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收税前把他们都召集到一起搞了个培训。
收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也会提前教他们怎么应对。
真应对不了也没关系,所有新人都是有老人带着干的,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干什么就行。
识字问题人家也考虑到了。
正经读书人都去考功名了, 实在没戏的才会考虑当吏员,何况他们这种都不算吏员, 只是临时干几天的, 什么水平, 人家也要摸底。
考测头一天晚上姜树紧张得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考完觉得完犊子了。
结果一出成绩, 他竟然还是个中游。
姜树瞬间又有自信了。
他没发挥好, 他真实水平比考试时候好, 他要是不行, 别人更不行, 他肯定行。
不过碍于他那字实在是太丑, 带他的税吏给他安排的活儿就是读册子核对, 找对人, 对上号,和从前一致的打个记号,不一样的再交给税吏去重新登记核算。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管户籍的小吏。
因为今年涉及难民落户的问题, 他们特别忙,比这群收税的还忙。唯一比他们强点儿的,就是不用操心那些钱的事,路上也不用担心遇到山匪被劫。
他们宝峰县虽然也民风剽悍,但相比最穷那两县,还是民风淳朴的,不是战乱年代,一直没出过什么劫持官吏抢银子抢粮草的事,不过今年到底闹了山匪,收税银时候,还是会派持刀的官差护送。
为此,县尉也在衙门破口大骂了好几回。
从前官差护送就是个形势,谁知道今年会不会真有想不开的找死。
他们平时顶多就是抓抓贼,宝峰县杀人越货的事很少,平时靠那一班主力就够维持县城里的治安了,这回好了,他都担心万一哪个平时操练偷懒的混蛋小子路上出了事。
县尉训话:“都警醒点儿,知道吗?”
“是!”
不过怕出事的也不只衙门,这时候各村的里正也都绷着一根儿弦。
核算户税、土地、人口,税吏会下到各村各户去一一核实,哪怕偷懒的,也得进村大概看看。
找碴的就更不用说了,会看得很仔细。
但核对好每家该交多少粮食多少布,兑换成钱是多少钱,他们就得自己拿着银子到镇上交。
管收钱的官吏只到镇,若他们来收那天谁家交不上,就得月底自己到县衙去交了。
为了安全,里正得提前通知各户该交税了,官差哪天到镇上,他们大概交多少钱,通知大家提前准备好,兑换好铜钱、银子,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要是谁得拖到最后自己去交,路上遇到劫道的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所有里正都得保证自己村地盘没劫道的,要是真出了,还没抓到人,涉案金额若是大,那里正就算当到头了。
不过哪年也不乏走投无路劫道抢劫的。
他们也聪明,知道找村子间的交界,再蒙好脸,只要没被抓个现行,别抢太多,自己村的人知道是谁干的,一般也不会去报案。
秋收、交税都是大事。
一到这时候里正就上火,天天喝苦茶嘴里都长泡。
村民也差不多。
今年天公作美,秋收下了两场小雨,但都是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影响收割。
今年大家比往年也多攒了点儿钱,运气好挖到药草的手头更宽裕点儿。
不过还是有人家里钱不够交税。
有是因为种的粮食是晚稻,还没来得及卖粮。
有是因为家里有人病了,或赶上喜事白事花钱多了,剩得不够了。
也有确实家里太穷,人口还多,赋税压力太大的。
这些天不少人都上山找姜竹问问能不能预支他们的工钱。
也有问姜竹借钱的。
工钱姜竹都给了。
借钱的他没全答应,认识的就借了,不熟的,看上去确实日子太差的,也借了,看上去过得去的,他就拒绝了。
江家那边,没人来山上找姜竹借钱。
他们村首富江大爷从县里回来了,族里包括村里,谁过不下去的可以去他家借钱应应急。
今年他家独苗苗江修文考上了秀才,江大爷高兴,要回村祭祖设宴,上他们家借钱连借条都不用写。
四十出头的江大爷年纪不老,辈分儿高,乐颠颠地东跑跑,西跑跑,还找里正商量今年村里秋社祭祀的事儿,他家今年有喜事,要出大头,多买两头羊两头猪,再上刘家村定蒸饼花馍,叫全村都吃好点儿。
沈青越是在山上遇到了这位久闻大名,传说中的姜家村第一读书人。
不过他没认出来。
江修文穿的不是书生袍,而是和村里年轻人一样的农夫衣,大概人不耐热,露着胳膊和小腿,包括脸,都是健康的小麦色,体型也是那种很健康的高高大大。
他和姜竹同岁,比姜竹高小半头,样貌倒是挺端正的,眼睛也有神,一看就是那种坚定又精力满满的小伙子。
像个富裕农户家的孩子。
常在地里、山上大步跑的那种。
一开口,声音都比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要沉稳一些,“竹子,在家吗?”
