在被子里,软乎乎的,头发长长了,额前碎发又有些挡眉毛,倒像是初遇时候的样子。
又乖又漂亮。
很好脾气的模样。
一轮烟花放完,季雨看得津津有味,岑之行把镜头转回来,心想,季雨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孩子,这样其实不好。
季雨现在的确感到满足,盯着屏幕里岑之行的脸舍不得移开,他找起话题:行哥看春晚了吗?
岑之行点头。
季雨又问:春节是不是要放假?
岑之行眼神有些无奈,还是点头。
季雨看出他的表情,攥了攥衣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却又舍不得挂断电话。
好不容易能见到行哥,虽然隔着屏幕,他也想多看一会儿。
这次由岑之行起头,先是问了季雨最近有没有受欺负,又问了牛奶有没有每天喝……
两个人慢慢比划着,聊一些生活琐事,氛围轻松,直教人心安。
打了一个多小时,季雨手机烫得不行了,才挂断,电话最后岑之行提了一句想带他到江城医院再看看耳朵。
季雨倒没太大期待,拒绝了,这么多年他早都习惯了。
眼前没画面了,季雨还坐着发呆,心头空落落的,还未回神,手机震动两下。
他点开一看,是岑之行发过来的红包和一条信息:
压岁钱,祝小雨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季雨正想拒绝,对方的信息又来了:
别拒绝,钱不多,行哥也领你的。
-行哥领取了你的红包-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弯弯的,行哥领他红包了,季雨很自豪,有种自己终于长大能报答行哥的兴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