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晓便把百花村的事同应津亭说了。
至于“明日散”这毒——当年他生母丹溪逃离百花村,途中误食毒果,毒素影响了腹中胎儿,云清晓一出生便中了毒,虽然时间不长但幼儿体弱,桑榆晚没能救下中毒已深的丹溪,但就地取材勉强保住了云清晓的命。
那就地取的“材”便是一种名为明日散的草。
这草既可以入药也可以做毒,有麻痹知觉乃至涣散神智的作用,剂量合适可以短期替代麻药用在成人身上,但对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再小的剂量也实在有些重了。当时实在没办法,桑榆晚只能用明日散吊着云清晓的命,回到靖节军中后再深入医治。
云清晓一岁多时,桑榆晚发现了明日散在他身上的副作用——他集中精力时会承受不了乃至晕厥。
虽然桑榆晚也不知道才一岁多的云清晓为什么那么专注地想要去拿笔。
总之,明日散在云清晓身上没能代谢干净,反倒有点浸入了骨髓的症状,成了毒。
桑榆晚把这件事也写在了留给两个孩子的遗信中,说她原本是打算等云清晓年纪大一点了再瞧瞧症状,若是“明日散”仍然影响云清晓,她便带云清晓重回南姜深山长有这野草的地方——明日散这毒性影响不大,宿主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话就不会调动出毒素影响心神,也不难解,用明日散的草根药浴至呕出毒血,大抵也就几日功夫的事。
唯独难在明日散并不轻易可见,她过去那么多年也只在书上和那山里见过,唯有南姜山中气候适合其生长,旁的地方都种不活。而且明日散草根不似草叶那么□□,根茎若是出土要不了三日便会腐坏,所以若要用草根药浴,非得病人亲自前往不可。
当年一是云清晓年纪太小不能承受进一步医治,二是桑榆晚也的确分身乏术,所以她最后只能一股脑都写在了留下的信件中,将医书上有关明日散的图文载录也都附上,留给云清晓和云清寒将来想办法。
因为“明日散”这毒的确除了不能太集中注意力之外,其他时候没什么存在感,云清晓习惯了之后更是自在,过去也没那去南姜山里解毒的好时机,所以云清晓和云清寒本是打算将来把去百花村和解“明日散”的毒两件事一起干了。
听云清晓这么一解释,应津亭想起来了初识时云清晓因为念书而晕过去了的事。
应津亭不由得懊恼:“我之前还笑话你……”
“哦,对,那我得多记一件仇。”云清晓轻松道。
应津亭轻咳了声:“那,这毒和系统的关系?”
云清晓知无不言地解释:“这个系统其实从我出生后吃下明日散的草汁起就绑定上我了。”
当时系统自称“flag绝对不倒”系统,表示根据宿主穿越前的性格和穿越后的体征状况,宿主往后flag倒塌的可能性十分之高,所以系统来帮助他了!
云清晓当时挺无语的。
更无语的是,系统绑定完之后出现了一个问题——虽然穿越之前云清晓已经满了十八岁,但穿越过后他还只是个婴儿,系统不能强制未成年宿主,只能在宿主年满十八岁及之后重新绑定进入使用。
云清晓就仗着自己未成年,肆无忌惮地跟系统套话,最后真让他套出来了——
就算他成年之后,系统能够强制他了,但只要他自己别瞎立flag,系统就没有权限强制他执行什么,而系统在确定宿主没有“无法专心做事”的身体症状、意即解了“明日散”的毒后,系统继续绑定宿主的前提条件就不再存在,也就可以解绑了。
所以,云清晓原本是打算钻空子,等到自己十八岁了就试试利用系统帮他解毒。
因为系统说可以控制他的体征数据嘛,那说不定不用泡草根药浴也能帮他把明日散毒素逼出体内。而明日散毒素没了之后,系统也就解绑、不能再约束他了。
真是一举两得!
云清晓本来拿系统当金手指来着,没想到临近十八岁前撞了脑袋,在十八岁的第二天醒过来,错过了系统换绑,失忆了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过系统,更没想到这系统还能绑定出错!
“说起来……你也挺倒霉的。”云清晓唏嘘地打量应津亭。
应津亭失笑:“最开始我也觉得,但后来反倒是我靠系统解了身上的毒,而且要不是这系统,我们或许都没机会结识。只是可惜,如果系统还在你身上,你这‘明日散’的毒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本来也不麻烦,到时候泡几天药浴就行了。”这一点上云清晓想得开。
不过他琢磨着有点犯嘀咕:“我都怀疑是不是系统故意的了,毕竟如果它不绑错的话,被我钻了空子就完全影响不到我了……哎,你现在能跟它对话吧,问问它!”
