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愣?困傻了?”岑之行问。
季雨摇头,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跟岑之行隔得很远。比棉竹镇到江城的距离还远。
这里的热水器不用等一分钟才出热水,暖风开启后洗澡也不会冷。
季雨脑袋埋进水流,心里乱糟糟的。
洗完澡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顺便洗了,拧干出去,跟坐在书桌前的岑之行对上视线。
岑之行眼神在他手里半湿的衣服上停留半秒,尽管很快移开,季雨还是意识到什么,莫名有些局促。
岑之行叹气,站起来朝他招手,季雨走过去,对方帮他理好不平整的领口,笑着说:“也不知道你长高这么多,睡裤没买好,裤腿短了。”
季雨摇头,没短多少,将就都能穿。
岑之行把他手里的湿衣服拿了过去,晾到阳台,季雨空手站在一旁,隐隐有些无措。
岑之行一回头差点跟愣在原地的季雨撞上,后退半步,仔细一瞧就知道季雨那脑瓜子里又在想东想西了。
他想了想,说:“行哥没别的意思,家里有洗衣机,哥没来得及跟你说,下次不用手洗了。”
岑之行把他领回浴室,洗手台下面是洗衣机,季雨默默记下开关的方法,回神之后,岑之行已经替他接好热水,正在挤牙膏。
季雨脑海闪过在自己家时,自己每天早晨给岑之行挤牙膏的画面。
“喏。”对方把牙刷递给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用。
于是季雨从回忆里醒神,低头开始刷牙。
他悄悄透过镜面看身后的岑之行,没想到岑之行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岑之行说:“小雨不开心。”没有别的似是而非的修饰词,就是不开心,岑之行看出来了。
季雨差点把泡沫咽下去,赶紧低头吐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心乱如麻,之后都不太敢再看镜子。
睡前,岑之行坐在床边帮他掩了掩被子,长久沉默后问道:“小雨有什么话想跟行哥说吗?不想说也行。”
岑之行等了一会儿,季雨小半张脸缩在被子里,没动,他也不强求了,拨了拨季雨额前的碎发,说:“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就在隔壁睡,有事儿就来找我。”
说完岑之行起身想走,袖口却先被扯住。
季雨从床上坐起来,他不想像之前一样因为某件事情跟行哥闹不愉快,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大半天,手语也打得格外磕巴,刚比划一半又停住,最后只打了一句:
行哥,你好厉害。
岑之行愣了一下,明明是夸人的话,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有点明白季雨的意思,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笑起来回道:“咱们小雨也很厉害。”
岑之行表情太过认真,反倒让季雨疑惑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厉害。
他兀自摇摇头,不想再停在这个话题,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眼睛和手,轻轻比划:
行哥,我好困呀。
岑之行欲言又止,最后只说:“睡吧。”
季雨闭上眼睛。
行哥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江城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南柯美梦。
跟隔着屏幕电视里看着不一样,这是他亲眼瞧的,高楼大厦、轮渡浪潮、不夜江城……也正因亲眼见了,更觉得似真似幻,犹如梦中。
他做不到如岑之行所说的“别想东想西”,临睡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窜了出来,但约莫是真的太困,亦或者床垫太柔太软,季雨倒也没失眠,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洗漱完,季雨想了想,去敲了隔壁屋的门,谁曾想压根没锁门,一推就开。
屋内拉着厚重窗帘,一丝光亮都透不进。
岑之行闭着眼,还没醒。
行哥似乎没拿他当外人,不防备也不锁门。
岑之行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朝门口招了招。
季雨放轻脚步走进去,蹲在床边,看见岑之行唇瓣翕动,说的是“再睡会儿”。
季雨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吵着人,一动不动蹲了会儿,腿麻了,小心翼翼把膝盖触到地面撑着,最后换成半跪的姿势,趴在床边儿看岑之行的睡颜。
大约隔了一刻钟,岑之行把搭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拿下来,半眯眼看他,指腹伸过来刮了他脸蛋。
岑之行的手现在很暖和,倒是季雨脸颊冰了些,岑之行就来回蹭了蹭,彼此都染上对方的体温。
季雨没敢后退也没敢往前,僵硬地滚了滚喉结,吞咽声在安静得室内格外明显,季雨自己无知无觉,岑之行倒是从胸腔里挤出声笑。
岑之行:“你起太早了。”
季雨抿唇,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明明是行哥赖床。
磨蹭了约莫半小时,岑之行揉着头发坐起来,这才看清季雨姿势,皱眉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朝拜封建皇帝呢?膝盖疼没疼?”
