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上 第63章

……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久久不再动,出神似的看着萧潋意的睡脸,神情怔愣,好半天没再有其他动静。

旁边立着的桃蹊看他古怪,小声叫了声:“大人?”

徐忘云猛地回了神,“怎么?”

桃蹊慎道:“您……还好吗?”

“……”徐忘云摇了摇头,低声道:“劳烦你,将暖炉挪近些吧。”

桃蹊应下。徐忘云的手重新贴上了萧潋意冰凉的身体,重在掌内聚力,继续顺着他的经络往下梳理。

桃蹊备好了一盆热水,立在一旁静默不言。她方才着急,在大雪中站了许久,浑身上下湿透却顾不得擦,发丝上还黏着颗颗冰珠,被热气一蒸便顺着她的脸滚了下来。

屋外风雪愈发烈,桃蹊侧头向窗外瞧了一眼,只觉这雪虐风饕似乎永不会再停歇,活像要将这天地都淹没似的。

第72章 此情

接连几日,萧潋意昏迷不醒,每到夜里又频频惊厥,浑身冷汗淋漓,口中翻来覆去只喃喃念着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

徐忘云不分昼夜地守着他,为他擦身喂药,等他惊厥完沉沉睡去后便会望着他发呆,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塌边。桃蹊不敢懈怠,手边药汤凉了便忙去重热一碗新的来,好让萧潋意醒来就给他灌下。只是芙儿一去多日迟迟未归,陈簪青那头竟迟迟再没有消息来。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日。

屋内炭火烧得足,桃蹊不敢将窗子全关紧,留了外侧半扇窗户,从床边能隐隐窥见屋外满目雪白。院中厚雪积了人小腿这么高,时有压得厚实的雪块从檐上绿瓦滑落,咚一声砸在地上,压出硕大雪坑,

屋内一片静默,只偶尔几声炭火燃烧的声音细碎地响动。徐忘云坐在萧潋意塌下的软垫上,仔细将萧潋意唇侧流下的药汤擦去,手中勺子轻碰碗壁,舀了药汤送进他口中。

药汤喂完,桃蹊上前接过徐忘云手中的空碗,低声道:“大人,您回去稍歇片刻吧。”

徐忘云摇了摇头,擦干净手,一言不发地坐在软垫上。桃蹊为难劝道:“殿下心中有数,伤得不重,只是看着吓人些。您这样不分昼夜守着只怕要累坏身子,待到殿下醒了又要责怪奴婢。奴婢来看着就好,大人哪怕只在侧殿中睡一会也好。”

徐忘云半天不言,过了会,忽然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桃蹊一愣,“什么?”

徐忘云说:“没什么。”

“……”桃蹊温言道:“大人且安心,殿下会无恙的。”

徐忘云不答她了,侧过头瞧了会萧潋意消瘦而苍白的面颊,又问:“沈夫人,你可见过吗?”

桃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沈夫人”指的是谁,道:“未曾。奴婢进阁时殿下已不在京中,那时夫人已过世了。”

“你进阁是什么时候。”

桃蹊道:“回大人,约莫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徐忘云在心底算了一下,轻声道:“那你是为什么进阁的?”

“奴婢是被人卖进青楼时,被阁主从人伢子手中救下的。”桃蹊坦荡道:“阁主将我救下,收我入阁,给了我一口饭吃。从那时起我便发誓要毕生追随阁主,做阁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徐忘云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眼萧潋意,脑中浮现出他少年时是如何从人伢子手中救下了桃蹊,又是如何一手创立了墨€€阁。

他从那时起,便是这样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吗?