应津亭依言问了,但是系统不承认,还让宿主不要无理取闹。
云清晓听了应津亭的转述:“……到底谁在无理取闹啊!这个系统这样子工作不会被销毁的吗!”
应津亭轻笑。
过了会儿,应津亭再度不慌不忙地重提:“清晓,这些事也说完了,那我们的赌约……”
云清晓把脸往手心里一埋:“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现在才回过神来,我被你算计了!你特意安排了你母妃去挑衅秦王,就是为了确保秦王昨夜一定会有行动!”
应津亭诚恳地点头:“是的。所以……”
“愿赌服输,来吧来吧。”云清晓脸抬起来,眼睛一闭,“亲吧。”
应津亭看着云清晓颤动的睫羽、微微抿紧的嘴唇,俯身靠近过来,然后一个轻飘飘如羽毛挠过手心的吻就落到了云清晓额头上。
云清晓微微一怔,睁开眼睛抬眸看向已经撤开的应津亭。
应津亭悠悠道:“放心,清晓,我这人很知进退的。当男宠的,最怕惹了少爷恼羞成怒了……”
云清晓哑然,又忍不住笑:“你真是……过来。”
云清晓对应津亭勾了勾手指,应津亭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重新凑近了。
然后他的脖颈被云清晓抬手圈住,云清晓有些青涩又带着点破釜沉舟意味地仰脸,往应津亭唇上亲了一下。
比应津亭方才那个落在额头上的吻也没重多少,亲完了之后云清晓一边撤手一边强装镇定:“连亲人都不会,要你这个男宠有什么用……”
应津亭握住云清晓的手,重新吻了下来。
第43章
这年除夕,宫里没有设宴,老实得跟鹌鹑似的群臣们各过各的,应津亭是直接在靖安侯府过的。
虽然云清晓叮嘱应津亭当着他哥的面时收敛着点,但云清寒一看到他俩就嫌腻歪,突然觉得这俩早点出远门也挺好。
然而真到了正月初六,云清晓要走的时候,云清寒又忍不住一反常态地啰嗦,把先前叮嘱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娘留下的信拿好没有?里面的舆图和明日散的图解要收好。”
“你确定记得要怎么解毒对吧?”
“此去把毒解了就行,百花村里不论眼下是何情况,你都别冒然干涉。”
“左右还是那句话,姜国境内很快也会不太平,百花村民此时出世未必是好事,继续避世好歹当前的人能够平安。而且当年娘已经把新生的孩子畸形越来越多的缘由告诉过村民,若他们这些年仍然死守,便意味着他们本就不愿出世,你若去劝说,既无意义,还只怕会招惹祸端。”
“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若是没找到百花村,也不要在外耽误时间,及时回家来。”
云清晓难得听云清寒这么念叨,老老实实点头:“好,哥,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此番出行,只有云清晓和应津亭两人,外加一辆马车。剑霜和剑刃想要跟随,云清晓让他们俩留在家里跟着他哥,说不准趁乱世风云起还能建功立业。
虽然没带人,但他们出门带足了金银,一路都在路过的城池里新聘请车夫帮忙赶马车,钱货两讫也免得多个人同行、后面不好安置。
宫里有影卫阿七假扮应津亭坐在皇位上,云清晓这靖安侯府二少爷也没那么受人关注,所以云清晓和应津亭低低调调地离开长陵,没引起旁人注意。后来应敏行和蔺采樊他们几个到府上找云清晓出门玩,才得知云清晓自己又带着侍卫南下玩去了,说是南边暖和。
虽然理由是靖安侯府瞎编应付人的,但越往南走,的确也没长陵那么冰天雪地的冷了。
云清晓和应津亭一月中旬的时候抵达了鹤城,他们的马车也就放置在了这里,转而换船渡江,用做好的假身份先到了南颖。
重新买了马车准备去南姜时,天下风波已经四起了,云清晓和应津亭在客栈中都听到有人议论。
说是前些日子姜国国都、颖国国都和大宛国都三城同时在一夜之间被撒了漫天诉冤状,状子上说曾经被大宛送去颖国当了十五年质子的大宛当今陛下其实并非当年的大宛九皇子,姜颖两国合谋狸猫换太子,想要不费一兵一卒谋夺大宛江山!
随着漫天诉冤状一起的,还有流言四起下消失的大宛皇帝——这个时候消失了?!那不是心虚是什么!
