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造次 第30章

“七月半,鬼节啊。”

云清晓进了住的屋子,站在窗户前盯着月亮突然想到这么一句,然后转身正好看到应津亭一脸深沉地走到了他这边门前,这突然出现的一张脸给刚说到鬼节的云清晓吓一跳。

“我想跟你聊聊。”应津亭说。

剑霜和剑刃帮云清晓收拾好了屋子,闻言迟疑地看自家少爷。

少爷在桌子前坐下:“马上要吃饭了,吃完饭再说吧。”

应津亭:“等用完晚膳,你又要说困了,是吗?”

云清晓:“……我是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要不回了长陵、各归其位了再说?”

应津亭就站在门口,语出惊人:“是吗,可我就是想赶在回长陵之前,跟你聊聊我心悦你的事。”

正在喝水的云清晓被呛住了,应津亭顺势走进屋内,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背帮忙顺气。

剑霜和剑刃瞠目结舌。

云清晓刚顺过气,就指了指门,简短有力道:“出去!”

剑霜和剑刃忙不迭出去了。

云清晓看到剑刃折身关门,瞪了瞪眼睛:“你们出去干什么!我让这姓应的出去!”

然而剑霜和剑刃手脚都快,人已经出去了,门在云清晓话音落下之前就已经关好了。

等反应过来自家少爷说了什么,剑霜和剑刃站在门口,愁眉苦脸敲敲门:“那少爷,我们再把门开开吗?”

云清晓:“……”

应津亭轻笑了声。

然后他走到了门口,当着云清晓的面直接从里把门闩插上了!

“不必了,你们先吃饭去吧。”应津亭吩咐道。

云清晓冷笑。

应津亭回到桌前,在云清晓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和侧着身的云清晓面对面:“就这么一直当无事发生也不好,总是要掰扯清楚的,后日便要抵达长陵了,今晚我们把话说清楚,可好?毕竟以你当前的意思,回去了之后应当也不会再随我回宫里了。”

云清晓想也不想地说:“我当然不跟你回宫了,就算没有在秋城发生的插曲,这回回去了我本来也是要回靖安侯府我自己家的!之前若不是以为你为了救我受了伤,我才不会端午宫宴第二天又回宫去……”

应津亭轻声叹息:“所以,你果然认出了阿七。”

云清晓轻哼了声。

“不怕其实是你认错了吗?”应津亭好奇道,“毕竟她和紫薇殿的刺客男女都不同。”

云清晓说:“认错了也比半点没疑心好,再说看你这意思,我可没认错。”

虽然当时刺杀的黑衣人是男声,但都影卫了,会变个声不是很正常吗,云清晓一开始就没纠结过这件事。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心想好歹现在云清晓是愿意跟他说话的,只要他主动提了,云清晓也没有特别回避话题的意思。

所以应津亭接着主动坦诚:“是,阿七就是那个想要拿匕首伤你的刺客,她也的确是受我安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我,我那时并没有真的让她杀了你的意思,你应该也明白,不论从什么方向考虑,杀了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闻言,云清晓一挑眉:“哦,所以安排刺客假装刺杀我,就对你有好处了?”

“是的。”应津亭出乎云清晓意料地承认了!

应津亭接着说:“当时你马上要随你哥出宫回家,可我不愿意让你出宫,又实在想不到合理的借口,便想要让你在宫里受伤,然后愧疚表示留你在宫里养伤……我想让你留在琅睢!�

云清晓沉默几息,接着皱眉:“干嘛啊,真对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啊?”

应津亭想了想,实话实说:“那时候倒没想那么多。”

云清晓松了口气:“哦,所以你当时打的是什么盘算?”

听到云清晓主动探究他的动机了,应津亭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这和‘不成眠’有关。”应津亭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了这三个字的毒药,云清晓眨了下眼。

应津亭:“我少时在南颖为质,陈家人既恨大宛皇室,又不愿意给出‘杀害质子’这样的正当理由让大宛能够发难,所以他们从南姜那边弄来了一种毒药,能天长地久地折磨人、让人子夜时分心绞痛然后彻夜难眠,却又不至于一时片刻便将人毒死,而且寻常问诊诊不出来。”

“这毒药就叫‘不成眠’,其实在南姜它也失传已久,解药早就无从找起,当时还现存的毒药据说都是祖上制多了没用完保存下来的。没人会重制、无法寻解药的一种毒,陈家人用到我身上,倒也是不怕浪费。”

云清晓抿了抿唇,想到了南下途中和应津亭同住那晚,半夜醒来时曾看到过应津亭浑身冷颤。

应津亭说着笑了笑:“其实中毒这事当年也怪我年少气盛,那‘不成眠’要从口入,陈家人莫名其妙送我一碟子糕点本就奇怪,我当时猜到里面或许不对劲了,本是想直接打翻了作罢……”

云清晓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那你怎么……还是吃了?”

