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先前石没羽不知如何折在了应津亭手里,但秦王还是没把应津亭当劲敌,这位今年登基不过大半年的新帝在他眼里还不如日常已经被拘在了景华宫的钱太后她们有威胁。
“靖安侯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还不打算出手勤王平叛吗?”应津亭一脸轻松。
众人的目光随之聚焦到了云清寒身上。
靖安侯云清寒正在倒一杯茶水,递给他那不知是单纯体弱导致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弟弟云清晓。
看着这专心照顾“孩子”的云清寒,秦王笑道:“怎么,靖安侯竟忠心至此,让陛下相信他打算凭一己之力誓死护主吗?”
应津亭看着温吞吞的云清晓,心情不错地想着和云清晓之间的赌约是他赢了,待今晚风波平定,他可以亲到心上人一下了。
云清寒也没着急,等云清晓喝了几口水缓过神来,他才放心地看向秦王:“本侯一己之力自是办不到,不过靖节军誓死忠君平逆是应该的。”
他话音落下,接回云清晓手里的茶杯,手腕一动,当众表演了一番何为掷杯为号。
茶杯撞上廊亭木柱,摔碎在地,靖节军闻声而动,竟是鬼魂一般迅速围拢过来,比之方才的万杉军更加训练有素。
整晚都游刃有余的秦王终于变了脸色:“靖安侯!你擅自调动靖节军潜伏宫中,可谓谋反大罪,你到底是想救驾勤王,还是想自己顺道做了乱臣贼子?”
方才应津亭与云清寒“一唱一和”,现在靖节军一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显然是陛下和靖安侯事先有商量过防范,也就是说靖节军埋伏宫中应当是陛下同意了的。
秦王此时与其说是质问云清寒,不如说是在警告云清寒小心狡兔死走狗烹,今夜靖节军为应津亭平定了秦王的万杉军叛乱,就不怕他们这陛下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说云清寒这靖安侯狼子野心、擅自调动靖节军回长陵后潜伏宫中吗?
简而言之,秦王在挑拨离间。
“这便不用秦王殿下代为忧心了,且恕本侯直言,在座之中秦王您最没有资格质问这话吧?”云清寒笑道。
云清晓老老实实待在他哥身边看着,只见云清寒话音落下后没再和秦王周旋,打了个手势,靖节军便行动起来,这回手起刀落的刀下亡魂成了万杉军的那些侍卫。
云清寒并没有走出廊亭,免得让云清晓落了单陷入危险,他从容地看着整个罗浮池周遭,突然低声问云清晓:“清晓,你说,咱们家今晚顺道真反了怎么样?”
云清晓一愣,有点拿不准他哥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所以他只好实话实说:“……应津亭大概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如果哥你来真的,那其实不用和应津亭起冲突。”
闻言,云清寒显得有些无奈:“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安危……罢了,靖安侯府几代清名,到我这儿落个乱臣窃国就不好了。”
周遭刀光剑影,靖节军和万杉军打起来之后,不少朝臣和家眷或躲闪或想要趁乱奔逃。
虽然云清晓在云清寒的庇护下倒是半根头发丝都不见慌乱,但眼下显然并不是什么合适的聊天场所,所以云清晓接着开口时也觉得自己挺心大的。
他一本正经地跟他哥讨论:“其实,应津亭跟我说过,他打算找个时机卸任皇帝这位子,所以我觉得哥你可以等等看,说不定到时候你还真能趁乱捞个皇帝当当。”
云清寒哑然失笑:“你啊,当帝位是咱们自家花园里的石凳呢,想坐就坐?姓应的还没死绝呢。”
秦王方才虽然心狠手辣一气带走了十几个宗亲,但到底还没来得及灭了皇帝九族,即便将来应津亭舍得下皇位,那位子也自有其他姓应的窝囊废还能顶上去。