季雨摇头。
地上铺着厚重吸音的毛绒地毯,跪着不疼,比蹲着腿麻还舒服得多。
岑之行轻啧一声,去卫生间洗漱,季雨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盯着镜子里的人。
这会儿才八点多,岑之行没睡醒,表情不太好,半阖着眼刷牙,微卷略长的发丝别在耳后,不听话的垂了几缕在棱角锋利的下颌线旁边,一晃一晃的,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岑之行瞥他一眼,朝洗手台上方的壁龛扬扬下巴,“拿根皮筋帮我绑下头发。”
季雨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间没动。
“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
季雨急忙解释,蹑手蹑脚去拿了最上面一根纯色皮筋,岑之行已经微微弯腰等着他,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深吸一口气,替对方拢头发。
不算长,拢起来只有很短一截,他生疏地在行哥后脑勺位置扎成一个小揪揪。
岑之行偏头从镜子里看了看发型又看了看他,说:“还行。”
季雨如蒙大赦,狠狠松了口气,又看见岑之行说:“这两天都要小雨帮我绑头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面对又要懒床又要扎头发的岑大小姐,小雨:没办法,只能宠了。
第24章 耳蜗
岑之行不会做饭,厨房整洁且空旷,这些天都是岑之行领着季雨出门玩,顺便下馆子。
江城菜清淡偏甜,连着吃了两天,岑之行怕季雨吃不惯,今天特意选了家火锅店。
刚进店里,一转头的功夫,身边的季雨不见了,岑之行心头一跳,霎那间脑海闪过许多不好的猜测,急忙扫过四周,看见杵在店门口发呆的季雨才松了口气。
店门张贴着招聘服务员的启事,要求做事认真,身体健康,月薪四千到五千五,月休四天。
季雨有些愣神,江城餐馆服务员的工资都这么高,他和爷爷每月紧赶慢赶做木雕挣的钱也不过如此了,这还是有接单渠道的情况。
还没想出什么名堂,肩膀倏地一沉,季雨慢半拍回过神,岑之行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视线看向那张招聘广告,没有因为季雨对服务员工作抱有羡慕的情绪而嫌弃什么,平和地低头问:“小雨想找工作吗?”
季雨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失落,沉默着。
他想,没有店铺会招聋哑人,而且除了雕木头他也不会做别的。
小家伙每次这种表情都看着太心疼了,岑之行用了点力,搂着他进包间坐下,包间很大,他们坐在相邻位置,隔得很近,暖光让男人的神色格外温和。
岑之行支起手臂,手背托着脸颊,微微侧头看身旁的季雨,好半晌,季雨都有些无措时才看到男人薄唇动了动:
“头发有点散了。”
季雨一愣,然后会意,起身走到岑之行身后,取下手腕的发绳绕了几圈扎好。
这几天出门吃饭,岑之行都让他帮忙弄头发,季雨从最开始生疏到现在熟练,手腕随时戴着发圈,都有些习惯了。
其实行哥发丝的长度根本不会碍着吃饭,但季雨不敢说。
余光掠过岑之行手机屏幕,好像是微信界面,正在跟某人聊天,季雨没多看,识趣地收回目光,回位置坐好。
没几分钟,岑之行聊完把手机放到一旁,又像之前那样来看他。
季雨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要被看透了,岑之行才缓慢开口:“小雨的木雕技术很厉害,有考虑从事相关工作吗?”
季雨懵懂点头,他现在跟爷爷做单子应该就是相关工作吧,除此之外他就不太了解了。
岑之行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牛油锅底沸开了,他夹起两片毛肚烫好放进季雨碗里。
岑之行没想到这家江城的火锅店味道这么辣,两人吃完浑身都冒汗,三月天,季雨愣是没忍住解了颗衣领扣子。
季雨生得白,锁骨和下面一小片皮肤都白,岑之行余光瞟过去,莫名想起初遇那天缩在小角落的家伙,还没回过神来,手已经伸过去把扣子扣上了。
对上季雨清澈的眼睛,岑之行收回手,捻了捻指腹,找补道:“待会儿出去冷风一吹再给感冒了。”
季雨听话没再去弄领口,接过岑之行递来的微凉的矿泉水咕嘟喝了好几口。
岑之行说:“乖。”
中午一点,他们到了江城一院耳鼻喉科,正是门诊休息时间,不用排队,李主任跟岑之行客套两句,转头看一直被岑之行揽在身边的男孩,微笑叫了句“叫季雨是吧”。
季雨读完口型,乖巧点头。
昨晚行哥跟他讲,来江城就顺便检查下耳朵,万一有机会治呢。
季雨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免不了燃起些许期望。
李主任亲自领他去楼下做检查,耳膜、耳压、听力神经……有的检查季雨在县城医院做过,有的没做过。
岑之行就在隔音室外等他,季雨每次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出去都能跟男人对上视线,乱跳的心脏逐渐安定。
除此之外又到底楼做了CT和核磁共振,李主任领着项目都是一路绿灯,但来来回回都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检查单齐全之后三人回了李主任办公室,李主任戴上眼镜低头看报告,室内一时间格外安静,季雨稍显拘谨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凳子上,岑之行站在他身后,手掌轻轻搭在他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
约莫五分钟后,李主任抬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看看季雨,最后对岑之行点了点头,笑着说:“情况还可以。”
季雨读出了李主任的口型,心脏猛地收紧,升起丝丝缕缕的喜悦,紧接着又看对方说:“双侧都没有内耳畸形,双侧耳蜗都能做。”
耳蜗,或者说是人工耳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