徐忘云默了半天,忽然起了身。桃蹊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这是愿意回去了,忙道:“大人慢走。”

徐忘云推开门,积雪时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屋外冰天雪地,入目可见的一切都被覆上了层皑皑白雪。他回身关紧了房门,又站了片刻,抬步下了台阶。

脚下的积雪厚重难行,每走一步便有碎雪灌进靴子,腿上的衣物很快便濡湿了。徐忘云抬头看,天上没有云,宽阔好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布,高高地将这人间罩起来。他默不作声瞧了会,又低下头,蹲下来,抓了一把雪……堆了个雪罗汉。

这东西他也只在先前见宋多愁堆过。他生疏又小心翼翼地照着回忆里的样子捏了几个雪球,堆到了一处,找了根枯枝做他的眼睛。左右瞧了瞧,又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潦草地缠在罗汉身上,做他的“锦袍”。

做好了,他看了会,忽然双手捂住了脸,不多时,便有眼泪从他的指缝中落下来。

天高地阔,四面宫墙静默。耳边一片寂静无声,数九寒天,连只雀鸟的叫声也听不见。徐忘云蹲了片刻,擦去了脸上的水痕,面无表情的又站了起来,抬步出了门。

宝汇已被施了刑,皇后跪坐在佛堂中,闭眼念念有词。萧文壁自门而入,瞧见此景,默不作声地站在了一侧,待到皇后经文念完,合掌片刻睁开了眼,萧文壁这才道:“母后这是在送宝汇姑姑?”

皇后并未回头,兀自合掌拜了拜,道:“相伴数年,总该渡她黄泉路上莫遭苦难。”

“母后言之有理。”萧文壁上前,跪于皇后旁侧,拜道:“愿诸天神佛慈悲,渡宝汇免受恶鬼惑,离苦得乐,可登往生净土。”

皇后没搭理他,佛堂中众僧齐颂佛经,萧文壁道:“母后宫中有个掌灯童,似乎是新来的?”

宋多愁站在殿中一角捧着灯,闻言头也不敢抬。皇后拿起案上香烛点燃,淡淡道:“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带给本宫的?”

“儿臣无能,好消息暂还未有。”萧文壁道:“当日儿臣听闻令和坠楼之事,便时时忧心此事会牵连母后,得知母后安好便放心了,只是可惜了宝汇姑姑。”

火苗卷过香烛燃起跳跃烈火,皇后轻轻晃灭了,插入炉中,道:“她不中用,自走上了不归路,谁也拉不回来她。”

她合掌又拜,语气淡漠,“你中用吗。”

“自然。”萧文壁道:“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望。”

皇后并未回他这句。她抬眼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高大金身佛像,与之对视片刻,半响,淡淡笑了一声。

雪积得快,化得却慢。宫人早早便将宫中官道上的积雪尽数扫去了,只留了御花园中的一些供主子赏雪用。又过几日,天气稍回温了一些,瓦片上的雪融化,在屋檐下结了许多晶莹的冰锥。

庭院中,徐忘云那日堆起来的雪罗汉,也已尽数化去了。

这日,桃蹊不在,徐忘云熬完药回来,进了庭院,便看萧潋意正倚在门旁看着他。

徐忘云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捧着那烫人的药碗,半天什么反应也没有。

萧潋意唇角带了笑,温声叫他:“阿云。”

他声音低,语调轻,是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徐忘云被这一声喊唤回了神,终于有了反应€€€€只看他将那药碗一扔,蹲下抓了一把雪,抬手便朝萧潋意砸了过去。

碎雪自然没什么重量,萧潋意却还是闷闷的哼了一声,作势捧住了心口。徐忘云自然看出他在装,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萧潋意便急道:“阿云!咳咳……咳咳咳!”

话没说两句他便咳嗽起来,其下撕心裂肺之意竟全然不似做伪。徐忘云停住了,到底还是折回了身,替萧潋意拍起了脊背,“怎么样?”

萧潋意咳了半天,勉强止住了,是真的一时着急牵动了胸腔中的伤处。徐忘云替他顺了顺气,低声道:“回房吧。”

萧潋意垂头瞧着他,轻声问:“阿云,你是不是生气了?”

徐忘云闭口不言。萧潋意说:“气什么?”

他说:“我还没气,你反倒气起来了?”

