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医生恼羞成怒,贺岱岳为自己的嘴快付出了惨痛的后果。翌日褚归沉着脸在药方里添了味黄连,并且把他的伙食全部换成了少油少盐的极致清淡版。
为了让褚归解气,贺岱岳故意吃得生无可恋,蔫头巴脑的像泡菜坛里的酸黄瓜。
虽然黄连很苦,水煮菜很难吃,但褚医生羞赧的模样真的很诱人,贺岱岳暗戳戳地想多来几次。
贺岱岳舌头疼了三天,偶尔说话扯到伤口时嘴角跟着抽搐,别人问他咋了,贺岱岳谎称上火长了个泡。
至于为啥上火,一个年轻的、健康的、身强力壮的单身小伙,原因显而易见。
“哎,你跟哥说句实话,你喜欢啥样的姑娘?”杨朗不信贺岱岳不想娶媳妇,二十几岁的人了,指定开窍了。
“啥样的我都不喜欢。”贺岱岳放着手里的引线,回答得干脆利落,“杨二哥你压一下线尾,我上去看看接头缠好没。”
贺岱岳说完便走,丝毫没给杨朗继续的机会。
杨桂平申请火药批下来了,趁天晴,贺岱岳准备放炮采石。
安全线外站满了围观的村民,即使杨桂平在会上强调了让家长看管好各自的小孩,贺岱岳仍派了人手四处巡查,以防调皮捣蛋的孩子擅闯。
褚归站在围观队伍的前排,放炮属于高风险作业,他不放心贺岱岳。
确认引线连接无误,贺岱岳开始叫杨朗他们往外退,场内很快剩他一人,褚归秉着呼吸,视线盯紧贺岱岳的一举一动,不敢挪动半分。
贺岱岳吹响了尖锐的哨子,连续三声后,他弯腰点燃了引线,随即朝褚归的方向飞速奔跑。
所有人皆为他捏了一把汗,他们握紧拳头,或有声或无声地为贺岱岳加油。事实上贺岱岳留足了引线的距离,他稍微撤离几十米远,就能到达防护点,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紧迫。
关于点燃引线的人选,褚归曾与贺岱岳产生了分歧,他私心认为村里那么多青壮年,怎么也不该轮到断过腿的贺岱岳。
而贺岱岳则表示他的腿已经痊愈,不会影响他撤离的速度,况且他是唯一有经验的,他知道如何应对一切突发情况并保证将安全系数提到最高,点燃引线他当仁不让。
褚归请杨桂平作动员,然而面对其中的危险,平日里活跃的人一下变成了缩头乌龟,点燃引线的任务终究落到了贺岱岳的头上。
引线越来越短,贺岱岳离褚归越来越近,虽然有把握跑到安全线,但贺岱岳从来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对褚归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侧身躲到了防护点后。
褚归捂住耳朵,一片死寂中,引线燃到尽头,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山体砰然崩裂,巨大的石块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翻滚而下,轰轰隆隆的恍如地龙腾身。
看着采石山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情形,人群恐惧地后退。周围空了一片,褚归脚步死死钉在原地,与贺岱岳遥遥相望。
翻滚的巨石碾向贺岱岳藏身之处,速度越来越快,脚下的地面传来强烈的震动感,换个胆子小的,怕是会被吓得冲出防护点逃命。
贺岱岳面不改色,他相信自己勘选的防护点。尽管贺岱岳带他看过现场的布局,面对此番情景,褚归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
在斜坡的缓冲下,巨石渐渐停止了翻滚,人群发出庆幸的欢呼,褚归伸直手指,浑然不觉掌心被指甲掐了一排印。
良久,碎石落定,贺岱岳走出防护点,褚归拔腿冲了过去,好在杨朗几人做出了和他相同的行为,他的身影并不显得突兀。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杨朗呐喊着,张着双臂奔向贺岱岳,想要和他来一个大大的拥
抱。
十米……五米……一米€€€€
杨朗合拢的双臂扑了个空,木然扭头,刚刚还在他面前人竟绕了个弯,和落后他几步的褚归抱上了!
“我说了我不会有事的。”
贺岱岳在褚归耳边说道,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他因担心而狂跳不已的心脏。
褚归用力收紧胳膊做了两个深呼吸,嗅到贺岱岳身上蓬勃的气息,他的心慢慢落回实处。感受到褚归放松了力道,贺岱岳松开胳膊,把杨朗几人挨个抱了抱。
被炸药崩飞的细尘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此刻的采石山如同飓风来临的荒漠,黄沙漫天。空气中仿佛满是硝烟与泥土的味道,抱完贺岱岳抬手挡在褚归的头上,拥着他出了沙尘区。
轰鸣声似乎在脑海回荡,被吴大娘扶着的潘中菊闭目缓解脑海中的眩晕。大概过了两分钟,不适感潮水般消退,潘中菊使劲睁大了眼睛确认贺岱岳的安全状况。
朦胧的视野仿佛拨云见日,潘中菊有些不敢置信地指着飞沙下的高大身影:“那个是岱岳吗?”
