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就是应津亭不怕他泄密,已经做好了把他和石没羽一起弄死或是怎么着的准备。要么就是应津亭单方面不由分说地决定了把他划到己方阵营,不打算给他反对的可能……
虽然应津亭此前在云清晓面前说话也挺没遮没掩、并不“谨慎”,但说的也不过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点皇帝权利和摄政王权利之间的矛盾,就算被摄政王本人听到了也不过就是和气糊弄了事,没有触及到过应津亭背后更深的筹谋。
但现在……云清晓觉得还是不要知道应津亭太多的秘密为好。
应津亭挑了下眉:“你在害怕吗?怎么,看到方才这一幕,都不会好奇一下我到底在做什么吗?”
云清晓叹了声气:“陛下,我只好奇我有命好奇的闲事,别的事我就不拿命掺和了行吗,我一个纨绔子弟……”
影卫们拎着石没羽靠近了,云清晓坐在马背上垂首说着话,然后在从枝叶间穿过落下的月光中看清了影卫们的脸——他们身着黑衣,不过脸上没有特意蒙面遮挡。
四个影卫,三男一女,云清晓有些意外这年头的影卫里居然还有女子,又是其中唯一一个,于是目光下意识多停留了几息,然后正说着话的他就微微一顿、说不下去了。
云清晓看着阿七的眼睛,心想这双眼睛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月初五,长陵宫城紫薇殿,那个持匕首想要杀他的蒙面黑衣人,就有这么一双眼睛。
——他想起来了。
第27章
阿七发现云二少爷在盯着她看,心下一咯噔,寻思着总不能是她先前搞刺杀、现在被认出来了吧?
虽然那天她没有易容,但下半张脸蒙面又故意用的男人声音,身形说是瘦削些的男人也不奇怪,搞暗杀的壮高个才是少见。
在既有印象里刺客是个男人的前提下,一打照面就凭上半张脸认出来……云二少爷不是个书都读不下去的纨绔公子哥吗,应当没那么好记性吧?
阿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云清晓也眨了眨眼,然后敛了目光盯着手里抓着的马鞍,不吭声了。
云清晓这说着话突然慢吞吞停了下来,应津亭虽然坐在他身后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能看到云清晓脑袋微微转动的方向。
应津亭又蓦地想起云清晓的一个长处——他作画虽然慢,还喜欢画一会儿休息一会儿,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画作十分写实。
之前云清晓给应津亭作过一幅画,应津亭当时看过,堪称细致到了发丝。
这样作画的能耐,是需要擅于细致入微观察的。
那么,云清晓这会儿……或许是认出了阿七。
那日宫宴刺杀虽然情况紧迫,但越是紧迫往往注意力越集中,云清晓和匕首相向的刺客对视过,下意识记住了对方的特征并且在重逢时认了出来,并不奇怪。
应津亭想,是自己疏忽了。
这下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而且,误会才有解释的余地,可当日阿七刺杀云清晓并不算什么误会。
难道应津亭要跟云清晓解释说——那日本来只是想弄伤你,其实没想杀你,事到临头我突然还不忍心伤你了,所以看在我给你挡了刀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策划对你的行刺以及受伤之后还借此占你报恩的便宜了吧……?
那应津亭怀疑但凡云清晓手里有把刀,都能直接捅他一下。
不过小少爷可能最终还是狠不下心,真刀子落不下来,只嘴上估计能杀他千百遍……可别到时候在系统的强制下,他应津亭死于莫名其妙的自杀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当下不好解释,所以应津亭难得有了逃避心态,觉得乐观一点想,说不定云清晓并没有认出阿七、就算怀疑也没确定,毕竟当时的蒙面黑衣人是个“男人”……所以最好不要让云清晓知道阿七会变声。
就算云清晓已经确定了阿七就是紫薇殿那个刺客,但眼下也不是处置这事儿的时候。
总而言之,先当无事发生吧。
应津亭轻咳了一声,强行太平道:“别担心,我真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你就当看个热闹,随我一同去瞧瞧吧,瞧完了我就怎么把你带来的,又好好把你送回去。走吧。”
打又打不过,还坐在人家马背上,云清晓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一声不吭了。
虽然今晚出城看烟火是个幌子,但其实陵江边上的确有放烟火的,岸边此时还挺热闹。
应津亭把马拴在了即将出林子的一棵树上,然后带着云清晓,和几个影卫一起避着人、悄无声息地上了岸边最角落、大半船身隐在阴影里的一艘船。
云清晓被应津亭搂着腰行动,没那功夫寻思这算不算是应津亭占他便宜,只是想着……所以应津亭应该是会武功吧?
