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脸色微变,蓦地抬头,看到萧骋字句清楚,平静地提问。
“燕大将军日理万机,不记得床伴很正常。”
“但上床前,我们交换过什么利益,你总该记得吧。”
萧骋脸色阴沉,逼问道。
“燕羽衣,回答我!”
“如果回答不出来,那么€€€€”
萧骋深深看着燕羽衣,掌间悄然滑落一片柳叶刃,威胁道。
“真正的燕羽衣在哪!”€€
第36章
“我不是真正的燕羽衣,那么景€€王殿下又哪里找到第二个燕羽衣呢。”
燕羽衣并未被萧骋的威逼唬住,反而抱臂冷笑道。
没有人能证明燕羽衣不是燕羽衣,谁都能够用这三个字做称呼,但身为燕氏血脉的孩子,只有现在站在萧骋面前的燕羽衣。
燕羽衣迎上萧骋的刀刃,挑衅道:“怎么,现在才想杀了我吗。”
“不。”
萧骋把玩柳叶刃,锋刃似灵活地在指隙流转,他深深地凝望燕羽衣,似乎是真想从他那张脸中,瞧见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
陷入无边的自证,才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前兆。
盛怒之下,燕羽衣并未被他的话绕进去。
萧骋跨出浴桶,顺手取了燕羽衣随意搭在屏风的外袍,他披上,头发湿哒哒的,随着他的步伐,在地面漾下一片水渍,道:“明天我同你一道去。”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
燕羽衣没给萧骋正脸,自然也不会应他的话。
临到门口,萧骋停下脚步,手掌着门框,忽然问:“你恨燕家吗。”
“……”燕羽衣背对萧骋,身形微僵,回以他沉默。
萧骋稍顿了顿,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再得到什么,抬脚离开厢房。
里头动静大,房间又不隔音,渔山外头守着,萧骋一露面,立即迎上:“主子。”
夜已深,萧骋白日睡了几个时辰,傍晚去看了澹台成玖的功课,又与燕羽衣莫名其妙大一架,此刻神志清明。
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套提花缎睡袍,浑身清爽地倚在窗边煮茶。
渔山始终在身边候着,添水加茶,将噼里啪啦爆火花的烛芯绞短。
水开三巡,茶洗过一遍,萧骋才开口说:“方才房里的动静,你听见多少。”
渔山不敢答:“属下没听到任何声音。”
“本王问燕羽衣,真正的燕羽衣在哪。”萧骋没有怪罪的意思,他这话问出口,便是想听听他人的想法。
当局者迷,他怕他也深处迷雾而不自知。
真正的燕羽衣在哪。
这话是萧骋的脱口而出,并没有别的意思。
本意是想刺激燕羽衣,令他发泄情绪,却不想燕羽衣的反应竟出乎预料的激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萧骋问。
渔山仔细想了想,说:“定是行事较之从前有所纰漏,需多加改正。”
是啊,找到从前的那个自己,及时从歧途止步,或是避免再陷入某种不可转圜的意识。
可偏偏燕羽衣选择了回答,他似乎并未觉得自己做错,甚至“答非所问”。
并不是真正的燕羽衣,又到哪寻找第二个燕羽衣是什么意思,萧骋思忖许久,过往的记忆,丝丝缕缕地顺着思绪的缝隙蔓延,他下意识觉得燕羽衣这句话有漏洞,却就像燕羽衣所言,他哪里找第二个燕羽衣,证明眼前这个并非当初的那个呢。
自小受皇恩教导,花团锦簇顺风顺水的人,能力怎么会差。
明明连商会里那些临时雇佣的小厮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却在面对敌国亲王时,露出那样迷茫的神情,好似……
他们初次见面。
杯中茶水微凉,另起一壶的清泉再度沸腾,萧骋捻起茶杯,将杯底倒进手边盆栽。
松绿青翠,植物根部铺着新鲜苔藓。
萧骋斟酌再三,有些事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他看向渔山,压低声音道:“郑人妙现在在哪。”
渔山:“郑姑娘离开西洲后,便回了主子送她的庄子休养。”
萧骋道:“叫她来西洲见本王。”
想要证明某事,便必得让当年参与之人悉数到场,挨个查下去,总能得到结果。
自从离开狸州,渔山有段时间没怎么干活了,得到新的指令,立即兴冲冲地着手准备,离开前,萧骋又叫住他。
“秋藜棠呢。”
渔山:“棠大夫这会在休息。”
“把他叫起来,带着他的药箱过来见本王。”
渔山以为又是耳朵出了问题,立即紧张起来:“您哪里不舒服吗。”
萧骋方才在燕羽衣那吃了闭门羹,这会终于缓过神来,当下不快道:“本王好得很。”
翌日。
天刚擦亮,燕羽衣便站在院中,从井中打水上来,就地站在井口边洗脸。
他彻夜未眠,眼底乌青,被井水寒凉地洗一遍,倒找回几分精神,身体也莫名松快不少。
“阿€€€€阿嚏!”
