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书在众人面前维持的骄傲,在叶琼面前,没有了。
她低下头,像犯了大错,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连声姐都不敢喊。
沈郁澜深吸一口气说:“妈,不怪她,都怪我,是我主动勾引她的,是我求着她和我在一起的。妈,让你通过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对不起,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啪€€€€”
狠狠一巴掌甩在沈郁澜脸上,火红的印子烙印在上面。
“真心相爱?”叶琼嗤笑,“你才几岁!你懂什么是爱!”
闻砚书眼睛一红,心疼地攥下拳。
作为叶琼信任的朋友,作为沈郁澜的长辈,作为一个比沈郁澜大十三岁的女人,无论用哪一种身份来面对叶琼,她都罪无可赦。
下唇被咬出深痕,她抬不起头了。
沈郁澜没有管自己的脸疼不疼,挨多少打,都是应该的,她不怕疼。脑子里都是那次吵架,她许给闻砚书的承诺。她不会言而无信,她绝不抛弃她。
她坚定地护在闻砚书身前,眼底的小心翼翼全都为了身后这个人。生怕下一个巴掌,会落在闻砚书脸上。
没想到,叶琼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用尽全力。
“妈!”
“你别喊我妈,我没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叶琼痛哭流涕,她不能够理解,两个女的怎么能在一起。也不能接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女儿和好朋友身上。
但心里再多的怨,再多的气,她发泄给沈郁澜,发泄给自己。对于闻砚书,连责怪一句都没有。
“砚书。”她哽声道。
“姐。”闻砚书愧疚地应。
叶琼擦去眼泪,“砚书,除了你,我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你和我身份不一样,这些年来,你不嫌弃我就是个种地的,你和我交心,我真的打心眼儿里开心。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因为谁,我们的关系都不会被影响。”
她上前,捧着闻砚书的手,“这件事,是我们一家子的责任,你没有问题,你不用对我愧疚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没有教育好女儿。”
她越说越哽咽,“我有两个女儿,可我一个也没教育好,都是我的错。”
“姐,你不要这么想,你没有错。”
“砚书,我知道你人好,你惯着她,她想要什么,你就都给她。这孩子从小就皮,想一出是一出,你一定是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
事情逐渐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正常来说,被打被骂的人应该是闻砚书才更符合逻辑,但叶琼一直对她温声细语。
可是,这不是好事。
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们相爱的事实。
“沈枣儿,我管不了砚书,但我能管你。你听着,再给我一百年时间,我也不接受你搞什么同性恋。砚书不行,别的女的也不行。你就踏踏实实地去跟男的结婚,否则,你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我不要男的,也不要别的女的。”沈郁澜牵住闻砚书的手,“我就要她。”
“你给我撒手!”
叶琼扑过去,把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扯开。
“妈,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啊,你告诉我原因好不好?”
“我觉得恶心。”
沈郁澜无奈摊开手,“找个男的就不恶心了吗?你是想让我,找个像我爸那样的人吗?”
叶琼强词夺理,“世界上还是有好男孩,你不能因为你爸,你就抗拒男孩子,去搞同性恋啊,枣儿,这样是不对的。”
“可我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幸福的。”沈郁澜眼中泪光闪烁,“妈妈,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幸福吗?”
叶琼哭着哭着就笑了,“枣儿,只要你知错就改,大家都会以为你是在胡闹,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忘了,还是会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
沈郁澜难以置信地看她,“所以,你是还打算继续跟我爸过下去吗?”
