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领命正要退出,忽地又听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陆潇年摸了摸小臂上那圈青紫的、微微凸起的、还在发烫的牙印。“去后面,把九殿下也带上。”
◇ 第40章 过瘾
按吩咐,侍卫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进去喂药。一进门,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这、这哪里还有半分原来的样子,像是被两只凶兽拆了家,连棉絮都在半空中飞着,更别提那满地狼藉。
再往里走点,侍卫都惊得不会呼吸了!
九殿下祁岁桉脸上带着一个狰狞可怖的黑色面具,肩头只罩了件薄衫,双手被生锈的铁环高高吊在头顶上,头歪在一边,好似晕了过去。
侍卫小心翼翼地靠近,叫了两声“殿下”无人应答,看来是真的昏过去了。他不敢耽搁按照吩咐将那包药用茶水化了,轻轻掰开九殿下的嘴给他喂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侍卫已经提前准备妥当,陆潇年带着四肢瘫软但头脑清醒的祁岁桉来到了诏狱。
他现在可以随意出入于皇宫的任意地方,无人敢阻拦。
祁岁桉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拦腰抱起,一步步朝那通往地下深处的诏狱走去。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他却闻得到那种潮湿腥臭的味道。回想自己第一次来这里,不过是短短半月之前。
这半月之间,竟发生了这许多事。祁岁桉的头仰着靠在陆潇年的臂弯里,双手被那双大手紧锢在胸前,陆潇年微热的胸膛透过他的玄色长袍透出,下面是他强有力的心跳。
他的目光从这个方向刚好看到他的下巴,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而不过半月之前,他还是那诏狱尽头牢房里被恶狗肖炳全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死囚。
熟悉的环境,很难不让人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尤其是此刻,祁岁桉觉得自己连个死囚都不如。至少死囚可以控制自己的四肢,而他只能屈辱地任由陆潇年像抱个宠物一样将自己放在椅子里,还“贴心”得帮他拨开自己额前和鬓边的碎发,而狱卒眼中那些欲言难止、惊讶又畏惧的眼神,让高傲的祁岁桉觉得简直比死还不如。
陆潇年朝身后伸手,狱卒很有眼色地递上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毯子,陆潇年接过蹲下身,盖在祁岁桉膝头上,掖好,然后亲自推着这木轮椅往更深处走。
“带你来见个人。”陆潇年朝前方微扬下巴。
祁岁桉抬眼朝那扇牢门内望去,长满青苔的湿冷墙角里,头发凌乱的祁礼斜倚在墙角,手上用稻草编着什么,神情呆滞,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曾经那个娇弱又飞扬跋扈的六皇子。
“六殿下,别来无恙。”隔着牢门陆潇年站在祁岁桉身后冷声问。
祁礼看清来人,空洞洞的眼神倏地缩了一下。他目光从陆潇年脸上向下移,看到了坐在轮椅里的祁岁桉,空荡荡的衣服下面像是忽然被撑一点精神气撑起来了,他坐直了自己的身体,又缓缓举起手中的物什,强扯出一抹笑,“是呵,这不闲来无事想抓只臭虫养着玩儿么。”
是一只尚未编好的促织笼。
陆潇年道,“六殿下对圈养宠物还是那么痴迷。”
祁礼不理睬他,只是偏头一笑,“陆将军和九弟再次回到这里,应该感触很深吧。”
“托你的福。不过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尽管身体不能动,祁岁桉头脑却十分清明。先不论陆潇年为何要把他绑到这来,但眼下似乎是有一场好戏。
果然幽暗深处,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位少年。少年一身惨白素衣,头发半散着,头上用一枝银簪束起,披在肩上的乌黑头发也没能遮挡住他脖颈处的那圈勒痕。只是淤青不似上次在裕王府看到时那么明显,但仍旧衬得人愈发清冷。
他目光如炬,一步步朝祁礼所在的牢门靠近。
看清了来人,祁礼倏地瞳仁瞪大,手上编了一半的促织笼滚落在脚边。
“是你!”祁礼按耐不住地冲了过来,钉在身后的铁链哗哗作响,他抓着牢门的骨节泛白,眼神里全是汹涌的恨意。“你居然背叛我!”
肖柄玉站定在牢门前,双手垂在身侧,望着面色如纸的祁礼。
“是我啊。”他清冷一笑,那曾沾满泥土的脸上,却有一双最坚定的眼睛。
眼前的祁礼,是他最陌生的祁礼。他熟悉的是那个将他双手捆绑在身后、给他带上项圈铁链、每叫一声就刺他一下、脸上又会露出痴迷怜爱的祁礼。
只要听到他的惨叫,就会兴奋和满足,那张白得病态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更加浓郁的疼惜。
每每想到那些不堪的画面,掌心、手背、浑身上下的疤痕就会撕裂般的疼。他淡淡后退半步,躲开祁礼青紫狰狞的手。
“你这样的人,不值得被背叛吗?”
