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尊总劝我修合欢道 第2章

她拿着烧剩的木炭一笔一划示范。

小屋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干净之处,这些天被用以练字,大多都被炭粉糊得灰黑,写过擦,擦过写,层层叠叠,最后只剩下那个承载着祝余所有牵挂的名字。

——祝卿安。

此后漫漫流年,惟愿卿安。

祝卿安只是抬头用额间蹭蹭祝余下巴,清粼粼的眼神落在她日渐红润的面上,“阿娘,您的病是要好了吗?”

“您近来咳的少了,瞧起来也比之前精神。”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最后偏头来弯眼,露出个稚气的笑,抱紧了祝余的脖颈,“阿娘要是好全,日后就不用再那般痛苦了。”

她所过的短暂年岁里,也曾得过几次风寒,深知那滋味不好受,于是推及娘亲身上,总是心疼,这会娘亲终于好了,她实在高兴。

好了吗?

祝余勉力笑笑没答,只是继续教她。

大雪又下了三日,在第四日——正月初一之际,彻底停了。

时和岁稔,瑞雪兆丰年。如此大雪,又在岁旦停下,想必来年定是丰收之年,各家各户都高兴出门来迎春,互相贺喜。城主府也摆开宴席,请各方入座辞暮迎新。

燕山城终于脱出半月来沉寂的死气,重新活络起来,真似早春抽芽,生机自雪下勃发,峥嵘地长出满城欢声笑语。

好一派阖家欢愉的热闹景象。

但祝余死了,死在祝卿安八岁那年深冬,大年三十晚。

死得悄无声息。

祝卿安守了阿娘一夜,双膝都跪得僵硬,她还牵着娘亲的手,脖子上是祝余留给她的一小块温润的红玉,阿娘让她妥帖戴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她神情有些迷茫,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爬到炕上,昨夜烧的柴火还剩点余温,让娘亲身上好似也染了点暖意,她窝进阿娘怀里,像往常一般握住祝余的一根指头。

“阿娘,我腿疼。”她小小声抱怨道。

没有想象中娘亲抱过自己揉腿的画面出现。

“阿娘?”

屋里静静的。

祝卿安撑起身子,疑惑地摸了摸娘亲微冷的脸,有些僵硬,按下去没能像平日那般回弹。

“阿娘你困了吗?”她喃喃自语,又躺了回去。

“阿乐也困了,要和阿娘一起睡。”

耳边再没熟悉的呼吸声,唯有未熄的柴火时不时弹起点裂响。

祝卿安躺得有点冷,她抱了抱祝余,自顾自道,“阿娘,柴火好像快用完了……”

“……”

屋外是新年伊始的欢庆,白雪上铺天的红火。

“阿娘,外头好热闹啊,我听见了炮竹声。”

“……”

屋里依旧冷清,仿佛被大雪掩埋。

“阿娘,雪停了。”

“阿娘……”

一地缟素。

祝余的死讯对旁人而言无足轻重,短暂在人们心口轻滑过,留下些唏嘘,就被雪停与新春的喜悦冲淡,不消四五日便再没有人提起。

像弹去衣角一点微尘,没有谁会在意。

不然该如何呢?非亲非故一个女人,活着时是谈资,死了好像也不会对燕山百姓有什么影响,或许日后提起只会剩一句,

可惜了死得太早,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命苦,这么小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不定会有哪家人愿意收留她。”

“说什么晦气话呢,雪灾那事你忘了?”

“走走走,别说了,那孩子过来了。”

人群喧闹止在银发孩童的跟前,大家都默契地绕过她行走,不愿给自己的新年沾上死气。

“节哀。”倒还有一人说了点温情的话,是燕山城的城主。

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为官清正,十分体恤民情,不然也不会收下流浪而来的祝余母女,如今也是念着祝卿安年纪尚小,帮忙将祝余下了葬。

不风光,也算不上体面,简陋拿布一裹,放进棺木里,便在城外随意找了处地方埋下,好歹是入土为安。

祝卿安料想自己应当是要难过的,可直到祝余下葬后,她都没能找到阿娘离去的实感。

阿娘……死了?

怎么会呢?

她抱腿蹲在阿娘墓前,失神看着竖在土堆上的小木碑,咂摸不到什么情绪来。

怎么会,阿娘那天夜里分明还温柔同自己讲着故事。

祝卿安沉默如一朵瑟缩的蘑菇,死死扎根在埋葬娘亲的土里。

怎么会?

她蹲了许久,终于在眼前阵阵发黑时慢腾腾想起娘亲留下的嘱托。

好像,是叫她去一处叫上清宗的地方。

祝卿安有些艰难地回想,可脑中关于娘亲的记忆却愈发模糊,唯有点只言片语能捡起来,凑不成完整字句。

宛若有人在她心口蒙了层纱,雾蒙蒙的,隔去了她所遭苦痛。

倒像是种保护。

“祝卿安?”城主找到了她,“你阿娘同我拜托过后事。”

“明日你便顺道跟着出城的商队,启程去上清宗吧。”

于是她就这样坐上商队颠簸的马车,孤身一人出了北原。

远处连绵山峰脱了雪衣,露出大片大片青黛之色,山腰处还轻飘飘缀了段凄清云雾。

祝卿安沉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这云雾破了道口子,冷风倒灌而入,激得她全身颤抖起来。

鬓角隐隐有些蜿蜒凉意滑落。

祝卿安恍然抬手摸了摸,手心冰润。

她哭得也是这般悄无声息。

同娘亲的死一样。

第2章

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祝卿安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祝卿安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祝卿安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祝卿安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祝卿安心头预感越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祝卿安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越来越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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