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的是这人来找他,果然是为了云哥儿。
意外的是,既知目的不纯,竟然还大剌剌的讲出来,太过坦诚了。
“我知道。”他轻声开了口,语气平静。
脑袋依旧垂着。
他这个反应,让谷栋有些懊恼,嗯……或许不该先挑明最真实的想法的,他是来求娶的!嘴巴要甜一点!
暗暗握了下拳,他急忙补救:“我是目的不纯,可那些十五六七八的小伙子又能有多纯?你招他们上门,他们定是奔着你的银子来的。”
“?”
安哥儿愕然抬头,看向身前这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人。
他又羞又愤,不由咬紧了唇。
是又如何?
他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非得点出来往他心口戳刀子,大晚上的,特意跑来五里沟,就是为了嘲讽他?
“我说的不对吗?”尽管看不清安哥儿的神色,但谷栋确信他肯定生气了,可谷栋自己也委屈呢。
“既然都目的不纯,为何不能选我?至少我对你还是有一丝真心的。”
“?”
正狠狠生气、怒瞪着谷栋的安哥儿,呆了。
他脸上的怒色僵住。
真、真心?
头一次说这种话,谷栋自个儿也颇不好意思,话才讲完,便立马望天,双手背在身后:“嗯……或许,大概是的。”
“我也没喜欢过旁人。云哥儿他娘……她是个好女人,可那几年我年岁小,也忙,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对她没有过对你这种、这种……”
“……”
安哥儿睁大眼睛,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谷栋挠挠头,悄悄转过脑袋瞥他一眼,见他正对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就听说有人给你做媒,我便想要打人,只想着先将你娶回来。”
“就这种的心情,这些年来,只对你有过。这应该是对你有一丝真心吧?”
“……”
安哥儿愣愣的,他又没喜欢过人,他怎么知道。
可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快很快。
他又不傻,谷栋的这种情绪,哪怕不是喜欢,也称得上是占有欲。
平生第一次有男人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对方还是东阳县的捕头……
羞涩、喜悦,两种情绪同时从他心底冒出,瞬间就冲向全身。
大冬天的,他竟是有些热,他移开了视线,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可很快他又茫然起来。
为什么?
这人见多识广,什么漂亮的姑娘、小哥儿没见过,怎就对他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乡下小哥起了心思?
夜色渐浓,两人站的也有一米远,谷栋瞧不清安哥儿的神色,但话已至此,该说的要彻底说完。
“目前,我对你感情不深,你呢,也嫌我老,可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是寻相公,不是招儿子,对不对?”
“……”
安哥儿身上的热意褪了些,茫然也不在,他心里有些羞恼,这人怎么总是提及此事?
而且,他什么时候嫌他老了?!
“毛头小子也就能出个人,到时候只拎个包袱就上门,哪里有我靠得住?若咱们成亲,家中大小事我都会与你商议,不会让你一切都听我的。”
“其实你想听也听不了,我很多时候根本不在家,家中诸事只能由你做主。”
说到此,谷栋有些心虚。
他刚说了他比毛头小子靠得住,结果下一句就是经常不着家。
摸摸鼻子,他又道:“抱歉,到时要辛苦你了。”
安哥儿:“……”
他暗暗磨了磨牙。
只觉得眼前这人太过可恨。
一会儿出言像是在嘲讽他,一会儿又能软了声音道歉。
真不知是该恼他言语如刀,还是该夸他坦诚。
见安哥儿不说话,谷栋便又道:“为证明我这话为真,等咱们成亲,我会将多年积蓄交给你。今后每月的月银,也会将大部分交予你。”
“我身上得留些银子,因为办案时可能会遣人跑腿,这得花银子。我偶尔也会与人出去喝个酒,手中没银子不成。”
“逢年过节,需得给上峰送礼,届时要动用交予你的银两。但不会太多,咱们县的官老爷都仁慈,随意送些物件表表心意即可。”
“……谁要你的银子,我又不是没有。”
安哥儿忍不住驳了一句,这话说得好似自己看上他银子似的。
“是是是,我知你有,可我花钱没个规划,手松,你给管着,咱们能多攒些家底,等云哥儿出嫁,也能给他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咱们自己虽不能置地开店,但手中有银钱,可以住的舒适,吃的舒心,你说是吧。”
“……你想的倒长远。”
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今日既来见你,那必然是什么都想过的,我又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毛头小子。”
“……”
这人不提毛头小子是不会说话了吗?
