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攀折天之骄子 第67章

庞飞善没有见过冷芳携,但他对这位名声暧昧的中贵人印象并不好。不是因为朝臣宫人私下里对他的揣测,也不因为天成帝对其过度放纵。

只因太子对他超出常理的痴迷。

思及那日午后,他在殿下书房中无意间翻出的私密画作。庞飞善就眉关紧锁,心中满是忧虑。

画中人神态清冷,垂眸蔑视,胸怀却大敞,露出柔软的胸脯,奶白的痕迹溢出,溅在他衣袖之间。

庞飞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他看来,主上私德有亏、有见不得人的癖好都没什么,但却不能像小儿般如此痴迷于一个男人,更不能痴迷于他父亲的人,尤其他的父亲还是位大权在握、行事酷烈的帝王。

于是他始终保持警惕,为太子筹谋皇位之余,把大量心思花在冷芳携身上,思量如何降低他对太子的影响,最差的情况下,如何不见血光地除掉他。

明明素未谋面,冷芳携在他心中已是仅次于天成帝的心腹大患。

现在终于得见一面,比画像上的更为生动。

此人颜色确实殊丽,冷傲出尘,浑如傲然在风雪枝头的寒梅,令人见了便有攀折欺弄之心。

……

石尧住在东宫最角落的一间殿里,推门而入时,他正十分安静地坐着。

与星连居夜宴时截然不同的状态。

看到冷芳携,石尧露出一个笑容,起身行礼,脸上带着得偿所愿的释然。

被程余年为难时,冷芳携以为石尧嫌弃程余年蠢笨不堪,想借他的手除掉他。但被石尧顺着宫人主动找到药奴时,他却有些惊异了。

这位素来流连风月场所,总是汲汲名利之人,居然怀着以蜉蝣之身撼动汤易两党的宏大志愿。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扳倒汤沃。

原因很简单,他知交好友一家因得罪了汤霄,全数死在汤沃手中,自那时起便怀着切齿的仇恨,寻机想要报复回去。

现今朝堂,与汤沃斗得不分上下的是易积石,石尧便使手段除掉汤党程余年,打算日后投入易党阵营,再伺机引来汤党的报复,引发两党相斗。

如此一来,自然你死我活,汤沃不死也要残废。

后来在程余年的事情上发觉还有冷芳携的存在,思索良久,决定放手一搏,主动找到冷芳携投靠,愿意为他驱使,只要最后能扳倒汤沃。

正好冷芳携有削弱两党势力,扶持骆希声的打算,便让石尧谋杀汤霄,设下明局,迫使两党争斗,让石尧前期藏匿起来,后期再露面,给机会让骆希声抓住。

这样两党之势被削弱,真凶浮出水面,骆希声查案有功得以升迁。再好不过的局面。

事情如两人谋划的那样顺利发展,汤沃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天成帝舍弃,就算此刻死去,石尧的心愿也了了。

冷芳携的出现就是一个信号。

“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冷芳携问他。

石尧笑了笑:“我的下场,定然好不了,没办法与崇安葬在一处,或许尸骨无存。只希望大人想起来时,能替我帮友人及其家人扫一扫墓,烧一烧纸钱,叫他们在地府之中好过一些。”

至于石尧自身的家族,他毫无留恋之意。

“我知晓了。”冷芳携点头。

石尧被他安排好的人带着,送到了某位不起眼的官员宅邸附近。此人看似平平,其实与易党之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细查,什么也隐瞒不了。

凛冽寒风呼啸,石尧怀抱着一个棉布包袱,匆匆从附近走出。或许是过于着急,行动之间,竟然牵扯得包袱开出一口,被风刮出里面的衣衫。

锈红的,反复沾了血迹。

这一幕被巷口内蜷缩身体的乞儿看到。

*

搅动朝野不安的汤霄案终于落下帷幕,真凶竟然不是辛义华,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恨不得把易党众人全数送到地府之中的汤沃被迫安静下来,可当他手下的人查到石尧的过去,以及他与易党之人千丝万缕、似有还无的牵扯时,这位和善软弱的阁老露出秃鹫一般凶狠的眼神。

