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赶在云清晓做出新的表情或是发出新的嗤声之前,抓紧道:“但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对你的坦诚,所以如果有什么疑问,你都可以直接问我,这么怪里怪气对你自己也不好,你觉得呢?”
云清晓觉得:“陛下,您现在的语气好得跟马上要杀人埋尸的凶手对受害人的临终关怀一般。”
应津亭:“……”
云清晓又抓了抓马的鬃毛,问应津亭:“陛下,咱们能回去了吗?”
应津亭轻叹:“真不想问我点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我说了,我不好奇我应付不了的事情。”云清晓一脸正色地说。
……至少也得等回了长陵,回了他自家的靖安侯府,有靠山了,到时候再好奇吧,云清晓默默想着。
他现在都怀疑应津亭指使过刺客杀他了——即便他最后没在那场刺杀里伤着吧,但的确有这么件事——然后还真大大咧咧在这深夜树林里和应津亭一对一谈心?
人家说说罢了,他要是当了真,那和疯了有什么区别,万一说着说着把人给惹急了,不顾后果直接把他真杀了怎么办?
虽然封雁秋实际上算是应津亭的师长,云清晓的亲娘桑榆晚是封雁秋的爱徒、能让她老人家头发白了都要亲手为她报仇,但云清晓顶多占个“长得幸好不像爹”的“优势”,封雁秋自己都不一定多稀罕他,今晚不过是乍见和故人相关的人所以有些感触罢了,应津亭还真不一定会顾虑这层故人关系。
就算应津亭十分敬重这位前辈所以的确会顾虑,那封雁秋也已经回了玉章山,应津亭做了什么,只要有心遮掩,封雁秋也无从得知啊,应津亭何必怕惹了师长不快?
反正在船上时云清晓就开始思索这些了,是有好好想过下了船要怎么面对应津亭的——
装没事人、态度和之前一样,那肯定不行,应津亭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对劲,云二少爷再没心没肺也没那么“豁达”。
但态度太过也不行,云清晓不想试探应津亭对他的忍耐底线。
所以就成眼下这样了,阴阳怪气,但没那么招忌惮。
——他的脑子在这个晚上真是累死了,云清晓合理怀疑自己过去一整年都没这么辛苦过自己的脑子。
应津亭见云清晓拒绝好奇,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为“当下不用正面回答一些还在踌躇是否要如实解释的问题”松了口气,还是为“这会儿不说清楚那显而易见之后云清晓会疏远甚至排斥他”感到头疼。
远处陵江边烟火还在继续,就这阵仗实在是瞧不出秋城深陷“水患”之困。
但应津亭觉得自己现在忧患挺重的。
“我今晚带上你,原本并不知道你家中长辈和封前辈的渊源。”
应津亭想了想,索性不再等着云清晓主动询问,他抬手对离得不远的影卫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离远点,然后继续对兴致不高的云清晓说:“你可能也猜出来了,今晚在城内走散时,我都还没打算让你掺和进来,但准备出城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带上你。”
云清晓唔了声:“嗯,我好奇心重嘛,逗着好玩。”
应津亭顿了顿:“我……”
今晚莫名其妙中途把云清晓带上,这件事应津亭自己的确说不出明确的缘由来,非要说的话,说出来的意思只怕还真就和云清晓这话听上去是一个意思。
所以应津亭话头卡住了,他开始考虑既然云清晓也没想继续这个话题,那误会就误会吧,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算了”的念头还未执行,应津亭突然灵光一闪,“另辟蹊径”地问云清晓:“……之前你不是说过我对你一片情深吗,今晚没打算用这件事来揣测我的动机吗?”
云清晓:“……”
他又不是恋爱脑!
再说他跟应津亭压根就没恋上!
而且云清晓合理怀疑,应津亭这样经历复杂的人物,“喜欢这个人”和“杀了这个人”对他来说可能是完全不矛盾的!
甚至于他很有可能觉得——我对这个人的动心会给我的大局谋划带来麻烦,所以为了避免越陷越深干脆及早杀掉算了……
云清晓回忆着从前看过的狗血小说和影视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应津亭不知道云清晓的思绪已经飘那么厉害了。
事实上,应津亭自己此时正在发怔。
方才说完那句本是想逗笑云清晓、也是想引导云清晓往风花雪月那个思路去想的话之后,应津亭自己的思绪反倒被带到里面了。
因为他发现……“喜欢云清晓”这个理由,用来解释今晚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当真合适!