靖安侯府不想担乱臣贼子的史书骂名,云清寒嘴上说得再兴致盎然,也不会真用靖节军去谋大宛的皇位。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再度混战大乱,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各凭本事,云清寒倒不否认自己的野心。
“你小心他是在哄骗你。”这会儿云清寒只对云清晓说,“他兴许是知道了你顾忌他皇帝的身份,所以故意骗你说将来他愿意放弃皇位,引你越陷越深,他再反口说无法从皇位抽身……”
云清晓:“……哥,你要不改行编话本去吧。”
应津亭安坐在不远处的主位上,原本空空如也的身侧此时有靖节军守着,他看了会儿廊亭下仍然裹得严实、仿若不沾风雪的云清晓,又才不慌不忙地看向持剑在万杉军的护卫下靠近过来的秦王。
秦王走得并不快,应津亭等了片刻,索性自己起身主动凑近了几大步,笑问此刻一脸冷意的秦王:“秦王殿下瞧上去似乎打算死之前一定要拉朕陪葬,为什么?朕方才还瞧过了,万杉军诛杀的第一批宗亲,是与永安皇帝关系最近的那些……秦王真是见不得永安皇帝还有子孙后人留世。”
应津亭话里的“永安皇帝”成功激起了本已“冷静”下来的秦王的怒意,他竟是举剑亲自朝应津亭刺了过去。
秦王没有武艺在身,应津亭即便不会武也能躲开他的动作,就这么着在靖节军和万杉军的包围下,应津亭躲闪间把秦王引到了云清晓和云清寒所在廊亭外面。
然后应津亭闪身来到云清晓身边,满头雪花地冲他一笑。
云清晓反应过来,连忙对云清寒说:“秦王来了,哥,快去!让他死得越难受越好!陛下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云清寒之前说过,如果打起来了,秦王的命得留给他来了结。
十几年前秦王命令石没羽下毒手,云清寒和云清晓早失恃怙,石没羽已死在封雁秋手中,云清寒要手刃秦王。
云清晓手无缚鸡之力,上去只能添乱,所以继续老实待在原地,不过没像方才那样刻意不去看周遭的刀光血腥,他看着云清寒面若寒霜地挑开想要护卫秦王的万杉军侍卫,剑指秦王。
相比禁军,万杉军自然是操练有度,但这一代靖节军主力纵然没有直面过沙场,却也是戎马老将操练出来的,平日又戍守边城,万杉军在靖节军面前正如禁军对万杉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罗浮池边的万杉军节节败退,早已抽不出更多人来护卫秦王。
秦王看着落在颈边的冷剑,笑着丢开手里无用的剑,问云清寒:“靖安侯如此恨本王,又当真能继续心无障碍效忠应家皇室吗?”
“那便是本侯自己的事了。”云清寒说罢,手腕翻动。
两军对阵,胜利在握时更当快刀斩乱麻,因为胸有成竹便自傲、给敌人太多苟延残喘的时间,此乃大忌。
一剑穿喉。
在大宛朝廷摄政四十年的秦王死得近乎有些低调——毕竟偌大的罗浮池边人人自危,躲避奔逃都来不及,大多只想把自家人藏起来直到刀剑消停、哪方赢了便跪哪方,少有人能大胆分神关注场上的“主心骨”们。
秦王已死,罗浮池边刀光剑影歇下。
雪花落下的速度不敌血液蔓延开的走势,目之所及如雪地里开了大把大把的红梅,新落下的雪花是其上点缀的花蕊。
云清晓看着看着,觉得血腥气越发浓得反胃,不知怎么头晕目眩起来。
“清晓……”站在他身边的应津亭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只来得及轻唤了一声,便见云清晓浮软地往下跌倒。
云清晓栽到了应津亭怀里,闭眼晕了过去。
……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翌日午后,皇宫罗浮池边诸事尘埃落定,云清晓在靖安侯府自己的其雱院中醒来。
头还是有点晕,脑子里东西太多,偏偏腹中空空有点饿,思索事情更费劲了。
应津亭就在云清晓床边,见他睁开了眼,松了口气:“清晓,有哪儿难受吗?”
云清晓听见声音,眨了眨眼,看向应津亭的同时,他寻思着:“不对啊,我系统呢?”