“因为我当时觉得,反正有封前辈在,就算陈家给我下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打翻了一盘让他们再来一次,不如我乖顺点直接吃了,他们觉着无趣也就不来扰我清净了。”应津亭摇了摇头,“太过想当然,未曾想到封前辈也只是听过‘不成眠’却不知其解药。”

“后来影卫们学成,正好也需要历练,我就安排他们去南姜为我寻求解药,这会儿阿四和阿五都还在南姜呢。解药没有找到,但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种能引出体内毒药的巫蛊之术……”

云清晓一怔:“你之前不是说巫蛊都是假的吗?”

“哦,那个……”应津亭面露惭愧,“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便骗你说都是假的了。”

云清晓:“……”

应津亭笑了笑。

系统的事,应津亭不知道该如何对云清晓说,首先系统最开始绑定时就要求他对系统的存在保密,其次他确实不知要如何解释系统这个旁人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与其说“系统”二字,不如换成对云清晓来说或许更好理解的、他自己口中也说过的一个存在——巫蛊之术。

所以他又在往解释里掺谎话。

“所以是什么巫蛊的法子?等等,你方才说留我在宫里是因为‘不成眠’这个毒药,又接着说有巫蛊之术可以解……你不会在我身上下什么蛊虫了吧!”云清晓已经开始觉得皮肤下面有虫子似的在爬了,浑身不自在。

“这个真没有,我发誓。”应津亭马上回道。

云清晓狐疑地看着他。

应津亭接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个巫蛊之术实施起来并不难,但难在并不是随便都能实施,需要先找到一位与我不排斥的人……这一点全凭六感,比较难解释,但总之这么些年我始终没找到。”

“与你在国子监初见那日,就是我被彻夜难眠搅扰得实在痛苦,有些病急乱投医,寻思着国子监人多,便去撞运气试试,没想到真的撞到了大运气,我一见你便觉得你兴许可以,所以我把你带进了宫,因为那巫蛊之术的要求,在找到一个不会与己排斥的人之后,中毒者要和此人朝夕相处一段日子,直到能够引谶。”

应津亭这段日子想好了说辞,此刻他有板有眼的,云清晓下意识信了:“引谶?话说你真的没有往我身上种虫子吗,我怎么印象里巫蛊之术都要种虫子,子母蛊那样的……”

于是应津亭又编了个瞎话让云清晓放下对虫子的担忧:“没有,寻常蛊虫怎么可能什么毒都能引出来?不过为了实施这个巫蛊之术,我的确趁你睡着了往你嘴里滴过我的血。”

什么都没对云清晓做,这“巫蛊之术”就能实施,的确听上去不靠谱,所以就滴血吧。

而果不其然,云清晓一听就没再惦记虫子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露出纠结的表情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应津亭:“……至于引谶这事儿,你还记得南下我们同住、我表现得很奇怪然后吐血了那晚吗?当时我在引导你的这个流程就是‘引谶’,你说出来,我体内‘不成眠’的毒性就随着那口毒血吐了出来。”

云清晓:“……”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十分诡异,就和应津亭吐血那次一样诡异,总觉得这“巫蛊之术”听上去十分不靠谱、离奇得有些过于随便。

但应津亭没必要编这样的瞎话来糊弄他吧……而且应津亭方才这些话,的确是解释了他为什么莫名出现在国子监、莫名选择了带云清晓入宫还不想让他走……

云清晓只好勉强吸收着有些挑战他世界观的“巫蛊之术”的信息,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不成眠’的毒已经解了?那先前封前辈说起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跟她说?”

应津亭轻咳了声。

——当然是因为不好解释,毕竟“巫蛊之术”哄哄不通医毒的云清晓便罢了,这些瞎话可唬不住行走过南姜的封雁秋,连他的那些影卫都糊弄不过去,索性也就不说了。

“我的毒的确已经解了。没告诉封前辈,是因为封前辈是医毒圣手,不喜诡谲的巫蛊之术,反正她老人家已经打算回地宫去了,我觉得没必要多让她操心这件事。”应津亭煞有其事地说。

这个说法说得过去,云清晓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那接着呢,你今晚特意来跟我坦白,是想说你这毒虽然解了,但还需要我回长陵之后陪你回宫,不然怕反弹?”

但出乎云清晓意料的是,应津亭沉默稍许后轻笑了下,摇摇头说:“不,其实你可以不跟我一起回宫了。只是……用了那巫蛊之术解毒,却不付出代价,没有那么好的事,我利用你来引谶解毒,从此以后你若是说了要做什么,我也得学着照办。”

云清晓愣了愣。

“比方说你先前随口道要学骑马、要骑马回程,你可以说了不做,我却得按着你说过的话做一遍。此番回程我没有和你同乘马车,是因为我非得依你所言骑马回程不可,不然我会遭到反噬。”应津亭半真半假地说。

但这些话,倒是有些契合云清晓对“巫蛊之术”天马行空的想象了——靠这个人解了毒,也免不了受这个人约束,其实就是把“毒”换成了另一种胁迫方式……

“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借此害你吗?”