叶琼沉默了。
“妈,我爱她,如果失去她,我真的再也不会幸福了。”
叶琼隐隐感觉沈郁澜说得有道理,但让一个封建环境下生存这些年的人接受同性恋,堪比让死人复生。
叶琼允许自己脱离这段婚姻,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走向自己认为的“歧途”。这是人类本性,一种“我是为了你好”的畸形的束缚。
不管沈郁澜说什么,不管闻砚书向她保证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她就一根筋吊在那里。
“我不接受。”叶琼把话咬得很死,“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不会同意这种荒谬的事,除非我死了。”
沈郁澜疲惫地点头,“行,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也表个态。妈,你同意最好,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她认真而坚定地看向闻砚书,“我跟她走。”
她做到了。
她给闻砚书的承诺,是真的。
闻砚书眼底流转过感动而惊喜的光芒。
沈郁澜没有食言,没有抛弃她,一直一直在为了她们的未来而争取,不曾妥协。闻砚书之所以想从她那里获得更多偏爱,其实只是没有安全感。但现在,不管叶琼怎么骂,怎么吼,沈郁澜都紧紧牵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用行动证明她的真心€€€€姐姐,我是真的爱你。姐姐,我只选你。
闻砚书心底残缺的部分,终是从那年那场雪里的初见,到此刻沈郁澜一遍遍地“我跟她走”,真诚用心地被填满。
爱情是一辈子的事情。
而这一瞬间,就是一辈子。
叶琼气得背过身,哭得喘不上来气。
沈郁澜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闻砚书那张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让她心脏砰砰乱跳的脸,然后读懂她的口型€€€€
“谢谢你,我爱你。”
闻砚书眼神里充满一种大爱的力量,不局限于只有她们两个人的世界。
沈郁澜最懂她,预感到什么了。
十指相扣的手慢慢被松开,沈郁澜心慌了。
闻砚书眼含不舍的泪水,还是温柔对她微笑,“郁澜,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早就应该离开了,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但现在,我必须要离开了。”
只有她的离开,才能让鸡飞狗跳的枣镇恢复往日的平静,才能让那些传在街头巷尾有关她们一家人的流言蜚语,通过漫长的时间,渐渐遗忘在时光里。
沈郁澜慌张地抓住她的手,“姐姐,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的手,没有再次被拉起来。
沈郁澜急得跺脚。
闻砚书温柔擦去她的眼泪,推开她献上来的拥抱,狠心转身,把锁起来的门完全敞开,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沈郁澜,我们分手吧。”
“不,不分。”沈郁澜拼命摇头,“我不分……”
外面的人全都看过来。
叶琼一愣,“砚书,你说的是真的吗?”
闻砚书点头,当着叶琼的面,拉黑删除沈郁澜的微信,然后拔下来电话卡,扔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她大步走向车子,火红裙角飘起来的弧度,风都抓不住。
沈郁澜无法接受分开的结局,趔趄地朝闻砚书的背影追过去。
“姐姐!”沈郁澜哭着求她,“姐姐,我跟你走,你别不要我……”
闻砚书上了车。
沈郁澜使劲拍着车窗,像是情绪崩溃了,话都讲不完整。
车窗降下来一半。
她们互相看到对方的难过和不舍。
闻砚书眼尾刺红,“郁澜,你回头。”
沈郁澜慢慢回头。
目光从那些嘲讽的嘴脸中扫过,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拎着一筐鸡蛋的阿婆满脸担忧,和那些嘴不干净的男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栾婶儿,赵英,四娟儿,还有那些眼巴巴望过来的小女孩,她们眼中的期盼,沈郁澜看得见。
她突然明白了闻砚书的良苦用心。
闻砚书哽咽道:“郁澜,你是我的希望,更是她们的希望。”
爱可以是常伴身侧,日夜相守,也可以是为了你的理想和追求,为了那些和我同样需要你的人,为了暂时的风平浪静,妥协成一场分离。
我们的爱,足够打败距离和时间。
以前,我觉得只有把你抓在掌心,才是安全的。现在,你给我足够多的安全感,让我有勇气把你放逐到人海。
郁澜,我知道,你懂得我的心。
是的,闻砚书不用再说,沈郁澜全都懂得。
她们含泪相望。
沈郁澜紧紧扒着车窗的手,渐渐松开。
那些不能言说的默契和不能跟她远走高飞的遗憾,在两支烟尾相对时、落下来的两滴眼泪过后,永远地留在风里。
闻砚书轻轻抵着沈郁澜的肩,笑着把她推开,像是每一次调情。
那张野性而风情的脸庞,随着缓慢上滑的车窗,一点一点消失在沈郁澜模糊的眼里。
撕裂的引擎声是这场没有说再见的告别最后存在的痕迹。
眼泪干涸在脸上,沈郁澜没有回头看她离开的方向,用力咬着烟,微微弓着背,阳光追随她走向枣园的倔强背影。
站在那道小桥,她对着刺眼的光,吹出去一口烟。
想起刚才对烟时,闻砚书靠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一事无成地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