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房间时隔多年再看,应再芒觉得突然变得狭小,因为家里的房间不多,他只能和应齐远挤在一起,每天因为不同的事吵架打架,应再芒走进去静静地看着承载他长大的木板床、坏了一条腿的书桌和到十二岁之后就戛然而止的身高线。
应再芒走过去,在床边轻轻坐下,有灰尘,但他不介意,他满怀着怅然的心情看着小时候的房间,视线落在书桌时一顿,他看到在书桌最下方的抽屉和地面之间还有一个夹层,应再芒有些好奇,上前拽住夹层的木板用力把它拉了出来。
里面有几盘CD,一些零钱,玻璃球,游戏的卡片,过期十几年的泡泡糖,还有一面铜牌,上面刻着应齐远的名字。
应再芒想起来,他们兄弟小时候会为了一个小玩意儿又争又抢,而应齐远居然自己搞了个夹层把他的东西都藏起来?
应再芒嗤笑,随手翻着盒子里的东西,藏在盒子底部的物品被翻出来,应再芒定睛一看,动作霎时间僵住了。
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也是商恪书房里商宁亲手做的卡通手表此刻竟然在这个盒子里,不,细看的话和商恪书房里的不完全一样,这个很明显要小一些,颜色和商恪的也有区别,可只要见过,就会知道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两个卡通手表拙劣、幼稚,没有贩卖的价值。
所以这是一对手表,由商宁亲手做的,他一个,商恪一个,商宁走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他的手表,可为什么,商宁的手表会出现在他的家里?
应再芒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看不清脸的小男孩,他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商宁也有白血病,他们小时候曾经共处过同一个病房。
有人把他和商宁搞混了,这才是商恪能找到他的原因。
不对,还是不对。
这种逻辑说不通。
如果一开始就搞错了,那么在检测dna的时候就该得到验证,这件事根本没有稀里糊涂的余地。
应再芒怔怔地望着手心里的卡通手表,记忆里好像有什么在尖锐地浮出。
医院、病房,在一个午后。
他住进了白茫茫的医院。
空荡、恐惧,他生病了,他可能会死。
死是什么?会痛还是会苦?
医院里很安静,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很白很漂亮的男孩,他的枕边放着一只彩色的手表,这是整个病房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刚住进医院的男孩还有活力,他望着旁边病床上的男孩,和他的手表,最后没忍住悄悄爬下床,拿起那只手表,眼中透着渴望和羡慕。
“你如果喜欢可以拿去玩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男孩吓了一跳,他立刻把手表放回去,病床上的男孩醒了过来,看上去很虚弱。
应再芒有些无所适从,挪动着小小的身躯想回到他的病床上,男孩主动说起:“你也生病了吗?”
应再芒想了想,点头。
“我们是一样的吗?”
应再芒说:“不知道。”
男孩又把手表递过去,说:“可以给你玩的,我们做朋友吧,好吗?”
他们是同一间病房里的朋友,虽然还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应再芒刚住进医院,好动,总是被护士批评,那时他就会偷偷去看他,他笑着,他好安静。
无聊时他们会坐在一张病床上聊天,偶尔连接男孩身体的机器会发出尖叫,他会被推出去,再回来时会睡很久,不能和他说话,应再芒觉得很无聊。
他们被困在同一间病房里,他们需要等待配型,据说男孩已经等了很久,能治愈他的骨髓很稀缺。
不能上学,应再芒觉得医院里的时光很乏味,尽管有朋友,也还是乏味。在他住院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夜晚,病房里不知道连接谁身体的机器发出尖锐的爆鸣,应再芒醒来时发现有很多医生围在旁边的病床,嘭€€€€嘭€€€€嘭€€€€他的身体为什么垂下去,医生在对他做什么,他为什么不哭?
一片混乱中,那只手表掉在了地上,应再芒急忙下床去捡,医生斥责他不要捣乱,应再芒的心跳加速,感到一阵眩晕,手表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
那沉重的闷响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道绵长尖锐的声音刺入应再芒的耳膜,他看到原本还忙忙碌碌的医生全都停下来了,男孩的身体苍白,透明,轻盈。
那是死亡对于十二岁的应再芒最具象的呈现。
后来应再芒睡了很久,醒来后看到旁边空荡的病床,白色的男孩不知所踪,而彩色的手表躺在他的枕边。两个月后,应再芒等到了配型,手术很成功,他以健康的身躯从医院离开。
男孩的死亡对于应再芒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痛苦的,出院后他刻意不去回想这件事,只是在看到手表的时候会怀念一下他的朋友,直到某一天,手表找不到了。
那个苍白的男孩也就此隐埋在应再芒最不愿意触及的记忆里。
十三年后,手表以阴差阳错的方式再次出现,应再芒也解开了所有的谜题。
他是商宁的替代品,商宁去世的事商恪应该不知情,否则他连出现的必要都没有。
第三个人在搞鬼,他骗过了所有人,如果不是这只手表为应再芒解谜,他到现在仍然被蒙在鼓里。
应再芒望着手表,眸中有晦光闪过。
现在有第三人在为他作保,再加上商宁的遗物作为铁证,是否他就可以将商宁这一身份完全坐实?