“是岱岳。”吴大娘下意识回答,忽而反应过来什么,声调抑制不住地拔高,“你看得清了?”
潘中菊的眼睛眨了又眨,瞳孔沿着吴大娘的脸上下移动,声音发抖:“近的能看清了,远的差一点。”
“岱岳!岱岳!”吴大娘使劲招着手,“你妈的眼睛能看清了!”
贺岱岳与褚归的脚步皆是一顿,下一秒拔腿小跑,二人的脸庞在潘中菊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潘中菊鼻头酸涩难当,强忍着泪水上前两步,稳稳抓住贺岱岳的小臂。
模糊的面容与明朗的五官不可比拟,泪水从潘中菊的眼眶中滑落,压抑的情感得以释放,顷刻间达到巅峰,饶是贺岱岳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角。
杨桂平等人纷纷出言祝贺,吴大娘劝慰潘中菊莫哭,苦尽甘来,要高高兴兴的才对。
“伯母你的情绪不宜激动,这里灰尘大,我们先回家吧。”褚归递上手帕,潘中菊眼睛骤然恢复在他的意料之外,究竟是何种因素造成的以及有无可能昙花一现他尚不确定,必须回家做进一步诊断。
褚归的声音转移了潘中菊的注意力,她扭脸细细打量着褚归的模样,欣喜笑道:“总算见到当归你长什么样子了,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好看。”
许是秋老虎的最后一蹦€€,今日的阳光明晃晃的,散发着灼人的热度,潘中菊的眼睛受不得刺激,褚归叫她闭着眼睛,让贺岱岳背了回去。
关系亲近的贺大伯一家和吴大娘等人一路簇拥着到了家,贺岱岳把潘中菊放到椅子上,室内睁眼无碍,褚归详细询问了潘中菊的感受。
炮响、眩晕、复明,褚归凝神思索着三者间的关联,人体结构复杂,涉及到脑部神经的更是存在浩瀚的未知领域,褚归只有潘中菊一个病例,不能做出什么科学的结论。
潘中菊后脑勺的淤血经过数月的治疗已逐步清除,离痊愈只欠一咕嘟,褚归推测是放炮的巨大波动干扰了神经系统。
“再观察两天,如果稳定的话就可以停药了。”若是换做以前,褚归肯定会找褚正清帮忙拿主意,但现在不用了,他早已锻炼出了独当一面的心性与能力。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重重松了口气,吴大娘止不住地称好,贺岱岳的腿与潘中菊的眼睛先后痊愈,这下他们母子俩是真的否极泰来了。
略坐了三五刻钟,吴大娘他们留下保重身体的话陆续离开。
潘中菊在屋里进进出出地转了一圈,看着后院新增的小鸡崽与睡在鸡窝里的天麻,她上扬的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观察结束,潘中菊停了药,鉴于她说看远景有些吃力,褚归配了外用的药包,每日睡前熏热了敷在眼皮上,另外配合针灸加以改善。
如此幸事应值得庆祝一番,可惜贺岱岳忙得分身乏术,不得不把请亲朋好友吃饭的事往后推,连告知两位舅舅好消息都是褚归去公社寄信时托别人带的话。
褚归把潘中菊的治疗过程整理成册,并附上了他对炮响作用原理的分析,一式两份,分别寄给褚正清和他在中医药大学的老师,希望对日后攻克相关病症能有所帮助。!
第101章
寄信时路过卫生所,褚归想起四个学徒的考核,顺道进去看了看。
“褚医生。”所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向褚归打招呼,张川闻声而出,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脸上的笑容僵住:“褚医生你一个人来的?”
“嗯,怎么了?”张川的表现令褚归感到几分疑惑,他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你快进来。”张川忙不迭拉着褚归往曾所长的办公室去,“刚刚王大媳妇才在我们门口闹事,被派出所的同志带走了。”
“他们还没消停?”褚归讶然,王大父子被抓一个多星期了,闹能起啥作用?
“可不是嘛。”张川替褚归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大吐苦水,曾所长上县城开会去了,办公室除了他俩没别人,“派出所找了前进大队的队长,说如果继续闹事扣他家的工分,中间清净了几天。这不王大父子的刑期定了,马上要被送到劳改场,听说判得挺重的,所以他婆娘又闹上了。”
男人跟儿子判了刑,王大媳妇在家的日子变得十分不好过,往日仗着婆婆的身份作威作福,两个儿媳早有不满。王大媳妇的靠山倒了,她们的腰杆硬了,天天指桑骂槐的,闹着要分家,且无人肯承担王大媳妇的养老。
王大媳妇眼见着要活不下去了,哪会在乎不属于她的工分。
褚归默默听张川说完:“闹事的只有王大媳妇?其他人没来过?”
