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就讲:“怎么还没谈朋友?我知道,现在年轻人不爱提这个,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郁启明笑着对她敷衍道:“就是没碰上合适的姑娘。”
裴老夫人追问:“那合适的小伙子呢?”
从认识裴老夫人开始一直到现在,看来她的那份无所顾忌的随心所欲一直都没有怎么变,连带这一份语出惊人也与当年一模一样。
她问话的时候眉眼含笑,的确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意思,于是郁启明也依旧笑着回答:“都没合适的。”
裴老夫人那表情倒不像是相信了。
她说:“我不信一个好的都没有,准就是你挑剔。”
郁启明这次承认地很大方:“您说的是,我挑剔。”
裴老夫人虽然性格称得上颇为任性,但是为人敞亮,年轻人里能讨她喜欢的不太多,但郁启明的确是其中一个。
裴老夫人其实就爱郁启明在她面前这一份敞亮,从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明明是个性格圆滑的小东西,偏偏对着她说话做事都有一份敞亮在。
郁启明敞亮,于是她也敞亮,对郁启明说:“挑剔归挑剔,谈归谈,人嘛,总要试一试。”
说到了试一试,她抬起手,伸出戴着一环碧玺戒指的食指点了点业已坐在沙发上那一位斯文儒雅的俞老师。
“看,这就是奶奶新教的男朋友,还算谈得拢。”
郁启明得承认,即便他有所预料,但还是没有预料到老太太会这么直接地就朝着他这样介绍了出来。
当即就是,有点,懵。
然而无论是裴老夫人还是她的大孙子裴致礼先生都面色自然,包括那一位被手指点着说还算谈得拢的俞老师也没有半分尴尬的样子。
裴老夫人见俞老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又同他讲:“怎么不给小郁冲杯茶?他爱喝龙井,就拿抽屉里那个。”
老太太发了话,那俞老师还真就笑眯眯地站起来预备给人倒茶,郁启明忙站起来说不用麻烦。
裴致礼恰好坐在他手旁另一个单人沙发,他伸手轻轻拉一下郁启明的袖口,轻飘飘说了句:“没事,你坐下,他乐意。”
俞老师还真挺乐意,满面春风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倒杯茶的事儿给他忙活得跟一只小蜜蜂似的。
裴老夫人就坐在沙发里同郁启明闲聊。
裴老夫人聊起俞老师,讲他本来是S大文学系的教授,退休之后在老年大学教书法。
裴老夫人对书法不感兴趣,她年轻的时候唱昆曲出身,后来嫁人生子,便不再登台演戏。
年过六十,裴老先生因病去世后,她为了打发时间,便重新捡起多年不用的老物什,不算老师,不收钱,偶尔教几个感兴趣的学生入个门。
她说跟俞老师认识,也是因为学生的缘故。
裴老夫人其中一个收进门不久的学生,正巧是俞老师的侄女。俞老师一生未婚未育,年轻时全副身心贡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年纪大了,身边小辈除了来来去去的学生,就只有那么一个小侄女,一向很疼宠。
裴老夫人学戏的时候,还是老一套的师傅带徒弟,那真是严格,打骂都是寻常,她虽然也就带几个学生入个门,但是规矩还是严,她又向来是那么个直爽的脾气,不太会因为小姑娘年轻就温声细语同她们讲话。
一是一,二是二。
那俞老师的侄女年纪不大,本来是把这个唱戏当个兴趣爱好发展,没想到劈头盖脸碰到了那么严格一师傅。
老太太富贵逼人,真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话是小姑娘原话,也是被数落狠了,没忍住,在大伯面前发泄了那么几句。
她是实在没料到啊,她大伯居然真就为了她这个事儿怒气冲冲地跑去找老太太要个说法去了。
然后,俞老师就沦陷了。
裴老夫人说话的手指,左手的小指微微翘了翘,像是有些得意。
俞老师端了茶过来,郁启明站起来双手接:“麻烦您了。”
俞老师提醒:“小心烫。说起来,小郁也是S大毕业的?”