“易、积、石。”他阴沉沉地,一字一顿地叫着。

至于骆希声。

他从风暴中央全身而退,还因祸得福,升为正六品大理寺正,可谓官运亨通,惹得从前与他同道的同僚们嫉恨不已。

……

草长莺飞,转眼大地回春。

这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京师郊野,御河河畔,岸沿设宴,郊外游春,正值上巳佳节。

难得休沐,骆希声带着刘秀英沐浴兰汤,换上一身新衣衫,出门踏春。

风景秀美,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

骆希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问刘秀英感受如何。

刘秀英眯着眼睛说:“这里好多小娘子哩!”

骆希声无奈了,他阿娘整日琢磨着给他娶媳妇,已有走火入魔之态,看谁都像自己心爱的未来媳妇。

摇摇头,偏头看见卖纸鸢的小贩,打算过去买一个同刘秀英放着玩。

转头之际,却瞥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背影。

骆希声一怔,怀疑自己看错了。

第69章 ……或许方才,他该尽力将纸鸢放得再高一些。

无数衣着鲜亮,风华正茂的郎君娘子中,那个显得异常突出。光看背影,便知他身段好,仪态上佳,恍若一段挺拔的玉竹,纵然看不清面容,也让人想象正面该是何等风姿。

他正与卖纸鸢的老板交谈,偏头挑选挂在木杆、树梢上的各色纸鸢,露出的侧脸令骆希声浑身一震。

果然是冷芳携。

今日他换了身轻薄的春衫,是淡淡的桃花粉。青色发带束起高冠,乌发如云如瀑,垂落至腰侧。唇间噙着淡淡的笑,扑面而来的鲜活气,像一只缀在枝头、嫩生生的桃花瓣。

萦绕在周身的冷意总算散了些,刚才已有不少小娘子、小郎君鼓起勇气走过去同他搭话,只是一一被他回绝,面带失望地离去。

在这里看到冷芳携不值得奇怪,毕竟他整日待在宫中,定然十分烦闷。

上巳佳节,倾都之人都来御河畔游玩,有曲水流觞的书生学子,有卖纸鸢、五彩蛋的小摊贩,还有互赠花草、以表情谊的未婚男女,一派热闹景象。

连素来不爱出门的他自己,尚且带着娘亲来踏青散心,冷芳携没被天成帝拘束,出现在这里不奇怪。

只是忽然看到他令骆希声有些无措:上前与他打招呼,怕打扰到冷芳携,讨嫌;佯装没有看到他走开,又让骆希声觉得,有些不礼貌。

踌躇一阵,骆希声最终决定带娘亲去别处走走,不与冷芳携碰面。

毕竟他现在也不清楚冷芳携看他是好感居多,还是厌恶居多,也不想眼巴巴地一直看着他,等他转过身来,要是没有看到他该怎么办?

最简单的就是回避掉这一切。

“阿娘,我们去那里看看,有编花环的小贩。”骆希声牵着刘秀英满是厚茧和倒刺的手。

哪知道刚欲离开,就被买好纸鸢,偏头过来的冷芳携看见。对方眸如点漆,眼神锐利,直直看向骆希声的所在,显然已经发现他。

这时再走,就仿佛他刻意躲避冷芳携。

骆希声的脚步登时停住。

刘秀英奇怪:“听娃,你咋不走了?”

冷芳携这时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手里捏着个燕形纸鸢,花纹繁复,画了不少喜庆的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价钱最高的那一档。

他没有开口,眼神意味深长,像在说“你跑什么”,看得骆希声心头微虚,以为被对方看出了自己种种复杂纠结的想法。

其实冷芳携没想这么多,只是刚好看见骆希声,走过来与他说说话罢了。

在这里大家都穿着颜色鲜亮的春衫,没有官位高低之分,他沿着御河畔散步行走,已经遇到不少打过照面的朝臣,许多都是职位低、不出众的小官,也含笑交谈了几句。

就连有过冲突的汤易两党之人,见到他也好声好气地说话,没有朝堂之上你死我活的态度。

易积石还送了他一枚香囊,如今正同流云百福玉佩一道挂在腰间。以他现在同易积石的关系,就算拿出去说,也没人相信。

冷芳携看向被骆希声搀扶着的矮瘦老人,戏谑调侃的眼神变得认真柔和,问道:“骆大人,这位是你家长辈么?”