徐忘云眉头一皱,“你气什么?”

“谁准你一声不吭就跑过来,又说那些话,你可知我那日有多害怕?”

徐忘云不说话,只看着他。萧潋意与他对视片刻,便软下来,“我说笑的,都是我不对。”

徐忘云闭了眼,“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些。”

“那你什么时候要和我说?”

徐忘云不答了,扶他要进屋去。萧潋意却不依,小臂用力将徐忘云反扭进怀里,低头看着他,轻声说:“你和我说吧。”

“我做什么要和你说。”徐忘云心里是有气的,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有这气,也不好对着萧潋意发怒,口中的话在喉头翻滚了半响,末了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也都便容易些,徐忘云道:“你为什么总要瞒着我?”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你为什么总是将我算在外面?”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他说:“我又该怎么帮你?”

萧潋意默不作声的看他,等他说完了,他一手摸上徐忘云的脸,说:“我怕你……讨厌我。”

萧潋意声音低地几乎听不见:“阿云,我是想……”

徐忘云没听清,“什……”

他后半句没能再说得出来。

萧潋意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侧。

冰凉的唇挨上他的唇侧,柔软的在他唇角揉了一下,紧接着便长驱直入。有什么软物舔开了他的唇缝,撬开了他的牙齿,粘腻且温存地舔弄了两下,便退了出来。

分离时,他的牙齿还亲昵地在徐忘云的唇角轻咬了一下。

徐忘云双目瞪大,经年平淡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你做什么?”

萧潋意本相要比他高半个头,和他离得近,两人额头相抵,萧潋意垂眼看着他,温声道:“喜欢你。”

喜欢我?

徐忘云懵了,他虽对人情相知甚少,但也明白情爱是男女之间的事。他脑中空白,一时慌乱,脱口而出道:“我不是女子。”

“我也不是。”萧潋意答他,“我只喜欢你。”

他两只手捧上徐忘云的脸,指腹蹭过他的面颊,蹭过他挺直的鼻梁,大睁着的眼睛,一路后移,牢牢攥住了他的后脑和脖颈。徐忘云隐隐觉出他要做什么,慌乱道:“不……等等……”

“我爱你。”萧潋意说:“我只爱你一个。”

他贴上他的面颊,珍惜的在徐忘云脸侧吻了一下。

“我常觉上天不宽,待我实在太过苛刻了些。”萧潋意捧住他的脸,“但有时候,我又惶恐自己得上天如此厚爱,竟将你送来了我身边。”

“人这一生太短了,阿云。百年匆匆,恨和爱皆是附庸空壳上的一道枷锁,拴着好叫人自蔽了双眼。是我恶贯满盈有已无人,私心留下你,还敢求神明多垂怜,求允我……再多留你几年。”

萧潋意的唇蹭过他的下巴,鼻尖,眼尾,呢喃道:“我只求……求你别走。”

死后你登仙境,我堕地狱。那时不求,我只求还苟活着的这两年,你能留在我身边。

徐忘云被他这一番血淋淋的自白震得好半天没说出什么话,他实不知该拿什么反应来答他,简直如临大敌,脑中空白道:“我……”

萧潋意瞧着他,短促地笑了声,指腹摩擦了一下他的脸,“罢了。”

他垂眼看他,小声说:“……木头。”

“带我回房吧。”他轻声道,“我冷。”

第73章 静夜

寒风夜里,萧潋意命人在长敬宫内支了许多火炉,若将门窗关紧屋内便如蒸笼似的。就算如此,他还是由嫌不够,身上裹着厚厚鹤氅,手中抱着暖炉,身旁打圈围着三四个炭火炉,乍眼一看,活似做法。

桃蹊端来汤药递给他,萧潋意回头见是她来,不太高兴地说:“怎么是你?”

桃蹊回道:“回殿下,徐大人煎好药就走了。”

萧潋意:“那他人呢?”

桃蹊道:“夜深了,兴许是回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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