第41章
除了饥饿、脑子里东西太多有点乱之外,云清晓这一觉睡醒倒也没旁的不舒服的地方。
据昨夜宫中太医和回到靖安侯府后叫了齐大夫来诊脉的说法,都表示云清晓稍微有点惊惧之症,加上血腥太重的确易让人产生不适,所以才晕厥了过去。
云清晓觉得这和说他是被吓晕的没什么区别。
对此他一边用膳填饱肚子一边为自己辩解:“我的确没见过昨晚那种场面,但我又不是胆小如鼠,这样说显得我特别没用!还不如说我是晕血呢……”
因为还有包括靖节军在内的事需要善后,加上应津亭摆明了不把自己这个皇帝当回事、甩手什么都不管,所以云清寒不得不从昨晚忙到云清晓醒了都还没闲下来,这会儿也就只有应津亭在陪着云清晓用膳。
听到云清晓发自内心的辩解,应津亭笑了笑,有些正经地说:“昨夜罗浮池边那场面的确有些震荡人心,你又身子弱容易受外界影响,而且在室外天冷,你还没吃上饭,刀剑消停后一放松下来,一时不支晕了过去并不奇怪,没事儿。”
云清晓眨了眨眼,狐疑地瞅他:“你怎么突然嘴这么甜?”
应津亭感到冤枉:“我自打和你坦诚了心意,何时嘴不甜过?不过你若非要说……可能是因为我这会儿惦记着我们的赌约,想把你哄高兴了,让你履行你输了的承诺吧。”
云清晓想起这事:“……”
他埋头吃饭,吃饱喝足后还是不提赌约的事,只问既然一切尘埃落定了,涉事各方的处置是个什么章程,他有些好奇。
应津亭便道:“秦王已伏诛,随秦王谋逆的万杉军依律处置。禁军护驾无能,也有所罚,钱家的禁军统领之职自然是干不下去了。”
“钱太后、章太后众人回了景华宫,她们昨夜本也没参与什么,逮不着把柄,往后既没了应棠棣这个大旗,也没了爪牙,就此作罢。我母妃既然在大受‘刺激’下恢复了‘神智’,那就封为太后,往后也移居景华宫。昨夜枉死秦王刀下的宗亲丧仪由国库出钱负责。”
“此外,靖节军潜伏宫中虽然于律礼不合,但事先有皇帝同意,无可追究,反是靖安侯携靖节军勤王有功,自然要厚赏。靖安侯胞弟云二少爷为制服秦王出谋划策,亦当有封赏……”
云清晓挑了下眉:“还有我的事呢?”
应津亭笑道:“自然有你的事。不过这些赏罚我也弄不清楚具体章程,懒得去管,吩咐下去由你哥这靖安侯主理、各部司协同收尾了。”
云清晓啧了声:“发散联想一番,这似乎有点像我哥要接任摄政王的意思,其他大臣们肯定犯嘀咕呢。”
“旁人如何想我倒无所谓。”应津亭目光温和地看着云清晓,“只要清晓你知道,我当真无心皇位、还已经做好了从那上面下来的谋划,不会和你哥斗起来让你为难,你能安心,对我而言就够了。”
云清晓觉得应津亭的眼神有点烫人。
他轻咳了声,端出在讲正事的作派,继续和应津亭聊道:“其实,你要是有心当个好皇帝,我哥也不会和你斗……”
“不,我不可能是个好皇帝,也没那份心。”应津亭并不犹豫,“清晓,我并非因为你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你不用有负担。我早前便说过,我从一开始便是唯恐天下不乱地登上皇位、准备搅浑水后就撒手不管了。而确定对你的心意后,我更庆幸我们之间不存在这方面的矛盾,你顾忌帝王身份,正好我不要那身份……我们果然是天作之合,无比投契。”
云清晓:“……”
他感觉,他在很努力地说正事,应津亭在很努力地谈情说爱。
“你……你说你已经做好了谋划从皇位上下来?”云清晓找着话题,说着也是真好奇,“什么谋划?”