第33章
应再芒把手表妥善收好,现在他也没心思去求证家里到底有没有进过小偷,已经很晚了,而且家里不太安全,应再芒不打算多留。
回家的这一趟对他来说收获巨大,今晚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去祭拜一下父母,就可以按原计划返回了。
应再芒起身出了房间,将手表放进书包里,拿上刚刚在超市买的东西,边开门边低头看手机找附近的酒店。
就在应再芒低头看手机的间隙,他看到他家门前突然多出一双脚,应再芒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的前方被一只大手覆盖,他只感觉到眼前的视线变暗,传递而来的是钳制着他的令他疼痛的蛮力。
男人掐着应再芒的脸把他一步步又逼进屋内,一下甩在木柜上,发生在瞬息之间,应再芒根本来不及反应,嘭的一声门被关上,应再芒抬眼望去,发现他家里出现了四五个陌生的男人,为首的面上带疤,疤脸男人收回钳制应再芒的手,散漫地环顾了下四周,开口道:“你和你哥都挺能藏的。”
男人弹弹应再芒的衣服:“跑出去之后过的挺不错的吧?钱呢?”
应再芒很快意识到,这些人大概是应齐远的债主,可他今晚刚回家,这些人就找上门了?
电光火石间,应再芒想到了他上楼时遇到的那个人,他根本不是应齐远的朋友,而是来催债的,当时他故意装作熟稔的语气,也是为了确定自己的身份。
应再芒侧着身体,不动声色去摸手机,面上一片茫然地说:“你们是谁?”
“装,接着装。”疤脸男人嗤笑一声,随即踹翻了距离应再芒不远的椅子。
被重物砸到腿,应再芒皱眉忍着痛说:“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报警了。”
疤脸男人笑得不屑:“报啊,我没动手,你没受伤,叫警察来正好谈谈你们欠债不还的事,把你哥找回来送进牢里,报啊。”
应再芒装作一脸厌恶:“那是应齐远欠的钱,和我没关系,你们去找他。”
不能这么痛快地就把钱给他们,应齐远到底欠了多少钱应再芒到现在也没个准确的数字,眼前这帮地痞流氓可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能轻轻松松地拿出一笔数量不少的钱,保不准会被他们反咬,借着应齐远的债反复去找自己的麻烦。
闻言疤脸男人隔空点了点,说:“你是他弟,我找不到他,只能来找你了。”
“还钱,要么你自己给我留下点东西。”
应再芒借着侧身把一只手藏在背后,悄声握着手机心跳加速,他不敢去看手机,只能凭着印象去胡乱摸索拨出号码,司机在他的最近联系人里,如果能拨到他那里最好,先把眼前这帮人解决,还钱的事以后还可以慢慢周旋。
“好,我给你,”应再芒妥协地说,“但我真的没那么多钱,你们也知道,我家里根本没钱,我出去打工这些年挣的钱也全都在填我哥的窟窿。”
“我也很冤啊,我做什么了?我就要替他背这些?”
应再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现在手头只有两万,你们先拿走,剩下的我挣了钱就给你们,行吗?”
疤脸男人阴恻恻地笑:“行啊,两万现金,还剩下一百九十八万,拿你的手抵十万吧,你看怎么样?”
“再还不上,下次可就只能抵五万了。”
应再芒也笑:“你砍了我,可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似是被应再芒这一笑激怒,疤脸男人上前就打了应再芒一巴掌,应再芒摔倒在地,随即他被疤脸男人抓着衣领,一把匕首贴在他的脸侧,应再芒不见畏惧,反而笑的愉悦:“来,砍啊,我贱命一条,我值一百九十八万吗?当然不值啊,我就值这两万块钱,你自己选。”
疤脸男人架着匕首不语,两人剑拔弩张时,身后突然有人惊呼道:“他手机亮着!他报警了!”
疤脸男人一听,当即要去抢应再芒的手机,应再芒握紧手机扬手躲避,疤脸男人欺身而上,意图制服应再芒的动作,但应再芒挣扎的幅度太大,两人争执不下,从混乱中传来一声尖叫。
“血!流血了!”