肖柄玉眉目淡淡的,纯净无欲,正是与白衣书生们一起星前月下清茶淡话、弄月吟风大好年纪,就像他的名字——
他本该是一块玉。
可命运作弄,让他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祁礼心头不明来由的一痛,随即又觉得荒唐,于是惨笑起来,“玩鹰的被鹰琢了眼,不过幸好,你已经被我玩残了,你以为你还能飞去哪里!”
肖柄玉神色淡淡,“是啊,其实六殿下待我也不薄,至少我不用再像小时候趴在地上跟狗抢饭吃。”
听着他们的话,祁岁桉惊讶之余很快明白了。难怪那晚祁礼会那么配合地出现在皇陵,让他们找到那些尸体那么容易,现在想想,应该是肖柄玉在背后推波助澜。
看出他眼神中的惊讶,陆潇年半蹲在祁岁桉的轮椅面前,手按在他的肩头,似是安抚,“别急,慢慢看。”说着他把轮椅往后拉,远离牢门,藏进了暗处阴影里。
肖柄玉说完靠近两步,指尖触上祁礼的脸颊,带着亵玩的意味在上面上下滑动。“只可惜,你为了抬康贾忠做枢密使,杀了我全家。”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祁礼不由地从里到外打了个冷颤,“不然,我大概也会有些喜欢你的。”
祁礼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有声音颤抖出来,“你、你是王霄之子!?”
当年即将升任枢密院左使的王霄全家三十多口人被活活烧死,唯有两个孩子下落不明,想不到竟然就是肖炳全和肖柄玉!
恐惧令他惊慌地连连倒退,却被肖柄玉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拽住!肖炳玉冰冷的双眸凝着祁礼惊骇震颤的瞳孔,一只手不紧不慢地绕到头顶,勾唇冷笑,“残鹰不能飞了,但是……”他顿了顿,从发髻上取下那只银簪,以迅疾之势猛地刺进了祁礼的眼里!
“仍可啄目。”
以眼还眼。
微缩的眸光一闪而过,变成如一道冰墙般的冷漠。他就这样看着祁礼捂着眼睛咆哮痛呼,唇角缓缓延出一抹微笑,而眼中不自知地滑落下一颗清泪。
他没有再驻足,而是转身来到陆潇年面前。
“多谢,我哥哥与九殿下的仇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陆潇年在一旁冷冷看着。
面前这个泠泠如玉的少年,竟然那么像一个人。
他们像一匹黑暗中的孤狼,白日装作是条善良温驯的犬,而夜晚就露出狼的本性,而且一旦决定下手就不留一点情面,没人值得他们有所顾及。
慈悲又冰冷,友善又疏离。
肖柄玉双臂展开,朝陆潇年和祁岁桉行了大礼,弯下的白皙脖颈后面除了狰狞的疤痕,还露出一枚尚未褪去红肿的小小云纹。
看着肖柄玉决绝离去的背影,祁岁桉心底暗暗呼出一口气。一道冰冷的声音,裹着灼热的呼吸落进他的耳朵里。
“怎么样,看得过瘾吗殿下?”陆潇年贴近他的耳边。
祁岁桉眼睛圆瞪,充满威慑,但落在陆潇年眼中,却只是隔靴搔痒的可爱罢了。
越过祁岁桉,他走到牢门面前,对着还在哀嚎的祁礼冷冷道,“他还是心软了,换我的话,那根簪子此刻应该在你脖子里。”
混着血的泪水汩汩涌出,祁礼浑身被撕裂般的痛,他已经分不清是哪里痛,只觉得恨不得在这一刻死去。
“省点力吧,只要你母妃活着就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你是她活着的希望,也挟制她最好的棋子。告诉她,不要再用脏东西来脏我眼睛,不然我还会来亲自给六殿下送大礼。”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回到祁岁桉身后,从身后掰起祁岁桉的下巴,迫他仰头望着自己,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也像他一样报仇,但是怎么办呢?”
望着那双残忍冰冷的眼睛,手脚瘫软的祁岁桉心底涌起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他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男人抽筋剥皮!