“是,S大的。”
郁启明的手指尖被玻璃杯烫的微微发红,他吹开茶叶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重新放回到了茶几。
裴老夫人拢了拢披肩:“小郁当年高考考的不好,比模拟那会儿低了不少名次,本来按他平时这个成绩,得稳稳是北大清华的。”
说着她像是记不太清楚,侧了侧身体问正在一旁果盘里挑橘子的裴致礼:“最好的那一次模拟考,是全省第八,是不是?我记得你听到消息还蛮高兴,还说要给小郁准备礼物。”
裴致礼挑了一个薄皮的橘子捏在手里,听到了裴老夫人的问话,应了一声:“是。”然后把手里那橘子递给了郁启明。
郁启明垂着眼皮,没看到。
裴致礼又往前伸了伸手。
郁启明终于看到了,他抬眼瞥到裴致礼,然后伸手把那认真挑过了的薄皮橘子拿了过来。
裴致礼重新靠回沙发。
过了这么些年了,裴老夫人还是觉得可惜,她对俞老师讲:“你真是不知道,我当时都想问问小郁要不要再复读一年呢。”
俞老师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安慰裴老夫人还是安慰郁启明:“条条大路通罗马,年轻人,哪条路都走的通的。”
裴老夫人是不太爱管小辈的事情的,也不喜欢在女儿女婿面前装腔作势拿乔。
两个孙子那边,要不是裴致礼当年实在是……她也不会伸手多管,她当年倒是真的在高考之后给郁启明家打了两个电话过去,可惜也不知是不是不巧,两个电话都没打通。
裴老夫人试了两次都没人接电话,就觉得郁启明这事儿大概还是命里注定的坎。
他一直在读书上没跌过跟头,偏就在这个最大的一场考试里狠狠摔了一跤。
后来裴老夫人还记得又问过裴致礼几次,裴致礼也只是说没联系上。
裴老夫人没多想,只以为少年人心里难受,她还是多嘴嘱咐了裴致礼一句:“别叫小郁多想,他已经很优秀了,还有,叫他千万别惦记钱的事儿,知不知道?”
裴致礼当时是怎么回答她来着?
裴老夫人年纪大了,到底记不清十来年前的事儿了。
只是,这孩子心也狠,别说不来见她,后来那些年里,好像都没有再跟致礼见过面。
裴老夫人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郁启明,才又道:“我跟你一样,都是小的时候吃过苦的,跟他们这些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想法很不一样,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不信的。”
顺风顺水一辈子的俞老师忙点头:“你说的对,有道理。”
郁启明低头剥橘子,那橘子汁水饱满,他的手指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道就要嵌入果肉,橘子汁水狼狈地从他的指尖上滴落。
郁启明站了起来:“奶奶,俞老师,不好意思,我去洗个手。”
裴老夫人说:“诶好的。”
裴致礼也跟着站了起来:“奶奶,我去房间里拿点东西。”
裴老夫人抬起头看向孙子:“…好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客厅,裴老夫人偏着头静静看着两个人。
等年轻人走了出去,俞老师终于趁机光明正大坐到了裴老夫人身旁,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轻声问:“怎么了?”
裴老夫人捻了捻披肩:“没怎么,就是看这两小子。”
就这么看着,就让她想起那几个暑假。
也是这两个小子,比现在都要矮一点,也都没现在这么沉稳的模样,裴致礼虽然话少,但是毕竟是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还是有。
郁启明也湳風是,虽然懂事,但毕竟年纪小,离开了裹住他步伐的那个家,小孩那点或多或少的活泼劲终也会显露出来。
天天打打闹闹,从这边蹿到那边,又从那边蹿回来,没几步路是好好走的。
就这么两个孩子。
裴老夫人低低道:“我年纪大了,看开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是假的,就只有开心是真的。”
俞老师应和:“心有天地,天地自宽,心存快乐,快乐常伴。”
裴老夫人笑了一下。
“对,快乐要常伴,这不是俞骄阳的至理名言吗?你那边还有没有她剧场那边的赠票,到时候送他们两张。”
俞骄阳就是裴老夫人那个学生,也就是俞老师的侄女。
俞老师说:“有,当然有。”
真要没有,立刻打电话给侄女送过来不就有了,总之,一定能有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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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6章
谷山别墅格局装修都没有变,郁启明绕过客厅,想往一旁的洗手间走去。
只是走了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人跟了过来。
他侧身往后看了一眼,是裴致礼,正不急不缓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起走到了洗手间门口,郁起明说:
“您也需要用洗手间?我先洗个手,您稍等。”
说完,他也没等人回答,自顾自推开洗手间的门就走了进去。
一楼洗手间的格局也没变,甚而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的那一瓶包装眼熟的檀香味洗手液都没有变。
真是奇怪,郁起明想,谷山别墅的时间好像和外面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
这一座房屋由时间流转所带来的痕迹太浅淡,显得十分没有道理,无论如何,那毕竟也是将近有十年的时间了。
郁启明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指,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果汁被温热的水裹挟着滚进下水道。
他收回手,挤了一磅洗手液,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的确是和记忆里一样的香气。
他手掌搓出细腻的泡沫,香氛气息渐渐浓郁。
洗手间门没关,裴致礼靠着门框站着,整个人的状态看得出来很松弛,和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不太一样。
郁启明抬起眼又看了裴致礼一脸。
还得说看人看脸呢,要不是这张脸摆在这儿,光他这个蹲在洗手间门口的行径,可真不像什么好人。
郁启明心底里念了两句不是好人,也是没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