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月一共跟邓主任见了四次,每一次,她讲给邓主任听的心事,都比前一次更多。
她是病人,她需要被拯救,邓主任专业方面过硬,耐心地引导她帮助她,所以她相信他,把现阶段压抑自己的烦恼,都透露给他听。
第一件事是,她想掐死沈满德,如果他不是姐姐的亲生父亲,她可能早就这样做了。
第二件事是,她喜欢自己的姐姐。
第三件事,是在邓主任一再引导下,她才讲出来的€€€€
姐姐和闻阿姨在一起了,她其实,真的很难过。但这个世界,只有这两个人对她最好。所以,难过也只能藏进心里。
沈半月想要把病治好,可是,有的人非要把她往绝路里逼。
张愿接了通电话。
她向来沉稳理性,沈半月从来没见她这么方寸大乱过。
“发生什么了?”
张愿呼吸乱了,“沈二小姐,你妈妈让我立刻带你回枣镇。”
“怎么了?”
“你爸要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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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去死!”
沈半月的声音穿透关紧的房门,趴在食杂店门口看热闹的人全都愣了。
议论声四起。
“这一家人,一个两个居然都是同性恋。”
“这俩小姑娘,平时看着挺好的啊,谁能想到,不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那不是变态吗?”
“可不,我得让我女儿离她俩远点儿,免得被传染了。”
“还有呢,我听说,芽儿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当年,芽儿他亲爹的赔偿金,就是被这家人给吞了。”
“那说起来,芽儿也是可怜,怪不得心理有问题,成了同性恋……”
刚才沈满德像受了天大的刺激,疯子一样,进了枣园,吼天吼地,骂得枣园里的人全都知道他家那点事了。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沈满德说没脸活了,死活要上吊。
叶琼坐在椅子上哭,崩溃地说:“沈满德,我叶琼体面了半辈子,全让你给我毁了,啊,你看看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这下好了,大家全都来笑话我们了,你满意了吧!”
“他妈的!老子没养过这两个不要脸的贱种!”
沈半月眼神木讷,缓慢走近他,“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贱种?”
“你俩都是……”
“你可以说我,但你不可以这么说姐姐。”
“你他……”
沈半月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一脚踢开他踩着的板凳。
沈满德没想到她敢这么做,悬空的双脚乱蹬,脸色逐渐青紫,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救……救我……”
沈半月这几天状态好多了,被他一闹,又变成和那天要去跳河时候一模一样。
“你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
叶琼眼神呆滞,没有任何动作。
她在枣镇生活了半辈子,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容易,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沈满德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她一直在想办法维系。她想让别人看到,她的两个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想让别人看到,她自己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她就是一个活在别人眼光里的普通妇女,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怎么突然一下子,她最想要维护的东西,全都没了。
她的丈夫正在上吊,她的两个女儿是同性恋,一个喜欢自己的姐姐,一个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正在谈恋爱,而她自己,在别人嘲讽的笑声里,哭得像个怨妇。
她抬头看着张愿的脸,可怜地呢喃一声,“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张愿耐心安慰她。
笑话归笑话,邻里邻居,谁也不想见着真出人命,外面的人齐力把门撞开,几个年轻人把差点被勒死的沈满德抬下来。
沈满德发疯的骂声,叶琼愈发难忍的哭泣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挤满小小的屋子。
不知那些人看到了谁,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为何让开一条路,是因为这回有更大的热闹可以看了。
闻砚书回来了。
对于这里发生的事,张愿都提前告诉她了。
她并没有露出慌里慌张的表情,和每一次站在别人仰望的目光里一样,淡定,骄傲。