燕羽衣揉了揉鼻子,又用手背贴着耳根,还好,温度正常。
被萧骋用那副理所当然,就该找我商议的态度激怒,直至人离开,燕羽衣也仍旧被气得小半个时辰没缓过神来。
骄傲自大,好为人师,用此八字来形容萧骋毫不夸张。
他似乎总有无数种理由,将他人抨击地一文不值。
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变得像是别人欠他的。
从来都是燕羽衣教训下属,就连先帝都没对他说过半句重话,如今却被萧骋劈头盖脸一顿羞辱。
燕羽衣拧着面巾,长长叹气,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只要自己回到战场,手中有人可用,便离萧骋远远的。
最好严钦能找机会下手杀了萧骋,顺势清查他名下所有钱庄商会,新帝即位,国库充盈自然是好。
也省得他日后四处搜刮钱财。
昨日离开浣竹溪,尽管与计官仪起冲突,但先前挡在竹林外的李休休,态度倒转变不少,这是个机会。
燕羽衣弯腰拾起放在脚边的雷霆。
叮。
手腕有什么东西从袖口滑落,他定睛。
是五帝钱的手串末端的花穗,用贝珠装饰,珠面嵌以碧玺,放在光下熠熠生辉。
萧骋送的。
要带萧骋去浣竹溪吗,燕羽衣再度陷入挣扎。
“渔侍卫,此次郑姑娘前来,是为了治王爷的病吗。”
“昨夜主子又没犯病。”
秋藜棠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心病还得心药医,我看王爷和燕将军斗嘴的时候,精神倒挺生龙活虎的。”
“难道你想回太医院伺候宫里的贵人?”渔山问。
秋藜棠连忙说:“算了,治病治不好,被满门抄斩陪葬的福,还是送给其他太医们吧,我消受不起。”
“对了,王爷今日得换服药喝……燕大人?”
秋藜棠与渔山并肩走,见院中还有别人,发现是燕羽衣。
燕羽衣眼睛扫过对方怀中的药碾,以及渔山手里拎着的药箱,全然当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回房略加整理,晨曦微升,燕羽衣提剑出门,在走廊拐角处碰见提前等候的萧骋。
景€€王衣着还是一贯的张扬,长身玉立,执萧的手隔空点了点,道:“不用早膳吗。”
燕羽衣皮笑肉不笑,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东西。
他轻飘飘从萧骋身旁掠过,绕去后院马厩。
直抵浣竹溪的路,他已经练就闭着眼都能找见得本事,马也轻车熟路,无需主人引导,直接朝着竹林奔去。
空气潮湿,夏日的时辰,也就只有这会才能享受几分凉爽。
道路不算平坦,但燕羽衣被颠簸惯了,之前打仗走过比这还难行的路……倒是那位金尊玉贵的王爷,燕羽衣用余光瞥了眼斜后方的萧骋,诧异他竟未抱怨之余,忆起秋藜棠晨起那句。
郑姑娘,治病。
直隶大内的太医院,汇集天下名医,秋藜棠随身侍候萧骋,足见医术高明。
但听秋藜棠的语气,是有什么病,连他也无法医治,需请外头的大夫会诊吗。
难不成萧骋身怀隐疾?
转眼间,竹林已近,李休休一袭白衣,站在昨日对燕羽衣承诺的地方等待。
“走吧。”李休休并未多言,甚至连突然出现萧骋这种陌生人,也只是略看了看,甚至没要求燕羽衣介绍。
接连多日,燕羽衣被李休休追得条件反射,拇指指腹扣住剑鞘,下意识做拔剑前的准备。
现下一路畅通无阻,看着李休休纤细的背影,燕羽衣忍不住问道:“昨日多有冒犯,不知计官仪大人今日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