“起初是王大媳妇带着孙子,后来就她一个人了。”张川鄙视王大的两个儿子,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亲爸和弟弟坐了牢,他们连个面都未曾露过。
如此反倒不用担心他们找褚归寻仇了。
褚归与张川想到了一块,不过保险起见,他近期最好是别上前进大队,万一碰着王家人岂非自投罗网。
“我明白,你若是遇到前进大队的人来看病,麻烦帮我让他们带句话。”人到绝境容易走极端,王大媳妇眼下怕是恨不得和他的血吃他的肉,褚归不愿与她纠缠。
“什么话?”张川扯了桌上的纸笔,作势要把褚归说的完完整整记下来。
“贺岱岳母亲的眼睛能看清了,他两个舅舅是前进大队的,给他们报个喜。”褚归解释道,张川手里的笔起了个头顿住,潘中菊的眼睛痊愈了?
张川记得困山村的人背着潘中菊到卫生所时的情形,他当时在场,围观了整个过程。潘中菊能保住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未曾想竟然有痊愈的一天,简直是医学奇迹啊。
“褚医生你太厉害了。”张川由衷感叹,他收了纸笔,保证叫人把话带到。
“不是我厉害。”褚归没搞清楚其中原理,将其归功于机缘巧合,等哪天他真正研究透彻了,再心安理得地接受张川的夸赞,“对了,那四个学徒呢,考核如何了?”
“他们在仓库培训,我带你过去瞧瞧?”张川指指窗户外的库房,“首轮考核四个人全通过了,你推荐的刘成拿了第一。国庆放假,刘成那孩子待所里看了一天的书。”
提起刘成,
张川神情十分满意,
聪明努力的孩子谁不喜欢。
“不急,我先看看他们的考核资料。”褚归虽未在公社卫生所任职,但在卫生所众人尤其是张川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几乎能与曾所长齐平,甭说看考核资料,便是让他亲自考核,也不会有人反对。
张川找来了考核资料,褚归大致浏览了一遍,考核内容包括一些基础医学知识以及药理,满分一百,刘成考了九十八,确实称得上优秀了。
看完资料,褚归随张川去了仓库,一人正在教他们辨认药材。
褚归未出声打扰他们,而是在一旁静静观察,仓库里存放的是经炮制好成品药,大多经过切片处理,无疑增加了辨识难度。
笔记记了一堆,仍然反复出错,浓重的挫败感令他们学得极为煎熬。
褚归不禁想到了幼时,褚正清用植株教学,带着他亲手一步步炮制,效果比死记硬背强多了,卫生所或许可以转变一下授课方法。
张川懂褚归的意思,然而卫生所的药材是由县卫生院供给,他们没地儿弄未经炮制的,只能照本宣科,大家伙都是这么过来的。
“山里€€€€”褚归想说山里有,青山公社青山公社,崇山遍布,哪会弄不到药材,话吐到一半,回忆起张川和田勇采药空手而归的经历,话锋一转,“改天我采了药给你们送一点来。”
“那太好了,谢谢褚医生!”张川激动道,他的声音惊到了教学小组,五人齐刷刷转头望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褚医生,你怎么来了?”担任老师的卫生员领着学徒们走向褚归,冲张川点头示意,“田医生。”
“我到公社办事,听田医生说他们在仓库培训,顺便来看看。”褚归扫了下四位学徒,“学了多少了?”
“讲了二十种了。”刘成笔记上写了编号,他羞愧低头,讲了二十种,记住的却屈指可数。
考核第一的成绩并没有让刘成骄傲自满,他甚至认为自己不该扣那两份,如果是褚医生的话,肯定全对。
被褚归引入医学一途的刘成下意识将褚归视做了他的奋斗目标,每当感到困难,刘成脑海中会浮现褚归的身影,从而激发他的斗志。
“继续努力。”褚归讲了几句鼓励的话,他上周写了信让韩永康寄适合初学者的书,不过学徒选拔尚未结束,二次考核在明天,现在没到告诉他们的时候。
刘成三人充满干劲地应是,唯有丁广魂游天外,他前期的心思没用到正道上,浪费了不少的时间,在首轮考核中垫了底。
加之天赋平平,后面铆足了劲依然无法追赶刘成他们的脚步,心知注定淘汰,丁广又吊儿郎当地混起了日子,若非提前退出不好跟家里交代,他早收拾包袱走人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褚归没把丁广的态度放在心上,即将年满十八的人了,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见褚归的视线在丁广身上停留了两秒,张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丁广是他妈那边一个亲戚的
孩子。学徒要求年龄在十八岁以下,
自家没有符合条件的,
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张川从一堆侄子侄女中挑了丁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