难怪之前紫薇殿刺杀面前,人家能不动如山呢,敢情压根就没怕,反正实在不行大不了不演了,又死不了。
云清晓心里哼哼唧唧,面上都不正眼瞧应津亭一眼。
上了船,一行人进了船舱,影卫们把大网里的石没羽拆了出来、又用绳索分别绑了手脚,最后扔在地上。
同时船舱内另一扇门缓缓打开,一个坐着轮椅、头发花白、眉目深沉的老妇人从里面出来了,后面帮忙推轮椅的年轻女子一身简练的素衣,和刚从树林里过来的影卫们穿着不一样,但气质相仿。
“封前辈。”影卫们规规矩矩对轮椅上的老妇人喊道。
应津亭也微微垂首:“封前辈。”
轮椅上的封前辈点了点头,看了眼地上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劳烦,帮我把他泼醒。”
那大网上的毒粉霸道,一沾即晕,但也好解,遇水即散,只是初醒时仍然会留有四肢无力的后遗症罢了。
阿六闻声上前,打开茶壶上方的盖子,然后对着石没羽的脸整壶倒了下去。
石没羽眉头皱了皱,似是马上要醒来了。
趁着这期间,封前辈看向应津亭身边一脸“谁都看不到我”的云清晓,笑了笑:“津亭,这位小友是谁啊?”
云清晓本来在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但见对方向自己一笑,他也忍不住笑了下,大概是这位封前辈和他祖母年纪相仿的缘故吧,老人家身上似乎有些相似的和蔼可亲。
“我朋友,带他来瞧个热闹。”应津亭说得好像现在船舱里马上要开台唱戏似的。
不过,某种程度上,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行。
封前辈又笑了下,没有再深问。
石没羽在晕眩中睁开了眼,刚有一点意识,他就想要起身跟谁对打似的,但他双腿被绑在一起,双手也被绑着背在身后,在先前毒网的后遗症中本就四肢无力,于是只是像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一样弹跳了下,又倒回了地板上。
封前辈喊他:“没羽,还记得我是谁吗?”
石没羽循着声音找过去,过程中先看到了几个黑衣服的年轻人,又看到了站在角落的应津亭和云清晓,然后他看到了老迈的妇人。
他目光颤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接着竭力翻动身体,强行把自己撑了起来,然后他朝着封前辈的方向跪下,以双手被束在身后的姿势磕了个头。
这时石没羽他才出声:“……师傅,徒弟不孝。”
闻言,云清晓在角落里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越发好奇了——来之前不想掺和这些事,但这会儿来都来了,不吃瓜够本,也挺可惜,所以还是多听听吧!
封前辈叹息了一声。
而石没羽抬起头后,却突然看向了云清晓和应津亭这边,说:“原来如此,原来是师傅您在幕后……难怪新帝对靖安侯府的二少爷这么亲热,难怪今晚还特意带上他一起出城,原来是因为故人啊……可惜,这消息我是没机会告诉秦王殿下了,对吗,师傅,您今日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
听到这话,船舱内除了石没羽本人,其他人都有些困惑。
云清晓疑问地看向应津亭,应津亭也没明白石没羽怎么突然这样说——他靠近云清晓当然是因为系统的存在,而这件事除他自己之外无人得知,连云清晓都不知道。
可石没羽这话说得似乎是封前辈在靖安侯府有值得久念的故人,他受封前辈所托才接近了云清晓。
“封前辈?”应津亭不解道。
封前辈在微微一怔后意识到了什么,她重新看向云清晓,问:“小友出身靖安侯府?”