虽然姜颖两国拒不承认,但大宛靖安侯主事,携大宛宗亲世家与朝臣们诘问姜颖,要求他们交出已经逃跑的假皇帝和他们大宛可怜的九皇子的尸身。
沙场硝烟即将燃起。
云清晓和应津亭就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中,按着当年桑榆晚留下的路线,进入了南姜的某一座深山。
马车在山里行进不便,越往里走越是骑马也不行了,云清晓就被应津亭带着用轻功赶路,外界的阴谋诡计被甩在了山林之外。
他们先是途经了当年桑榆晚亲手埋葬了自己亲生幼子的地方。那地方长了大片的野草,已经找不到近十九年前被填平的坟茔了。
进山之前,云清晓特意和应津亭一起去买了上香用的东西,现在对着野草地烧了纸上了香。
确定火苗都熄灭后,云清晓放下了一个拨浪鼓,然后继续往里走,他们看到了云清晓的生母丹溪的葬身之地。
桑榆晚留下的信中说她把她埋在了一棵长得似菩萨低眉的百年老树下,来之前云清晓本来以为可能不太好找,毕竟这形容有些过于虚浮了,但到了地方他才知道形容得极为贴切,一目了然。
当年桑榆晚在丹溪的遗体边洒下了就地取材的花种,既防有野兽出没侮辱遗体,也是为了后来更好找到地方。那些花种开出了火红的花,年年败了又生,此时与低眉老树一起相映成辉。
云清晓和应津亭照样上香烧纸,磕了个头。
接着他们在附近找到了明日散这种草。
云清晓说:“我小时候最开始觉得,明日散的‘明日’是说我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所以很有些不服,赌气似的故意折腾,想试试多大程度会难受得晕过去。”
应津亭拔着草,确认草根被挖出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开了,我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明日’也挺好,是目光短浅了点,但我高兴就行呗。”云清晓愉快道。
应津亭轻笑。
拔了些草根后,他们继续往里走,然后在一个多时辰后从豁然开朗的林间小道钻出,看到了百花村——一个僻静得仿佛没有人烟的百花村。
云清晓和应津亭本来是想,借给云清晓解毒、向百花村借宿几天,正好观察一下百花村当前的状况,他们又要如何应对。
但没想到走进了村子,好一会儿才在靠近挂有“百花神祠”木匾的屋子外看到几个年迈的老人。
老人们瞧见生面孔,也有些惊讶,眯着眼睛半是戒备半是辨认:“你们是?”
其中一个老人指着云清晓,突然大惊失色:“这孩子长得像……”
云清晓的容貌和他未曾说过话的母亲丹溪有些神似的地方,老人们因此放下了戒备,反倒变得有几分拘谨起来,仿佛他们才是外来客。
据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云清晓和应津亭得知,村子里的人这些年并没有固守原地等待着百花神拯救,除了这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之外,其他人早在十年前便陆续出去了。
十九年前丹溪逃出神祠,之后一个身怀六甲还抱着一个孩子的女人来告诉了村民们真相,起初村民们都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离开百花村。
但丹溪的上一代圣女站了出来,她先是带了几个人出去试探,之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总算说服了村子里其他大多数人,百花村因此冷寂败落,但不再互相通婚的村民们也没再生下畸形的孩子。
出去的村民们惦记着留守不肯离开的老人们,每年会分批回来看看他们、也送回生活需要的物资,加上老人们自己在村子里继续耕种的一些,生活倒也无虞。
得知云清晓需要地方药浴治病,一位老婆婆领着他前往村中一间屋子,说:“这是当年丹溪圣女卸任后,和她丈夫住的屋子……我们对不起丹溪一家,当年愚昧无知,把村子里的异象都怪到了她身上……可丹溪已经不在了,我们只能把她的牌位放到神祠百花神身边祭拜赎罪……”
……
明日散这草的草根泡了水后味道十分奇怪,像是新鲜草药混合了一挑子的糖块。
云清晓本来觉得泡一泡而已、压根没有难处,然而闻到这样一桶水后实在觉得敬谢不敏,不敢脱衣服……
“清晓?”应津亭催促。
云清晓面露苦色:“泡完了以后我不会这辈子都带着这味道吧?那我还不如不解毒了……”
应津亭非常感同身受地提议:“那要不我陪你泡?和你共进退。”
云清晓很感动,但是拒绝:“谁知道这东西没中毒的人泡了以后会怎么样,你别闹。”
闻言,应津亭失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好意思和我共浴,所以才拒绝我。”
云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