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上摊开手,接住那只瓷瓶,轻声开口道:“多谢。”
竹林外头,感受到瓷瓶送到越尔手中,祝卿安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
越尔打开了瓷瓶的木塞。
冰片麝香混合的气息袭来,和那天夜里,祝卿安涂抹膝盖伤口处的膏药一个味道。
只是祝卿安并不知道,神鞭留下的伤痕和疼痛,只能靠修士的意志力来等待它自愈,所以这瓶药注定派不上用场。
越尔将瓷瓶握在掌心,她垂下眼,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
昨日在天煞司领罚那二十鞭,使得越尔在昆仑境落下的伤势加重。
她回到寝屋后,便发起了低烧。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越尔做了一个梦。
越尔鲜少会有做梦的时候,只是幼时偶尔会梦见爹娘死去时,铺天盖地的血光,爹爹睁着的那双眼,以及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
“一定要给我和你爹报仇,记住了,一定要报仇雪恨,杀死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殷家人。”
近年来,便是连这些画面都再没有梦到过。
谁知昨天夜里,她又梦见自己回到昆仑镜里,诛杀两条巨蚺后藏身的山洞之中。
不知为何,越尔很清楚地知道,她这是在梦里。
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那枚妖兽蛋。
然后,祝师妹出现在了洞口。
向来喜洁的祝师妹,模样前所未有的狼狈,她的衣裙似是被树枝刮破了,脸上也有与妖兽作战时留下的伤。
当祝师妹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自己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在她身旁又哭又喊,又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自己摇醒。
这时,越尔手中的妖兽蛋破开了。
祝师妹被惊得忘记了动作,只呆呆看着朱雀围绕她飞舞,认她为主,随后凤纹烙印于她胸前的璎珞上。
这个梦境,与越尔那日的记忆有很大出入。
当日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感受到,是祝卿安主动将妖兽蛋从她手上拿走,并与朱雀结契。
而且在越尔醒来后,见到的祝卿安虽然有几分狼狈,却不似梦中那般不堪,更没有守在她身旁嚎啕大哭,说什么求她快些醒来的话。
在那逼真得仿佛当真存在过的梦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不一样?
越尔闭了闭眼,不再多想。
总归无论是梦里梦外,祝师妹都并不似她往日那般娇气,而是历经磨难,专程为找她而来的。
兴许不管怎样,那只妖兽朱雀本该就是她的。
。
祝卿安来到紫霄殿,没有瞧见她的掌门爹,倒是瞧见另一个熟人。
“谢师兄。”祝卿安看向坐在殿中主位的谢端砚,“你可知爹爹眼下在何处?”
“师妹是来找师尊的?”
谢端砚道,“可惜来得不巧,昨夜子时,师尊突然传音与我,说他即将闭关数月,师尊在闭关前吩咐我,每日在紫霄殿坐上一个时辰,代他处理门中事务。”
祝卿安没有料到自己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仙人闭关,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那凶手可能是问仙派弟子这件事,便只能交给谢端砚处理了。
祝卿安正要掏出那枚雪莲纹佩玉,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
“师兄。”他双手奉上一张帖子,“是问仙派的喜帖。”
真是说曹操,曹操的喜帖到。
门派间的喜帖,算不上什么机密,谢端砚没有背着祝卿安,直接打开来看。
祝卿安趁机凑过去一瞧——
原来是问仙派的大弟子李守真,将于下月初三与殷家长子成婚,文惠师太广发喜帖,诚邀仙界众友人前往参加婚宴。
谢端砚沉吟:“这等婚丧嫁娶之事,倒不如交给肖长老……”
“叮——”正在他说话之际,祝卿安脑海中电子音突然响起,“请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前往问仙派,寻找百花村凶手。任务奖励:作妖值+100。”
谢端砚话未说完,横空伸出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的喜帖。
祝卿安笑意盈盈:“肖长老平日忙着炼丹制药,想必也甚是忙碌,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她老人家,我替她走一趟就成了。”
谢端砚并不同意:“师妹刚从昆仑境归来不久,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祝卿安倒也是想,但有这个破系统绑定着,她要是敢摆烂,那可就是雷刑之罚。
她好说歹说,一番装可怜求情,谢端砚终于动摇了一大半:“也罢,师妹想去问仙派,我没有异议,只不过需得经过的肖长老的许可。”
越尔停下话头,目光落在祝卿安面上。
银发姑娘目光乖顺,双手拦在她腰间,没有丝毫反抗,颇有一种任她折腾的意味。
太听话,反倒让人生出想逗弄的心思。
越尔慢笑,“徒儿觉着呢?”
“你想要什么位置?”
又把问题踢回来......