云清晓迟疑地点了下头:“是……晚辈云清晓,如今的靖安侯是我兄长。”
封前辈的目光又在云清晓脸上多留了片刻,然后她说:“你长得不像你母亲,好在也不像你那父亲。”
云清晓:“……”
封前辈的语气好像是在夸奖,但听起来着实怪异。
“无妨,既然这般巧,那晚些我同你们说说旧事便是,眼下我得先处置这孽徒……”封前辈看着石没羽说。
石没羽也在他们的对话间意识到了,应津亭似乎还真不是因为旧事才接近云清晓的……那这两人之间算什么,还真成断袖了?
石没羽摇着头笑:“师姐若还在世,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成了如今这模样,也不知会不会失望。”
云清晓一脸茫然地听着,心想怎么又跳出了个“师姐”?听这意思,难道还和他有关系?
封前辈冷漠地看着石没羽:“你如今能主动提你师姐,是自认没有对不起她过,还是觉得不必对不起她?”
石没羽又对封前辈磕了个头:“师傅,您不必多说了。我这辈子若说对不起,最对不起您和师姐。这辈子若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舍了这条命,那便只有您和秦王殿下。”
“您是想让我为师姐偿命是吗?眼下的情形,我其实从师姐离世那日起便开始在脑中构想了,只是十多年来您从未给过我只言片语,我甚至以为您也已不在人世……今日还能再见您一面,也是徒弟死前幸事,只是可惜不能再回去为秦王殿下效劳。”
石没羽直起上身,堪称平静地说:“不劳师傅脏了手,徒弟自绝便是。不过自绝之前,还有件秦王交代的差事没有办,虽已经办不妥帖,但不能不办……”
石没羽说着,原本被束在身后的双手骤然发力,竟是在本应该浑身无力的情形下强行撑断了绳索,然后他掌心直冲角落的云清晓而去。
云清晓睁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抬手挡住脸,手腕上除了沐浴之外都没拆下来过的暗器发射出银针的同时,云清晓哀怨地想——这都什么事啊!他怎么就这么招人恨了呢!
这石没羽都准备赴死了,还不忘殊死一搏杀他一试!
转瞬之间,人体落地。
完好无损的云清晓松了口气,这才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小心打量船舱内的情景——
给封前辈推轮椅的素衣女子应该是在石没羽动手的时候就把轮椅往后推了推,然后自己挡到了封前辈身前以防万一。
其他四个影卫虽然没有大幅度动作,但也明显严肃了些。
而竭力朝云清晓打来的石没羽被云清晓身边的应津亭眼疾手快一脚直接踢过去,此时石没羽摔在地上,还有意识,但手掌撑地也起不来了。
至于应津亭……他方才给石没羽一脚的同时,下意识侧身抬手挡在了云清晓身前,云清晓手腕上那暗器发出的银针,三根针齐刷刷就扎到了他手臂上。
此时应津亭放下手,正在拔针。
云清晓:“……”
应津亭失笑地看看他:“幸好你这暗器没毒。”
云清晓见他还一脸轻松,忍不住嘀咕:“早知道这样,就该往针上面涂点毒。”
他已经不是之前单纯的云二少爷了!不会因为应津亭救他反被暗器扎到就着急忙慌不好意思了!应津亭这个骗子……现在活该!
闻言,应津亭心道,完了,不必乐观了。
云清晓不理他了,探头去看船舱地板上的石没羽:“哎,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招惹秦王了,他非要我死不可?”
石没羽仰头看他,正要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
封前辈失望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是把自己当秦椒身边的一条狗,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秦椒吩咐何事,你便什么都照做,当年他要你给云振庸下药,你就去下,他要你给你师姐下毒,你也去下,如今他要你杀了你师姐的小儿子,你居然也答应,自绝前都舍不得不动这个手吗?”
闻言,其他人都是一愣,云清晓也更添错愕——封前辈的意思是,他娘就是石没羽口中对不起的师姐?
而且,云振庸这名字……
云清晓怀疑自己就是从前的云二少爷,但不论如何反正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了,就算有吧,云二少爷两岁时没了爹娘,对这二位长辈的印象可以说是没有。不过虽然不记得人面貌性情,但名讳还是能从旁人和族谱中得知的。
所以,他确定自己没记错,云振庸的确是他爹、上任靖安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