骆希声被他叫得骨头都麻了,忙说:“什么大人啊……”

给他和娘亲互相介绍,说这个是冷芳携,从前与他有过交往,道这个是他的娘亲。

来京城这么久,这还是骆希声头一次给她介绍朋友。刘秀英心头一时挂着她小孩终于有朋友了的喜悦,模糊地瞧着冷芳携,一时又有些不安。

听娃的朋友光看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出生,刘秀英怕给骆希声丢脸,想着自己的衣服该是换了干干净净的一件?头发也抹顺梳得整齐?

唉!早知道出门时该听儿子的话,把他买来的银钗戴上。

不然看骆希声的母亲又老又丑,一个出身乡野的农妇,没人会看得起她儿子的!

“娘子。”冷芳携看出她的不自在,用温和的嗓音称呼她,亲切地给她介绍上巳节的习俗,说这一日京师百姓同乐,无有高低贵贱之分。又看出骆希声的娘亲眼睛有疾,怕是看不清楚,指着河岸对面给她描述,说这个是卖头花的,那个是来卖热汤的,还问刘秀英要不要去河对岸看看。

刘秀英连忙摆手说不用,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这什么个上、上巳节,我以前从来没过过哩,这还是头一回见。多新鲜呐!”有心思调侃自己了。

“现在还有放纸鸢的习俗,大家比较谁的纸鸢放得又高又好。那些年轻的小娘子,小郎君,常常为了心上人把纸鸢放得高高的,以表达情谊。若是被人看中,那人便会来讨要纸鸢。你来我往,成就一段佳话。”冷芳携说。

刘秀英十分新奇:“还能找媳妇?!”

要知道在乡下里,那些整天说自己诗书礼易传家的人家都把自己女儿看得牢牢的,轻易不让出门露面。一来,显示她们是贞洁贤淑的好娘子,从不抛头露面;二来,乡野里不太平,怕哪天被人偷了去,玩了坏身子,十几年的养育全打了水漂;三来,家里养得起,不像那等粗鄙野夫,差这一个女儿干活。

从出生到出阁,除了家里人和相看的人,没人知道她们的长相和姓名。

刘秀英曾想着她儿子日后做官,娶的夫人恐怕也是这样的,来到京城后就很着急骆希声的婚事,生怕好女郎被人提前相看抢走了。

现在才发现,京城里的习俗与她老家好像有些不同。

“我正好买了一只,那让骆大人去放给您看。”冷芳携向骆希声招招手,把纸鸢塞给他,无声地说,“快去。”

骆希声无可奈何,见娘亲也一脸好奇,只得拿着纸鸢走到正忙碌扯线的人群中。以前在手机里刷过各种风筝的视频,但他从没放过这些东西,看着手里的纸鸢一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身边的好心人一边放自己的纸鸢,一边抽空指点他。

虽然异常狼狈,好歹最后让纸鸢飘起来了。

骆希声扯着线,漫无目的地追逐纸鸢,像一只没头脑的小野狗。在一众飘得高高的纸鸢中,价格最高的燕子飞得却最矮,左摇右晃,有跌落之态。

冷芳携扶着刘秀英到柳树下坐着,刘秀英眯眼看着笨拙的纸鸢,忍不住嘲笑说:“听娃可真笨!这都放不好!”

脸上的笑容很开心。

又与冷芳携道:“虽然我也没放过呢,但我要去试一试,肯定比他放得好!听娃小时候家里没钱,我想绣帕子挣钱来,以前没有做过那种精细活,可拿着帕子绣了一晚上,也就上手了。绣帕子得时时用眼盯着,手要稳不能晃,可比这个难!”

说着,嘴角得意地翘起来。忽略脸上的细密皱纹,倒像个骄傲的小女郎一样呢。

冷芳携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您肯定比他厉害。”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