祝卿安眸光稍暗,微动想挣开她。
“别动。”越尔知她又不开心,叹息一声贴过去。
轻轻吻在她唇边。
“比心悦要多得多,若真要寻一词去形容。”
“大抵是我之道心。”
第96章
祝卿安心口在这话音里小小开了簇花。
真好。
有许多话想说,但到最后都转作一声似叹似哭的“嗯。”
银发姑娘低声应过,浅扬起一抹笑,但腰间还发软,不得不撑手起身,把越尔捞进怀里,相对拥坐着。
她最是喜欢这个姿势,可以把师尊满满当当环在怀里,紧密相贴,又能全看清女人脸面。
祝卿安与她对视片刻,忍不住抬脸去凑越尔的唇。
祝卿安视线紧锁着树冠之上的登殿石阶,拖着苟延残喘的躯壳向上攀爬,待爬上那石阶,十指皆磨出血泡,指甲皆碎成一片片,在枯黄的手面显得触目惊心。
流光溢彩的冰雪囚殿近在咫尺。
祝卿安已衰老地无法走动,膝盖骨的碎裂令她双膝跪地,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眸中流出血泪,即将失明。
秘籍从衣兜内掉落在身侧,书页在风中哗哗作响。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血迹斑驳的手,抓住了那本秘籍。
“镜花水月,月上仙道。”
干哑的喉咙滚出了这句封面上的两句。
“镜花水月上仙道。”
祝卿安忽而那张老蜡干肉般的脸捏皱成一团,明白了什么,血泪源源不断流下,挣扎着抱着秘籍,绝望的干哑哭笑从喉间溢出。
“上仙道:镜花水月,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又怎可上的了这仙道?这是阁下在嘲讽我要上修炼之道便是痴心妄想吗?”
她手紧抓着地面,不断有黑色的血从口鼻溢出,躯壳随着修为的散尽而逐渐风化。
秘籍内一抹灵气窜出,化成一个手持折扇的碧衣男子,拍掌而笑。
“说得好,这般气魄于女子身上瞧见着实难得。”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替我除尽天下负心人如何?”
丹田内的药灵根缺口忽现棕褐的莲花种,一抹灵气充盈经脉溢入衰竭的五脏六腑,冰冻的血液也被捂暖,流通向躯体四面八方的灵穴处。
祝卿安的身躯停止了散灵,失去焦距的瞳心又聚起一丝神彩,苍老的躯壳四肢终于可挪动,嗓音嘶哑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不必谢本君,各取所需罢了。终有一日,你自会来这灵墟山寻我,待扇面花皆开,本君的名字你自会认出。”
她捡起地上的折扇,抬头之际,那碧衣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祝卿安手撑着剑起身,喉咙里呛进的沙尘令她咳嗽了好几声。那颗禁锢着法力的一枚主魂钉被强拆,其余的一排魂钉就好似多骨诺牌一般被拆散,硕大的躯壳经脉中真气奔涌,皆汇聚在腹部的丹田内,光芒大放,顺着妖躯迸射而出。
囚龙柱的锁链发出松动的铮铮抖响,有几块黄符隐隐有碎裂之势。
祝卿安躲开了蛟龙焦虑不安的甩尾,眼见异状,心下大骇,此情形应当是她拔出了魂钉所致。
这般的灵力强度,这蛟龙必然在禁锢前,便是大乘期之上逼近渡劫的修为,但这般修为又怎会被囚禁在这小小的烙山。
现下也来不及多想,这么强的灵场,她和宵明皆修为低弱,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刮起的灵气飓风而拍打撕扯个粉碎。
祝卿安飞扑向了一无所知的宵明,掌心微弱的法术结印形成道脆弱的防护结界,她又布置第二重的保命阵法,将灵剑祭为阵眼,掌心切出个小口,血液随着灵咒流入剑刃。
剑穗连带着玉佩无风而随气流剧烈晃动,一圈灵光从地面浮起形成道道光柱围成方形卦,依咒诀串珠状循环而出,半弧金罩交织而叠,围护而二人在其中。
药材之体血咒内所含精纯的真元弥补了修为的不足,灵阵虽因祝卿安的修为堪堪只结成了三重罩,尚坚固可抵挡一阵子。
宵明突然被祝卿安扑倒在地,面带不解,突然明光乍破,眼见最外层的防护罩纹路因冲击发出破蛋的嘶嘶壳裂声,脸皮皆似被刀刮般揭起,顿察觉到情况不妙,也慌忙就地冥想打坐,一掌注入真气拍击至祝卿安背部,助她一臂之力。
祝卿安本是想取这一魂钉,却没想到助这蛟龙脱离了魂钉的禁锢,真气所形的灵场震荡,牵连无辜的宵明也临此大难。
在金丹之时她尚可抵挡,但对她们现在的低阶修士而言,这无疑是浩劫,似弱蚁遇洪,一个不慎,就是被大乘灵场形成的飓风所绞卷而入,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死不足惜,但连累了宵明这无辜之人,就算再重生一世,她也必不能释怀。