应津亭逗他:“你猜猜?”
云清晓还真猜:“难道……昨夜秦王不是想逼迫你母妃指控你并非皇室正统血脉吗,你想顺势引起朝中猜忌,从而退位表示自证清白的决心?不对,这不太可行,说真的,眼下这局势,除非我哥挑头质疑你的血脉,不然朝中其他缩头乌龟肯定只想息事宁人天下太平,别说没影的事,就是你的出身真有疑点,那些人也能当没瞧见……”
闻言,应津亭顿了顿,接着说了实话:“其实……昨夜我母妃会出现在罗浮池边,倒也不是秦王安排的,她唱那一出,是我安排的。”
云清晓眨了眨眼,正想问应津亭好端端安排这戏码做什么,随即他突然想起来:“……你别说你是为了确保秦王一定会在昨晚动手,好赢和我之间的赌约吧……”
应津亭笑而不语。
云清晓无言以对。
片刻后,云清晓轻啧了声。
应津亭开了口:“正好说到这里,那我接着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吧,想听吗?”
云清晓挑了下眉:“最大的秘密?”
应津亭说:“你之前不是有问过我,怎么确保怀帝当初会把我从南颖要回来吗……因为当初我让影卫给他送了封信,当然,不是以我的名义,而是以莫须有的‘知情人’的名义,信中写了个秦王的把柄,这把柄与我的身世有关。”
“怀帝为了有机会拿捏反抗秦王,不惜冒着刚登基就被秦王忌惮的风险,主动提出并且坚持发国书把我这个昔日的九皇帝要了回来。南颖那边以祈福之名扣了我十五年,我都及冠了、大宛也要人了,还不让我回来就有点想要开战的意思了,但南颖皇帝年迈,当下并不想打仗,我便顺势被放了回来。”
“而我那能当秦王把柄的身世……说出来有些磕碜。”
四十年前,永安皇帝驾崩,秦王扶持三岁的平德皇帝登基,表示为了更好的辅政,于是入主了前朝与后宫交界的揽明殿。
二十二年前,当时的宋太妃宋茹是平德皇帝后宫里圣宠渐衰的妃嫔。平德皇帝的妃嫔太多,宋茹是宫女出身没有家世底气,因着貌美被临幸宠爱了些时日,眼看平德皇帝来得越来越少,还没有子嗣的宋茹便着了急。
某日宋茹在后宫荷花池边偶遇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瞧着不像宫中侍卫,言谈间很是风流浪荡,宋茹本应该喊人捉拿,但她发现那男人眉眼间……竟是与平德皇帝有些相似。
因为子嗣问题急糊涂了的宋茹顺水推舟和那莫名出现在后宫的男人有了来往,直到被秦王发现了,宋茹才惊骇地得知那个男人居然是永安皇帝——本应该已经死了十八年的永安皇帝!
永安皇帝自年轻时起便荤素不忌、格外风流,无心政事却醉心享乐,后宫不够,他还十分喜欢出宫微服着寻花问柳,也是因此结识了秦王,还破例把秦王带回了宫。
嫖客与男妓、风流的帝王和男宠之一……永安皇帝和秦椒年轻时却倒也当真有过彼此动心的真情,为此永安皇帝为了让秦椒放心,不惜配合了秦椒提出的离谱假死、托付江山的戏码,而秦椒在事成后竟也没有杀了永安皇帝以绝后患,而是把人豢养在了揽明殿了。
然而好景不长本性难移,永安皇帝很快就后悔起来,想念从前自由的花花世界了。秦椒因此震怒,将永安皇帝锁在了揽明殿。
直到多年后永安皇帝意外找到了漏洞,趁秦椒不在溜出了揽明殿,轻车熟路来到了后宫——已经是他儿子平德皇帝的后宫了,但永安皇帝若是那么讲究的人,也做不出过去那些离谱至极的事。
永安皇帝溜出去的第一回便遇到了宋茹,觉得这偷偷摸摸私会实在是有意思,后来又溜出去几回,终于被秦王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