对于她的反应,那群人明显失望了。
想看她狼狈,可惜落在他们眼里的,只有和她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一样,或者说,更加耀眼更加遥远的光芒。
这种时候,她甚至有心情靠着车身,点了根烟。
等那辆载着沈郁澜的面包车迟迟赶来,她捻灭烟头,先一步进去了。
留给气喘吁吁的沈郁澜的是,飞扬的裙摆掠过门槛时,那一抹惊艳的火红。
第110章 别一事无成地来见我
沈郁澜和闻砚书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人并没有言语交流,动作倒是颇为默契,中间隔着至少两米距离, 一齐看着还在哭泣的叶琼。
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的沈满德大喊大叫,“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 还有脸回来, 信不信老子……”
他奋力闯进去,抡起来胳膊, 重重的巴掌想要往闻砚书脸上甩。
几乎是同时€€€€
沈郁澜三两步冲过去, 抱住闻砚书,牢牢护着她, 小声对她说:“姐姐,我绝对不会抛弃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选你, 你别怕。”
闻砚书没有笑, 带着愧意的眼,就没有离开过叶琼。
沈郁澜站在闻砚书这一边再正常不过。只是叶琼的反应,出乎所有人预料。
叶琼狠狠攥住沈满德手腕, 阻止巴掌落下。
叶琼和沈满德结婚二十多年, 家庭中, 叶琼一直都是贤妻良母的角色。虽然她性格时常泼辣,但家里的大事小事, 基本都是沈满德做主。沈满德说一, 她向来不说二。对于这一点, 沈满德很是满意。成天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吹嘘,还是他有本事, 要不然老婆怎么能这么听他话。
殊不知叶琼其实只是为了所谓面子,在这段婚姻关系里做了妥协。
如今,他亲手撕破叶琼最在意的东西,叶琼没理由再继续隐忍。
沈满德用愤怒掩饰突然掌控不了妻子的慌乱,红着脸吼道:“叶琼你他妈疯了吧,老子才是你男人!你他妈胳膊肘往外拐,你脑子穿刺了是不是!这女的把咱姑娘都祸害了,你还护着她?我打她怎么了,我他妈打不死她!”
“这是我跟砚书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么多年,叶琼迁就他,忍让他,还是头一回这样冷眼看他。
“沈满德,你想打谁都行,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要是敢动砚书一下,你信不信,老娘立刻就去刨了你家祖坟。”
沈满德被这气势吓怕了,挣脱一下,发现叶琼力气大得惊人,被她控制住的胳膊纹丝不动。
也是,她整日干农活,体力和身体素质方面,自然没得说。
趴在门口看热闹的李二狗笑出声,“德子,你不是总说,你家的事儿都是你做主,弟妹都听你话嘛,我这一看,好像不是那回事儿啊,原来你跟俺们一样,都是怕老婆的怂包蛋啊!”
李旺财挤进来一个头,“哎呀,真巧,我媳妇儿也在呢!”
沈郁澜皱眉,“你喊谁?”
李旺财伸手朝闻砚书一指,“就她啊!”
沈郁澜抓着扫帚柄过去,二话不说,朝他脑袋就是三扫帚,直接把这个满嘴荤话的家伙扫地出门。
弄出来一屋子灰。
乱成这样,那些人还是不走。
沈满德挂不住面儿,骂了沈郁澜好几句,抡起来另一条胳膊,想要打叶琼。
这时,一根绳子从后套向他的脖子,拖着他往后走,他脸色青紫,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
沈满德被勒得直接跪地。
牵绳的人,是沈半月。
她表情极凶,看着沈满德窒息的样子,兴奋而癫狂地笑道:“刚才上吊,那么着急去死,结果没死成,很遗憾吧,没事儿,我帮你。”
“你……你敢……”
“芽儿!冷静啊!你冷静!”周围人劝和。
沈半月恐怖的眼神把想要靠近的人全都吓走。
“我有病,冷静不了一点儿,你们体谅体谅病人的情绪呗。哦,真出事儿也没关系,我是未成年,死不了。”沈半月眼睛通红,“而且,爸你都说了,我就是一个有精神病的变态。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的呢?”
沈满德双膝跪地,被她拖到外面。
沈满德越看沈半月的脸,越觉得和她亲爸老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魂儿吓没了。
沈半月真不是吓唬他,像是要来真的。
她的秘密,被他这么残忍地撕开在众人面前。十几岁的小孩儿,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要不是闻砚书使眼色,张愿过去好商好量地劝,怕是今天沈家丧事就办上了。
沈满德的死活,到头来只有闻砚书管。沈郁澜没有管,叶琼居然也没有管。这很奇怪。
叶琼失神地看着闻砚书和沈郁澜,表情复杂。
“都给我出去。”
叶琼平日里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跟她吵嘴吵不过,打架也打不过,不想祸及自身,一个比一个走得更快。
人都聚在外面,没散。
因为沈半月和沈满德互相对骂起来了。
屋子里就剩她们三个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