云清晓突然又想起了在秋城时应津亭反常吃了三碗饭那回……如果连“三碗饭”这么离谱的话,应津亭都要照做履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想害应津亭其实很简单,说一声“我要自杀”就行了?

“我担心过。”应津亭这是实话,他甚至趁机接着说,“因此我甚至想过,等解了毒就把你杀了,反正你一无所知,我只要赶在你说出什么阻拦我杀你的话之前动手,我就再不受约束,也没有反噬。”

云清晓顿了顿,然后抿住唇。

“但就和之前安排阿七行刺你那次一样,我没能动手,也没再想动手。我今日与你说说些,是知道你回了长陵之后必不会再随我回宫,而且即便你心软再度被我想办法骗回了宫里,我也不可能时刻盯着你要说什么……此前我不敢赌你的脾性,所以宁愿选择尽量时时盯着你、争取能在你口出狂言前阻止你。”

“但是,清晓,这回我想赌一赌,赌你即便知道了能掌控我也不会害我,从此说话之时还会善解人意地有所顾忌、怕影响了我。”

应津亭目光温和地看着云清晓:“而我也不用再想方设法骗你留在宫里,纠缠得你心生忧惧。今晚我将所有事与你和盘托出完毕,回了长陵之后你若不来寻我,我必不再纠缠你了,可好?”

这是应津亭在北归路上思索得出的解决方法——他并非良人,也未曾想过儿女情长,正好云清晓也并不对他动心,所以为避免越陷越深,他应当远离云清晓。

他和云清晓之间,因系统的缘故而有了关联,如今他把这段影响力告诉了云清晓,而以云清晓的性子,这件事并不会有什么后患。

待到了长陵,他们能和和气气地轻松分开,他回宫去继续惹事生非直到心满意足后扔下烂摊子溜之大吉,云清晓则回他的靖安侯府继续做有家族庇佑的没心没肺纨绔公子,凡事重回原本的模样。

第31章

云清晓不知道应津亭具体的想法,但听得出来他是真“想开了”,没什么以进为退的意思。

而且,按应津亭有关于“不成眠”这毒药和解毒的巫蛊之术的说法,云清晓寻思着应津亭对他倒也没有那么“情根深种”,只是中间出了些无巧不成书的小误会罢了。

所以云清晓唔了声,点点头:“好吧,那我们慢慢聊……反正你好像确实没有要杀我的倾向。”

应津亭闻言顿了下,然后轻叹:“关于‘不成眠’和我之前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的事,大抵就是前面所说的这样了。那接下来是你问我答,还是我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生死忧患心了,云清晓好奇心上来,便主动问道:“你这次南下把人家秦王的近侍带出门结果没带回去,准备怎么解释呢?”

应津亭笑了笑:“我就没打算解释,此前怎么对应敏行他们说的,回了长陵就怎么对秦王说,秦王愿意怎么想都行。”

做好了回到长陵就和云清晓不再能有往来的预期准备,所以此时应津亭极有畅谈的兴致。

他主动补充道:“我南下时留了阿一和阿三两个影卫在长陵,据他们传来的消息说,我们离开后没几天,秦王便突然告病不出,缠绵病榻了半个月才好,这期间景华宫那边全无动作,想来秦王和他的万杉军颇有几分遗憾。”

云清晓一愣:“啊?”

应津亭不慌不忙地接着说:“我此番南下,其实也合秦王的盘算。”

“我这个有名有份的皇帝不在国都,若是秦王再出了事不便主事,那对于禁军仍在手的景华宫那方来说的确是很不错的逼宫时机,而景华宫那方势力逼宫,秦王才有机会重现平德十九年的‘辉煌’,展现他虽然即将耳顺之年,但仍对朝局运筹在握。”

“所以我提出离开长陵,他会同意,而与此同时他也会疑惑我的动机。”

“好在秦王确实只当我是个有点野心但还没什么能耐的傀儡皇帝,所以我只需要言词之间让他以为我是为了利用‘赈灾’给自己揽声名就足够了。这时我再主动提出要石没羽同行,秦王便会觉得我虽然有私欲但胆量还是不大、所以主动要他的近侍来盯着我以表示弱罢了,他仍会同意让石没羽随我出行。”

“我此番南下,最要紧的目的便是把石没羽带给封前辈,其次也是想给秦王和景华宫两厢腾出长陵这个戏台。可惜景华宫那边并没有那么冲动,秦王假意称病演了个辛苦,景华宫那边却不肯配合上台,还是没乱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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