“——我就是喜欢亲手把你的爪子磨锋利,再等你来向我报仇的那一日。”
话音落,陆潇年低头狠狠吻上了祁岁桉的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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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驯服
汹涌的吻,带着铺天盖地的侵略意味令祁岁桉额角青筋暴起,更糟糕的是,他连自己的唇舌都是被迫敞开的,且根本无法合上。他只能在心底破口大骂,混蛋!畜牲!疯子!
祁岁桉急促地呼吸着,徒劳而费力地挣动但却感觉不到他的四肢。他想把这个人杀了的心都有,他恨自己之前竟然对他还留着一丝幻想,以为他不过是想报仇,没想到他对自己却抱着这么肮脏的心思!
他想咬死他,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可能是他的意识太过于强烈,原本瘫软毫无知觉的舌头竟然渐渐有了知觉。祁岁桉心脏剧烈地跳着,但却不动声色等待唇部一点点也恢复知觉,就在陆潇年心满意足意欲离开的一刹那,祁岁桉猛地咬了下去!
——呃,一声痛呼陆潇年双眉猛蹙,火辣辣的刺痛从舌尖传遍全身!腥锈味从口中漫至喉咙,他偏头将血啐出去,不可思议地望着祁岁桉。
看来他让暮冬配的药,剂量还是小了!
而方才还在喷火的那双墨蓝眼睛,此刻狎邪地凝着他,仿佛是想威胁、警告他,让他知难而退。
可惜他陆潇年生来就不会写这四个字。
他腾地将人从轮椅中猛揪起,捞着腰一下扛在肩上,大步走出了诏狱。
侍卫看到从地面出口走出来的陆潇年的脸色,心里倏地紧张起来。黑云压寨,怒气冲天,他虽然跟了陆潇年没多久,但也很少见到这位大将军会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细想一下,好像每次这种细微的起伏也都跟一个人有关。
再一想到早上密室那副可怕的场景,心里不由替他怀里抱着的人捏了把汗。
事实上,他的担心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陆潇年下了轿子马车都没停稳就将祁岁扛出来,直到将人扔在了密室里重新收拾好的榻上。
上次祁岁桉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昏过去的,只记得醒来就已经在了马车里。现在他虽醒着,但是却觉得还不如昏过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潇年将自己的手腕单手捉住,然后扯过后面墙上的一条铁索,圈在他的手腕上,随着咔哒一声响,祁岁桉的心重重向下一沉。
他想挣动,但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他想起上次在那个陆家私宅醒来时也是这种感觉,看来应当是同一种药。
他恶狠狠地瞪着陆潇年,舌尖半麻,好像在一点点地恢复知觉。像上次一样,他应该很快可以说话了,但距离恢复四肢的知觉应该还有一阵时间。
他希望能有什么拖延一下让眼前的陆潇年不要靠近自己。
可惜,他的所有挣扎和渴望在陆潇年面前都是无望而可笑的。陆潇年将他绑好后,胸堂随呼吸上下微动,望着他的眸光幽暗深不见底,令人本能地害怕。
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祁岁桉看着他拾起摆在桌子上的那个面具,拿在手上把玩。
“为达目的,连自己都出卖的人,我倒是心生敬佩。”陆潇年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更不知他这无端而起的话源于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殿下对于曾经护送你去西梁和谈的那个凌云阁,很是在意吧。”陆潇年的声音倏地冷了几分。
祁岁桉眼眶紧缩,这种完全失去掌控,对下一刻完全无法应对的感觉令他本能地恐惧。
他不想听到从陆潇年口中说出任何一个关于流萤的字,如此肮脏卑鄙的人不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
“我很好奇,殿下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才会不顾一切地跳进这陷阱里来。”陆潇年神色愈发深沉,令祁岁桉看不懂,却又暗暗心惊。
“可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又怎么会主动走进西梁王的帐中。”
祁岁桉不明白陆潇年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好在陆潇年没有再对他进行下一步动作,只是缓缓放下了那个面具,语带轻嘲地笑了一下,“所以啊,同样是生死存亡,不知面对我,九殿下会不会也能做到卖身求荣呢?”
“呸,”祁岁桉的舌头恢复了直觉,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滔天的恨意终于有了一丝出口,那些咒骂祁岁桉忽然觉得不够,非常不够。但有三个字,他知道一定能刺痛他。
一丝轻蔑冷笑响起,祁岁桉在陆潇年略微惊讶的眼神里肆意挑衅,他一字一顿道,“你不配。”
果然,陆潇年双颊鼓起,后槽牙相磨的微响在这个静密的空间里十分清晰。陆潇年一步步踏过地板,靴下发出沉重闷响,他俯身钳住祁岁桉的下巴,指印深深陷进他的皮肤里,骨节透出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