“另外,我虽长的凶,但脾气尚可,在家里从没发过火,你可以让秦劲去我家附近打探一番。”
“至于我娘,她再和善不过了,就是身子不好,到时家中诸务需要你多担待些。”
“云哥儿很乖巧,特别乖巧,但正是太乖巧了,反而让我担心,我怕他自己立不起来,将来怯懦无能。我早晚有退下来的那日,不可能永远是他的靠山。”
“你多教教他,让他也敢拎上棍子去打人。”
说到这里,谷栋又心虚了。
怪不得安哥儿瞧不上他,看看,一旦进了他家门,那就是当老妈子的命。
可安哥儿的注意力不在老妈子上,他是做惯活计的,真让他闲着,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再者,他就算自己招上门女婿,他还能将家中、田地里的一切活计都推给男人干吗?
甭管在哪里,他都是要干活的。
只是……
“你竟然让我教云哥儿拎上棍子打人?”他又看向谷栋,语气里布满震惊。
“当然,他现在连睡觉都不敢,这怎么行?我又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自己立起来。”
安哥儿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觉得我太过彪悍吗?”
“不彪悍怎么自救?你都豁出命来了,难道还能如大家闺秀一般细声细气文文静静吗?”
安哥儿:“……”
谷栋接着道:“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么些年,我见过许多过得不如意的妇人、夫郎,但如你一般凭着自己从泥潭里挣脱出来的,实在不多。”
“也正是因为此,我才愿意与你相看。”
“你很难得。”
安哥儿呆呆的看着谷栋,整个人如回村路上的秦书达一般,彻底懵了。
之前他觉得,只凭着他对朱二红秦书礼动手一事,那世间便不会有男人愿意娶他,除非他招男人入赘。
可谁成想,王小桂很快就给他说亲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大逆不道,其实只有他自己在意,只要他有银子有靠山,旁人根本不会介意他差点儿杀了人。
套在他身上如大山一般重的锁链,当他豁出命挣脱之后,竟只有他自己在意。
想明白这一点儿,他当时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就是轻松。
浑身上下都很轻松。
可谷栋不是普通的乡下汉子,所以,他还是想听听谷栋的看法。
但他听到了什么?
“你很难得。”
“我欣赏你。”
“你豁出命来。”
这三句话在他脑子里绕啊绕,绕的他鼻子发酸,眼眶一下子就被水雾遮住了。
旁人只看重他现在有工钱有靠山,旁的什么都忽略了,可这人记着他干了什么,也明白他当时鼓足了所有勇气只想以命换命。
这人不但不厌恶,反而觉得他打的好,反而愿意见他,甚至还要他将这份勇气教给云哥儿。
若说刚才心中还有疑虑,可这些话入耳,他信谷栋对他有一丝丝真心。
他信谷栋是真冲着他的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云哥儿。
深吸一口气,他哽咽道:“你既知道我敢豁出命来,若将来你对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
“我若受了委屈,我会反抗。”
“你还是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到时你总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防着我。”
“噗——”谷栋闻言乐出声来。
但声音一出口,对面的安哥儿便没了抽泣声,他心中一慌,暗叫不好,忙解释道:“我就是顺着你的话想了一下,想到你寻摸机会想敲我闷棍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笑了,我、我觉得你这种性子挺好,挺可爱,非常好,不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