应再芒只在匆忙间感觉到手臂一凉,接着无比尖锐的痛感从手臂蔓延到感官,疤脸男人慌忙站起,在他的衣服上沾染了点点血迹,而血液涌流的源头在应再芒的手臂,是刚刚在混乱中,疤脸男人挥着匕首,制造出一条从手腕到手肘的伤口。
应再芒捂着手臂倒在地上,不知道划伤了哪里,血流的很快,转瞬间血液就在地上缓慢爬出张牙舞爪的图案。刺目的血色染红了应再芒半边身体,疤脸男人和他带来的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低声道:“走。”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从耳边退去,应再芒疼的抽气,捂着手臂缓缓坐起来,暗骂一句:“妈的,还以为有多牛逼。”
“就这胆量还敢跟我要二百万……”
因为疼痛,应再芒的动作很迟缓,同时他感觉到有晕眩感在袭来,手机在刚刚的争执中被应再芒藏到桌下,此刻应再芒伏着身,吃力地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屏幕,这通电话居然打给了商恪。
没开免提,手机也还没来得及放在耳边,只透过听筒应再芒就听到了商恪的声音,似乎很焦急,不断地在喊他的名字,应再芒忍着疼,有气无力地说:“哥……”
“应再芒,为什么让司机走?!”
从商恪的语气能听出来他现在很生气,应再芒不得不把头靠在柜子上,太晕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在变小:“哥,别骂我了……我好疼……”
明明没觉得有什么委屈,但向商恪喊疼的那句话一说出来,就有眼泪不受控地从应再芒的眼眶中涌出,几乎是抽泣地说:“哥,好疼啊。”
商恪开着车疾驰在夜晚的道路上。接到应再芒的电话时一开始他只觉得奇怪,但三言两语明白事态后商恪想也不想就拿着车钥匙下楼,尽管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他距离应再芒很远,不可能及时出现在应再芒的身边,但商恪依然没有犹豫地开车前往。
他边开车边留意电话里应再芒那边的情况,忍着焦急和罕见出现的恐惧亲耳聆听事态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他不该放应再芒出门,为什么应再芒只要不在他的身边就会出事?
听应再芒在电话里哭着喊疼,那一瞬间情绪在商恪心间涌起,因为太多,太复杂,他甚至来不及一样一样去分析,只记得不想应再芒这么疼,商恪无声握紧方向盘,强撑着冷静说:“应再芒,现在尽量不要乱动,我已经通知司机叫了救护车,你现在在哪?家里?能确保救护车第一时间发现你吗?”
应再芒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商恪不确定是他安抚到了应再芒还是伤势变得严重,短暂的几秒后,传来应再芒微弱的声音:“在……家里。”
商恪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和缓的语气和应再芒聊天:“好,记住不要乱动,门是锁着的吗?”
应再芒躺在血泊之中,用强撑的意识分辨完商恪说的话,而后抬起眼看向玄关,但眼前一阵阵地晕眩发白,应再芒又用了很久才看清楚,吃力地回答商恪:“没有……没有。”
手机听筒里在接连不断地传递商恪的声音,应再芒很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耳朵里好像被灌了水,身体变得很沉重,甚至拿不起手机,应再芒倒在地上,眨了眨眼看着玄关,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哥……”
最后眼皮沉沉地落下。
第34章
商恪彻夜不眠,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应再芒所在的医院。他到时应再芒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转移到了病房里,伤口在手臂,割到了动脉导致失血过多,救护车到现场找到应再芒时人已经陷入休克,好在抢救及时。从手术室出来已经四个多小时,应再芒仍昏睡着。
商恪带着彻夜奔波的寒风和疲惫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了应再芒,他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一只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双眸紧闭,没有生气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玻璃制品。
医生说以正常人的出血量不足以造成休克,但应再芒有过白血病,虽然已经治愈但仍然伴随着后遗症,他的骨髓造血功能被抑制,换句话来说,正常人能承受的出血量,对于应再芒就会造成生命危险。抢救时应再芒输了很多血,今后一段时间里可能还是会持续性地出现贫血。
司机一直守在病房外,应再芒出了意外他难辞其咎,等商恪和医生交谈完回来时他站在商恪面前低下头:“商总,对不起,是我的失职。”
一整夜没睡了,而且应再芒一直昏迷不醒,种种不稳定的状况让商恪的头隐隐泛起尖锐的疼,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缓解,事已至此,埋怨或者苛责都是无用,商恪只淡淡问道:“是他把你支开?”
司机实话实说:“二少说家里很脏不方便落脚,所以……”
商恪又问:“闯进家里的那些人找到了吗?”
司机答道:“找到了。”
商恪疲倦地闭了闭眼,看上去有些不耐:“去处理了吧。”
伤势有些严重,应再芒还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商恪走不开,只能通过电话交代言锐处理公司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