姜竹闻声出来,看见是他,有点儿诧异,有点儿开心,快步出来:“修文,你考完了?听说你考中了秀才。”
“嗯!考中秀才了!”江修文带着自然的喜悦和他分享,“后天我爹要在村里摆酒,你有空来吗?来吧!咱们好久没见了。”
“好。”
江修文开心了,“听说你家山上开梯田?”
姜竹:“嗯。”
“有树吗?”他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个小册子,“我同窗家里修房子,想要找木头,你家卖回头我叫他来运,没有就算了,我叫他去别处买。”
姜竹:“有,梯田那砍下来的都放我大伯家后面的,要是他想要大树,要到山上砍。”
江修文:“行,我问问他。”
然后他翻了翻册子,又问:“还有个要竹子的,要老竹子。”
姜竹:“有。”
“行!”江修文合上了小册子,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小包肉干给他,“给,小孩喜糖,给你肉干。”
姜竹“嗯”了一声接过来,没拒绝,拿了一块儿放嘴里,皱皱眉,吐槽道:“谁做的?好硬啊。”
江修文哈哈大笑:“我娘!”
趴在窗边的沈青越看得稀奇。
这个姜家村第一读书人,和他想象中一点儿也不一样。
读书不忘揽买卖,送礼还送嚼不动的肉干,这性格,难怪村里的小孩儿都喜欢他。
“咦,那是沈先生吗?”江修文发现了沈青越。
姜竹很骄傲地“嗯”一声。
江修文这才收了收姿势,像个读书人模样地作揖,“久闻先生大名,先前一直想拜访先生,又一直没能上山,先生住在村里这么久都能拜见,晚生惭愧。”
沈青越懒洋洋地还趴在窗边没动:“别别别,我又不是什么正经先生,早就把摊子推给赵先生了,别客气。”
有家旺那个小书呆在,他也没少听江修文。
江修文知道他开始干扫盲班就想上山见一见了。
不过他十天才沐休一天,除了教家旺,还替他爹处理家里、田里的事。
据说他娘生他的时候伤了身体,一直不太健康,这两年他在县城求学,他娘想他,江大爷干脆在县城置了宅子给他陪读。
江大爷也不是什么好体格,住到县城后,倒是江修文沐休时候骑马回来的次数比他爹更多。
他们家佃户有什么事也爱和他说。
甚至江家族里有什么事,他也很说得上话。
江修文说想见见他又没能上山,也真不是口头的客气,他回村一次行程很满,加上今年又要考秀才,温习很忙,听家旺说,他骑马走路上都要背会儿书,但他一直到两个月前还坚持每次沐休回来教家旺半天课。让沈青越觉得他够神人、够奇葩的。
这样的人难怪能写出那样的字来。
不过这种一听就是他爷爷喜欢,和他爸能聊得来的励志猛人,和他这纨绔八成是相处不来的。
见还不如不见,省得破坏想象。
看吧,也一见面,他们俩都和对方想的很不一样。
他没江修文想象中那么仙风道骨。
江修文也没他想象中那么书生意气。
不过最让沈青越惊讶的不是江修文的相貌和性格,而是姜竹对他的态度。
虽然现在他和村里人关系已经缓和了,也会和他们说话,但姜竹除了对亲戚,对其他人还是挺冷的。
很少见到他会主动和谁说话,更不会一上来就笑着和谁说话。
沈青越有点儿想问问,你朋友呀?
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呀。
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哦,对,是他观察力太差了,家里还贴着人家写的对联呢。
不是朋友,以姜竹的性格会随便收对联还贴上吗?
很正常嘛。
年龄差不多。
姜竹小时候又不是从来不下山,有同龄的玩伴多正常。
还是别问了。
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