不是糊弄人的那种合适,而是……
应津亭垂眸,几息后复又看向云清晓:“算了,我们先回客栈去吧,你出来一趟也累了,回去先歇息好。”
云清晓松了口气,点点头:“剑霜和剑刃跟我走散了,回客栈又老等不到我回去的话,怕是要着急了,走吧走吧。”
应津亭和来时一样想要先帮云清晓上马,云清晓往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烦,上马我自己能行,你先上吧,我坐你身后。”
应津亭微微抿唇,然后点了下头:“好。”
沿着来路回到城内,原本热闹的街上此时已经冷稀了不少,应津亭和云清晓回到客栈,剑霜剑刃还有应敏行他们就迎了出来,看到两人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云清晓半真半假地解释:“我们听说城外江边有烟火可看,就去瞧了瞧,回来牵马时还托客栈伙计若是看到你们了,与你们说一声的,不用担心。”
“伙计倒是与我们说过了,但没瞧见殷先生和少爷您回来,这心里难免有点七上八下嘛。”剑刃笑道,又好奇探头往后看,“那个石侍卫没有和少爷你们一起回来吗?”
云清晓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了应津亭,意思是要他自己解释。
这个问题,比起面对云清晓的那些可好解释多了,应津亭从容道:“石侍卫似乎别有安排,虽然与我们前后脚出了城,但很快就独自离开了,也没说缘由,我们也不方便问,便随他了。”
应敏行和剑霜剑刃是知道应津亭的身份的,也被云清晓没把他们当外人地说过石没羽是秦王派到应津亭身边的侍卫,所以这会儿听到应津亭这样说,他们就默认以为石没羽是秦王对他另有命令,所以办去了。
皇帝本人都说“不方便问”和“随他了”,应敏行和剑霜剑刃自然也不会多嘴追问。
不过剑霜叹了声气:“那我们回程之前,石侍卫还回来吗?我那匹马看来是被石侍卫他骑走了……”
应津亭不疾不徐地说:“石侍卫离队得突然,还回不回来同行实属未知。”
石没羽当时骑的马,在树林里遇伏的时候很倒霉地和石没羽一起中了毒、倒在了原地,然后不论是应津亭云清晓还是几个影卫自然都没空管多出来的那匹马。
方才应津亭和云清晓重新穿过树林回来时,去看那匹马已经没在原地了——毕竟那毒网被砍坏的范围不大,洒出来的毒粉大多全让石没羽一个人担了,马匹本身体型又大、轻微不致死的毒粉很快就失效也很正常,马醒了之后可能是自己跑走了。
反正石侍卫是回不来了,那匹马能不能回来得看缘分了。
云清晓想了想,问应敏行:“我们明天就启程回长陵,提前几天,你看行吗?”
应敏行虽然有点意外,但没什么可犹豫地点点头。他本身这回就是被派出来“赈灾”的,不是自己先想到了南下游玩,而整个“赈灾”过程中他要做的就是把银粮送到而已,这差事已经做完了。现在更有游玩心的云清晓想要回去了,他自然陪同。
应敏行比划道:“好,那我待会儿让人去找找孙莫学,跟他说一声,看他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清晓,你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返程?”
云清晓轻咳了声,然后张口就来:“今晚在陵江边上我突然想起来,我哥看了几年陵江江水,好不容易回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突然又被外派了,我却还没陪他吃过几餐饭,实在不该。我祖母年纪也大了,我该多陪陪她尽孝才对。总之,我想念我家祖母和大哥了!”
应敏行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应津亭在旁听着,心想他还没想好这回回去用什么理由把云清晓继续带到宫里、留在身边呢……不过看小少爷目前对他的态度,这件事只怕格外难办了。
毕竟他身上现在不仅没了“救命恩人”的荣耀加持,还恰恰相反,只怕已经在云清晓眼里成了会咬他的毒蛇。
应津亭面上冷静,心思凌乱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静坐了片刻,然后他打开窗户,对外敲了敲,轻声说:“都过来,问你们件事。”
几息后,阿七到阿九三个影卫落到了房间里,动作轻得只有地面微起的尘埃知晓。
应津亭关上窗户,坐到三个影卫面前,见四人里最稳重的阿六没在,便问了问:“阿六呢?”
阿九老实回答:“主子,我们几个还没吃饭,所以阿六先去吃饭了,我们三个值守,等他回来就换阿七去吃,依次下来。”
影卫也是人,也得吃饭,应津亭只好点点头,寄“希望”于剩下这三个相对而言没那么稳重的影卫能为他梳理头绪。
“今晚的行动,孤带上了云清晓,你们觉得是为什么?”应津亭直接问道。
三个影卫闻言都一愣。
敢情主子自己都没想明白啊?
这么说的话,暴露自身筹码也要带上云二少爷,竟是全然出于主子的本能!
阿八和阿九想起来了今晚行动正式开始前阿七在树上吐槽的那些话,于是在应津亭眼皮子底下悄悄瞥阿七。
应津亭瞧见了,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时问道:“阿七,你有什么高见?”
阿七寻思着,这可是主子你自己问我的!
“高见不敢,但是主子,属下本以为您是极为喜欢这云二少爷,所以今晚才特意带上他呢。”阿七大着胆子说实话。
应津亭握着茶杯的手顿住。
阿七瞧了瞧他,没等到回音,便自己接着说下去:“咱们都知道,封前辈一直就剩下石没羽这么一件要处理的执念,她十几年来今晚第一次出地宫,错过了的话,以后怕是没这么方便见到了,封前辈自己大概不会再想出来,而且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
“封前辈是主子您的师长,您会想要带心上人见一见她,属下觉得挺合理的,而且正好也能让云二少爷知道您不是面对大宛秦王毫无还手之力的,借这个机会顺道暴露下您的真实能耐嘛,您若是打算和云二少爷长相厮守,那这些事总得找机会说嘛……是吧?”
应津亭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回答阿七,而是看向阿八和阿九:“你们也这样觉得?”
阿八和阿九纠结道:“私下不该议论主子,但……阿七所言虽然与主子平日的性情有些不大相符,却的确是说得通的……”
应津亭挥了挥手,让几个影卫退下了。
然后他重新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一壶茶喝了一整晚。
第30章
应津亭思来想去,觉得如果答案当真指向他心悦云清晓,那未免显得他此前有些行为过于愚蠢……所以他觉得,或许是阿七想得太多,阿八和阿九被她带偏了,这三个年纪最小的也最不稳重。
于是一大清早,应津亭单独召见阿六,把昨晚问另外三个影卫的问题又问了他一遍。
阿六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也觉得阿七言之有理,并非信口胡诌。”
应津亭:“……”
这下彻底难办了。
他先前对待云清晓太过随心,也未曾深思过缘由,总是自行推到系统的存在所影响上,还大言不惭觉得认下云清晓所表达的“你是个觊觎我的断袖”这话实属“含冤”……眼下好了,把云清晓推到只想离他远些、对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的地步。
……
上午,云清晓等人动身返程。
然后云清晓发现,应津亭十分坚定地要骑马北回,本来就只剩下了剑刃的那匹马便被他给抢占了。
剑霜和剑刃陪着云清晓坐马车,小声地和自家少爷议论:“陛下这是图骑马新鲜吗?”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应该是心怀愧疚,所以不敢和他在一个车厢里了!
“别管他,他有本事就一路都骑马,累死了算秦王头上!”云清晓磨刀霍霍地说。
剑霜和剑刃连忙齐声低低道:“少爷!您小声点……”
应津亭的马就在云清晓马车边上跟着,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有些想要叹气——系统记性好,南下之初云清晓在长陵说的要骑马回程,系统帮他记着呢,所以真不是他应津亭喜欢骑马又或是有意躲着云清晓,实在是他自己不做的话系统也会“帮”他执行的……
不过他的确需要更多的时间把关于云清晓的事理清楚。
南下路上运送钱粮本就脚程慢,回程路上没了这大部队跟着,云清晓他们没再游山玩水慢慢走,同行里最烦人的孙莫学因为对春归楼长街流连忘返也没有跟他们一起起身返程,所以这清清静静的一行人回程轻便,在七月十五这夜留宿驿馆时,距离目的地长陵已经只剩下两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